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是黎棠自己选的,临到嘴边,他自己却羞耻得不行。
叫完第二声,就不肯再开口。蒋楼不依不饶地亲吻他的颈侧,在锁骨上厮磨不休,黎棠也只紧咬着唇,偶尔自喉间泄出几缕微弱气音。
同房的“舍友”孙宇翔回来时,两人已经从床上转移到桌前,抱着各自的手机“专心”冲浪。
看到黎棠,孙宇翔热情道:“来串门啊,我这儿好多零食,随便拿去吃啊。”
黎棠点头应下,然后装作很忙地埋首于屏幕,实则是心虚,怕被人发现他破皮的嘴唇和覆满印记的脖颈。
孙宇翔约会归来,仍处在亢奋之中,觉得房间里太安静,便用手机连接随身携带的蓝牙小音箱外放音乐。
黎棠听了一会儿,脸就开始发热。
他猜孙宇翔是从“今年必听的100首英文新歌”之类的歌单里存下这首歌,根本没留心歌词的意思,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在同学面前播放,还随着旋律扭动身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翩翩起舞”。
突然手机一振,新的微信消息。
蒋楼:听懂了?
黎棠:差不多……
蒋楼回复很快:我没听懂,请老师翻译一下
黎棠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蒋楼神色如常,好像确实是在虚心求教。
只好问:哪一句?
蒋楼:No sin开始
黎棠抿住嘴唇,开始输入:No sin是没有罪过的意思
蒋楼:后面呢
黎棠深深吸进一口气。
Call it meditation when we both unravel within,
(把这称作冥想吧因为彼此内心都已卸下甲胄)
Feel the calm before the storm as is my tongue on your skin,
(我的舌尖滑过你肌肤就像狂野风暴前的轻风温柔)
In between your breathing I can hear the drop of a pin.
(你喘息起伏之间一切寂静仿佛已化为虚有)
按照本意来翻译或许没那么情色,但联想到刚才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发生的事情,黎棠很难平静地,公事公办地翻译。
他开始怀疑蒋楼是故意的,可又实在架不住蒋楼叫他“老师”,勉强翻译到第二句,忽然听见蒋楼的一声轻笑。
紧接着收到一条新消息:耳朵红了
黎棠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果然烫手。
好在孙宇翔沉浸在自己的粉红泡泡世界里,没有发现黎棠的异样。
可是这种暗通款曲的沟通方式,聊的还是这么超纲的话题,黎棠实在难以招架,起身匆忙道别,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黎棠走后,蒋楼往上翻看刚才的聊天记录,手指停在黎棠回复的那句“No sin是没有罪过的意思”。
No sin,没有罪过。
蒋楼嘴角微挑,几分嘲讽。
两个人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却做了那样肮脏的事。
怎么会没有罪过呢?
第二天下午,同学们踏上归家的旅程。
在山下集合准备上车的时候,苏沁晗才得空来问黎棠:“伤口没事吧?我已经替你教训过赵郁涛了,他以后绝对不敢了。”
黎棠说:“没事,那水又不烫。”
“那你的嘴怎么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咬到……”
“看起来好疼。”说着,苏沁晗又仔细瞧了瞧,“小棠你嘴唇形状好好看,肉嘟嘟的。”
“……是吗。”
“一定很好亲。”
“……”
“哎呀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脸红了。”苏沁晗笑说,“那回去我们坐一起啊,带来的零食都没吃完,你帮我清一清。”
黎棠心里有鬼,含糊应下:“……行。”
另一边,蒋楼等到进出洗手间的人变得稀少,才往里走。
洗手的时候,水流声遮盖住其他动静,因此蒋楼没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等意识到有人过来,那人已经在他右侧站定。
“你们和好了?”周东泽问。
蒋楼没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现在连装都懒得了吗?”周东泽又问。
蒋楼还是恍若未闻般地不搭理。
洗完手,关掉水龙头,转身欲走时,被周东泽拦住去路。
“你到底想对黎棠做什么?”周东泽显然有被蒋楼的无视激怒,语气都急了几分,“为什么要接近他,又为什么要推开他?你是在耍他吗?”
蒋楼这才掀动眼帘,平静地看向周东泽。
“关你什么事。”
声音也平淡极了,像是丝毫没被对方的当面质问影响,蒋楼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这话攻击性不强,却足够让周东泽败下阵来。
想起昨晚黎棠回房时的满面春风,莫名破掉的嘴唇,还有颈间若隐若现的痕迹……他不希望黎棠和蒋楼走得太近,又不确定这种想法是出于对黎棠的担心,还是自己的私心。
黎棠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越界了。
蒋楼的话则是再次强调了这条界线,让周东泽有种被阻隔在外的无力感——是啊,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
可是以他对蒋楼秉性的了解,黎棠的处境实在危险。
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好留下警告。
周东泽眼神锐利地看着蒋楼:“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要伤害他,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待周东泽走远,蒋楼在空无一人的原地笑了一声。
是觉得滑稽。好像周东泽是拯救王子的骑士,而他是要抓走王子的反派恶魔。
而王子喜欢上了恶魔。
这是怎样的一个黑暗童话故事。
回到叙城,距离春节只剩两天。
黎棠会在除夕这一天和母亲一起回首都,一直到年初六才回来。
不能和蒋楼一起过年,黎棠很是遗憾,格外珍惜和蒋楼待在一起的时间。
除夕前夜,两人相约市中心的商场。黎棠早几分钟到,在一楼的茶饮店里点了两杯热咖啡,坐下刚喝一口,从店铺的落地窗里看见渐行渐近的一道身影,不禁扬唇。
蒋楼今天穿了黎棠送的那件冲锋衣,暗蓝色非常衬他,仿佛是他瞳孔的颜色。
走在热闹的商场里,黎棠埋冤蒋楼穿冲锋衣不喊他一起,他还想暗戳戳穿一回情侣装来着。
“不怕被人发现了?”蒋楼问。
黎棠说:“我想明白了,越是掩藏越显得欲盖弥彰,之前你帮我押题让我数学拿高分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发现我和你走得近了,现在又装不熟,反而刻意。”
话是这么说,等两人走到某服装店门前,透过玻璃发现有同班同学在里面,黎棠扭头就跑,跑得比谁都快。
后来两人在餐厅最角落的位置坐定,黎棠把菜单竖起来挡脸,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
蒋楼问他“不是说想明白了吗”,黎棠回道:“我说的是不用刻意装不熟,但我俩现在任谁看都知道是在约会,还前后脚穿了同款衣服,太高调了……”
当今社会看似包容开放,性少数群体也似乎拥有许多理解甚至支持,但那仅仅存在于充斥着“新思潮”的互联网。黎棠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在现实中公开出柜,让周围的同学都知道自己和蒋楼的关系,或许当面会有很多人表示祝福,但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恶心的人绝对不在少数。黎棠是个无法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俗人,也不希望蒋楼因为和他在一起承受非议。
蒋楼已经够苦了,黎棠希望他接下来的路都平顺宽阔。
况且还有长辈那边,在还需要靠父母养的当下,黎棠缺乏能与世俗对抗的自信。或许等到几年后,等到他工作了,可以靠自己攒钱买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大,能住下两个人就行,再养一条狗,几只猫……
想远了。
可黎棠对畅想未来总是很享受,和蒋楼在一起后更能体会其中的乐趣。
有蒋楼的未来,那该是多好的未来。
胳膊碰了碰蒋楼,黎棠问:“你有喜欢的颜色吗?”
“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嘛。”
“黑色吧。”
黎棠早就猜到了,蒋楼的衣服多是黑色,连微信头像的月球都是黑色的。
“黑色也蛮好的,可以走现代风……”黎棠已经规划上了,“不过跟我喜欢的颜色应该怎么融合呢……”
他瞅一眼蒋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吗?”
蒋楼也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地:“不知道。”
黎棠很是无语:“那你就不会问我吗?”
怎么会有人对恋人喜欢的东西不好奇?
于是蒋楼就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黎棠难得使一回小性子,哼道:“不告诉你。”
叙城最缺的就是玩乐的好去处,两个人不看电影,不打电玩,在商场吃过饭就只能回家了。
回的自然是蒋楼家。
蒋楼家没有电视,黎棠带了平板,说要把这台设备留在这里,除夕夜让蒋楼陪他同步看春晚。
这会儿没有春晚,看的是动物世界。
正放到狮子狩猎羊群,羊四散奔逃,狮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其间,轻易找到跑得最慢,甚至摔了一跤的那只羊,四肢猝然发力猛扑过去,亮出利爪和獠牙,咬断羊的脖颈。
虽然知道这是遵循自然界食物链的场景,也符合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可看到鲜血四溅的一幕,黎棠还是觉得残忍,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到撕咬声暂歇,黎棠将眼皮撑开一条缝,观察身边人的表情。
可惜蒋楼没有表情,他看起来那么沉静,好像在看无聊的政界新闻,或者水波不兴的海面。
这晚黎棠再一次留宿。
蒋楼做了一个不像梦的梦,因为梦里的画面,是过去的情景重现。
他看到七岁的自己,站在父亲出事的那条路旁,抓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求他们救救他的爸爸。
他看到十岁刚左耳失聪的自己,在学校操场上被高年级的同学围观,有人故意靠近他的助听器大声喊叫,脑袋里响起尖锐的嗡鸣。
接下来是十六岁,他第一次站上拳台,单薄的身体抵御不住重拳的袭击,他几次被打倒,又被身型大他两圈的职业拳手扛起来,丢沙袋一样再次掼向地面,骨骼发出碎裂般的咯咯声,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震动中被打散,移位。
……
数千个日夜浓缩成短暂的三幕,却足以贯穿他的成长历程。
如同在永夜里行走,甚至没有一盏灯,他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多少次一头扎进死巷绕一大圈路,多少次淌过沼泽差点出不来。
醒来后,蒋楼并没有绝处逢生的轻松,反而因为处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而感到彷徨。
是不是只有从猎物变成猎手,才能摆脱生杀予夺的命运?
黎棠也醒了,摸到蒋楼手心的汗,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蒋楼说是,黎棠安慰他说:“我上次也在你家床上做噩梦了,不过后来什么都没发生……梦和现实相反,你不要怕。”
蒋楼没应声,而是侧着头,定定地看着黎棠。
床头一盏昏黄的光,蒋楼的眼睛被照得很亮,里面映着小小的人影。
黎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问他:“是害怕了吗?”
少顷,蒋楼点了点头。
黎棠便凑前去吻他。没忘记只能由蒋楼主动的不成文规定,只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撤开后,黎棠问:“现在呢?”
蒋楼摇头,意思是不害怕了。
黎棠颇有成就感地弯唇一笑,被子下面的手窸窸窣窣,是在探摸蒋楼的反应。
刚摸到下身,就被蒋楼钳制住手腕:“别乱动。”
黎棠咬了下嘴唇:“……我带了东西。”
“东西”指的自然是那些必要的工具。黎棠从身到心都准备就绪,就等蒋楼伸出手,将他拥入怀抱。
可是蒋楼却在这关键时刻叫了停。
他问:“你想好了吗?”
求欢已经是黎棠能做到的极限,因此面对蒋楼发问,黎棠便有些动摇,回答都变得不干脆:“当……当然。”
蒋楼目光如镜:“还犹豫的话,就再等等。”
“可是……”
“我不至于几天都等不及。”
黎棠嗫嚅道:“……是我等不及。”
蒋楼失笑:“平时没见你这么坦诚。”
黎棠不服:“谁也没你嘴硬。”
到底没有做下去。
东边的天空翻起一线灰白,年久失修的窗户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不坚定地摇晃。
黎棠偎在蒋楼身边,和他约定:“那等我想好了,你不许逃。”
蒋楼抱着黎棠,臂膀穿过颈下,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黎棠柔软的头发。
“我怎么会逃。”他近乎叹息地说,“该逃的是你啊。”
蒋楼从来信奉的只有不断变强,不断往上爬,才能挣脱既定的命运轨迹,哪怕踩着别人的尸体,哪怕要变成冷血无情的猎人。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心疼猎人,还亲自递上猎枪的的猎物呢?
除夕当天,黎棠随母亲飞往首都。
接下来的六天复制粘贴一般地过,吃席喝酒,走亲访友……稍微不同的,大概就是跟从前国际学校的同学在年初五的聚餐。
黎棠见到了曹洋,那个处理不好女友和朋友之间的关系,以致差点绝交的朋友。
时隔数月再见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两人热络却不失客气地打招呼,聊到感情生活,曹洋“嗐”一声,说李美琪早就成了前女友,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
等曹洋去洗手间,另一个同学凑过来跟黎棠八卦:“你信他说什么性格不合,是他想睡人家,人家没答应。”
这样就合理多了。
毕竟那种事情有前置条件,要两情相悦,要情到浓时。
而且在《圣经》中,那种事被形容为偷尝禁果,黎棠通过辩证地思考,认为这个说法是人在有意识地为欲望套上枷锁,从此人类被规训,仿佛自出生起就懂得羞耻,仿佛这种事总意味着犯错。
所以蒋楼是不是也怕一步踏错,造成覆水难收的局面?
回叙城的前一天晚上,黎棠和蒋楼通话,开场第一句就是“新年好”。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六次拜年,黎棠担心蒋楼一个人孤单,每天都要给他打电话,美其名曰陪他过年。
下学期开学在年初八,意味着两人后天就能见面。可黎棠有话要说,等不到后天,今晚就要告诉蒋楼。
“你记不记得,去年我过生日,在你家许了个愿?”
蒋楼说记得。
黎棠又问:“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蒋楼笑一声:“我说不想知道,你就会不说吗?”
黎棠就默认他想知道:“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能看到那首Hearing Damage的最后一段歌词。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Hearing Damage存在于黎棠的英文歌歌单,是刚开学时,黎棠在教室里播放的那首“踩雷”歌。
当时的慌张不假,现在的真心更真。
歌词的最后几句是在不断循环——
You can do no wrong,
(你不会做错)
In my eyes, in my eyes.
(在我眼里,在我眼里)
而You can do no wrong有一个更直接的翻译——你是完美的。
在黎棠十七岁生日那天,他获得了一个平凡的蛋糕,和来自蒋楼无条件的偏爱,足以填补他因为期待不断落空而千疮百孔的心。
所以他要还给蒋楼一份圆满,让他也成为那个被盲目偏爱着的唯一。
而这种话只有在电话里才有勇气说,所以黎棠说得很用力,与宣誓无异。
“你不会做错。”
“在我眼里,你是完美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开头的歌是Galimatias的South,网易云音乐上的翻译比直译意境好很多,所以直接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