开学第一天,黎棠起大早去学校门口看分班情况,原本兴致勃勃,孰料晴天霹雳——他和蒋楼没能分在一个班。
由于他在上学期的成绩不算理想,最终分在理科(5)班,而蒋楼还是在重点班理科(1)班。
黎棠知道按成绩自己不可能进重点班,高二上学期他能在(1)班全仰赖父亲黎远山托关系。可是既然都走过一回后门了,就不能再走一回吗?
午休时间,黎棠给父亲打电话。
过完年黎远山留在首都打理生意,黎棠和母亲张昭月一起回叙城。
黎远山很少接到儿子的电话,因而有些惊讶:“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黎棠不知该怎么开口,“您在忙吗?”
“知道我忙,就赶紧拾掇拾掇准备出国,回来好帮我。”黎远山借题发挥道,“在叙城那种地方,能学出个什么名堂。”
黎棠心知黎远山对叙城有偏见,这里一切都他瞧不上眼,不过碍于有求于他,到底没有反驳。
“我刚进学校第一次月考排在中游,期末考试已经快到前一百了。”黎棠开始摆“功绩”,“班主任都夸我进步很大,下学期加把劲,还能往前冲,进前五十也不是没可能。”
黎远山似乎并没有认真听,敷衍地“嗯”了一声。
黎棠沉下一口气,决定速战速决:“我还想待在重点班,您应该知道,重点班的师资和普通班不一样,重点班的同学也……”
没等黎棠说完,黎远山就断然道:“不行。”
黎棠被噎了一下:“……为什么?”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方才开口:“你现在的成绩在重点班太吃力,不如在普通班,压力小一些。而且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说得不无道理,可黎棠觉得牵强。之前黎远山怎么不担心他在重点班压力大,现在突然为他考虑这么多?
只好尝试打消他的顾虑,黎棠说:“我不怕有压力……压力可以转化为动力。”
黎远山哼道:“那就拿成绩说话,让我看看到底是环境造就人,还是人造就环境。”
眼看此路不通,黎棠失落地要挂电话,黎远山又道:“再说,重点班也不见得都是好学生,你在学校少跟他们称兄道弟,多联系从前国际学校的同学,他们才跟你处在同一阶级。”
黎棠明白黎远山口中的“阶级”,无非是按照经济条件,把人简单粗暴地分为穷人和富人。
可是黎棠非常反感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优越感,把黎远山当成反面教材引以为戒,并反其道而行之,和叙城一中的同学们越走越近。
虽然蒋楼和李子初都在(1)班,但周东泽,霍熙辰,还有冬令营刚熟悉起来的孙宇翔,都在(5)班。
开学第一天是周二,下午有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周东泽便带着大伙儿打篮球,打累了就坐在场边闲聊。
除了走后门的黎棠和霍熙辰,其他两个都是因为成绩下降掉到普通班来的,彼此对视,总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惆怅。
孙宇翔最悲伤,和李媛媛没当几天同班情侣,就被迫谈起了“异地恋”。
黎棠没想明白:“既然你参加冬令营了,不就代表考进年级前三十了吗?”
孙宇翔苦着脸:“就那一次超常发挥,之前几次月考都考得不好,分班是按上学期的平均成绩算。”
他试图和周东泽找共鸣:“体委你是怎么回事啊,我上学期玩暗恋弄得无心学习,难道你也谈恋爱了?”
黎棠莫名心头一紧。
好在周东泽没说什么引人遐想的话:“我当初能进重点班也是因为体育特长生身份,现在都高二下学期了,分数才是硬通货,特长什么的当然得往后稍稍。”
孙宇翔向天长叹:“唉,看来只有我和媛媛劳燕分飞,惨,太惨了!”
黎棠心说,惨的可不止你一个。
霍熙辰整节课都蔫巴巴的,李子初不在,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黎棠也心不在焉地频繁摸手机,可惜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蒋楼不会轻易改变白天不看手机的习惯。
好容易熬到体育课下,黎棠双手往校服兜里一揣,低着头慢吞吞地往教学楼走。
高二(1)班的教室在三楼,(5)班则在二楼,爬楼梯时黎棠习惯性地往三楼去,爬到一半反应过来,又掉头往下走。
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体育课碰不到也就算了,这下连上厕所都碰不到了。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男洗手间旁边的就是(5)班。黎棠拐了个弯,正要往教室走去,突然胳膊被横空伸过来的手一扯,脚下挪几步,径直被拉进了洗手间最靠近门口的隔间里。
意识到“偷袭”者是谁,黎棠刚松一口气,后脑被手掌压着往前摁,唇被封住的瞬间,黎棠的心跳频率一霎飙升至顶峰。
正值下课铃打响,各班老师都有拖堂的习惯,这会儿只有(5)班的学生在教室外,而黎棠又落在队伍的最后,因此二楼的男厕里并没有太多人。
但也不是空无一人。有回过教室再来洗手间的男生,站在洗手池那边聊天,吐槽新的班主任太凶,数学老师刚开学就布置那么多作业,下周的体育课不知道还上不上得成之类。
都是与黎棠无关的话题,却带给他一种随时可能被撞破的危机感。
好在,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
唇齿相依地轻轻描画,浅尝辄止地收手暂停,蒋楼松开托着黎棠后脑勺的手,眼含笑意:“你心跳好快。”
黎棠平复错乱的呼吸,几分恼怒地瞪圆眼睛,声音却不敢太大:“这是在学校……”
蒋楼不以为然:“不是第一次了。”
回想上次被蒋楼公主抱,被捧着脸颊亲,黎棠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是你说等见面了,要‘亲他个天昏地暗’。”蒋楼说。
春节那几天见不到面,黎棠实在想念,才在微信上大放厥词。
打字和当面说是两码事,黎棠不知道蒋楼怎么能如此坦荡地把这种话说出来,羞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以后不准穿着校服亲我。”黎棠说。
“为什么?”
“……别问。”
蒋楼笑了:“那以后脱了亲?”
听上去挺流氓的话,从蒋楼那张嘴里说出来,非但没有一点轻浮感,反而有种在思考是否可行的认真。
黎棠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可能会缺氧窒息而死,推搡着蒋楼赶紧出去。
隔间门刚推开一条缝,蒋楼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黎棠紧张地问,“有人发现我们了?”
蒋楼没说话,那严肃的表情像是默认。
黎棠顿时慌得要命:“怎么办,要不你先出去,我等下……”
没等他说完,蒋楼突然将门一把推开,吓得黎棠赶紧闭起眼睛,不敢面对。
等了几秒,没听见任何动静,黎棠悄咪咪地睁开眼,一看,外面哪有半个人影?
意识到蒋楼是在逗他,黎棠作势要揍人。
当然舍不得,轻到不能再轻地捶了蒋楼一圈,毫无威慑力地“警告”道:“下次不准了啊。”
蒋楼一脸意味深长,好像在说,还想有下次。
黎棠恼羞成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开学没两天,就是情人节。
那天是周四,晚自习十点半才下课,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约会更是想都不要想。
晚上最后一节课,黎棠看见后排的孙宇翔猫在桌子下面摆弄手机,时不时咧嘴傻笑,在跟女朋友聊天没跑了。
虽然新班级氛围不错,但毕竟刚开学,玩在一起的还是原来一个班的同学。黎棠一大早就看见孙宇翔为李媛媛准备的情人节礼物——一块他亲手做的巧克力,被塞一嘴狗粮。
不过黎棠心说我可没这么土,我的礼物绝对出其不意,能让蒋楼眼前一亮。
终于熬到晚自习结束,黎棠故意拖到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蒋楼比他还慢些,两人出校门时,教学楼的灯全都熄了,整个校园漆黑一片。
末班公交还有五分钟到,黎棠加快脚步往站台走。他打算在车上把礼物给蒋楼,期待令人心急。
倒是蒋楼不慌不忙,眼看前面就是公交站台,他让黎棠在这里等一下,说要去快餐店取点东西。
“中午吃完饭落了本书在那儿。”蒋楼说。
黎棠问:“什么书啊,一定要现在拿吗?”
“嗯。在这里等我。”
没办法,黎棠只好在巷口等,度秒如年。
好在蒋楼来回一趟很快,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公交车停靠站台。
上车习惯性地坐最后排靠窗,黎棠刚坐下就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长形小盒子,递给身边的人:“情人节礼物。”
蒋楼眉梢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黎棠抬高下巴,清了清嗓子:“不打开看看?”
蒋楼就接过去,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笔,笔身油亮发光,应是做了黑色烤漆。
在手中掂一掂,意外的有点沉。
见蒋楼摆弄半天不得要领,黎棠伸手过去按下笔身侧面的隐藏按钮,让蒋楼凑近听。
把笔举起到右耳旁,蒋楼听见里面传来黎棠的声音:“第一单元单词,Unit 1……”
竟然是一支录音笔,黎棠已经将高中学过的单词提前录入进去,包括翻译。
蒋楼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表现出格外的欢喜,黎棠不禁忐忑。
“怎么样?”黎棠问,“读得还不错吧?”
他知道蒋楼的弱项在于英语的听和说,绞尽脑汁准备了这样一份量身定制的礼物。当然也存了私心,已经是高二下学期,离高考越近,二人世界的时间也就越少,黎棠想让这支录音笔陪着蒋楼,只要他用录音笔背单词,就能想到自己。
“当然。”蒋楼侧过脸看向黎棠,“我会好好使用它。”
“那你喜欢吗?”
“嗯。”
这是蒋楼第一次承认喜欢,哪怕喜欢的对象并非黎棠本人,黎棠依然非常高兴。
他把录音笔拿过来,告诉蒋楼怎么用,按一下播放,按两下录音,充电口在笔头位置,旋开笔帽就能看见。
蒋楼一一记下,又把录音笔放在耳边听了一段:“这么多单词,得录多久?”
黎棠说:“没多久,就五个晚上。”
为别人准备礼物的过程对于黎棠来说充实而满足,所以并不觉得时间难熬。
不过……
黎棠撇了撇嘴:“不过单方面送礼物什么的,听起来好可怜。”
他知道蒋楼不是会准备情人节礼物的那种人,所以只是随口吐槽,并非责怪。
没想蒋楼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单方面?”
待弄明白蒋楼的意思,黎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视线在蒋楼身上转一圈,黎棠去摸他校服口袋,没摸到东西,手又顺着衣襟口往里伸。
被蒋楼擒住手腕:“不怕被人看见了?”
这会儿找礼物要紧,黎棠开启天不怕地不怕模式,怀里搜寻一番未果,又盯上了蒋楼的书包。
刚才下课的时候,这书包好像还是瘪的?
不客气地伸出手去拿,蒋楼几分刻意地挡了一下:“回家再说。”
“先让我看看嘛。”
黎棠实在好奇,急吼吼地去扯书包拉链,直到在窗外霓虹的照射下,看见书包里透出的一抹红。
是花朵厚实的瓣,丝绒质地,边缘卷曲,有一种复古的糜艳感,一霎光华闪烁,仿佛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黎棠喜欢玫瑰,尤其是红色玫瑰。可红玫瑰被人们赋予爱情的象征,收花的也多是女生,他作为男生不好意思给自己买,只好在网上搜图片,存在相册里反复欣赏。
而他的男朋友,说着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男朋友,在他们相恋的第一个情人节,送给他满满一书包红玫瑰。
通往山坡的石板路旁,矮房外路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黎棠搂着蒋楼的脖子,吻得如火如荼。
仿佛他的心也被那烈焰般的红玫瑰点燃。
直到唇被磨得发疼才分开,黎棠边喘气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
蒋楼靠在他耳边,呼吸有一种潮湿的黏腻:“猜的。”
黎棠早已习惯他的不坦诚,也不戳穿,趴在他肩膀上笑,眉眼都弯起来。
敞开的书包在两人脚边,火红的玫瑰挤挤挨挨地簇拥着,盛放在暖风拂面的初春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