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看着我一个人就好

这晚黎棠回到家,在门口遇到出来迎接的阿姨,匆忙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抬地往楼上跑去。

洗完澡出来,他甚至不好意思照镜子,脑袋上盖了条干毛巾,就往床上扑。

毫无睡意。

摸出手机上论坛,满屏都是关于性的讨论,几乎没有情感交流的内容。

当代人崇尚快餐文化,对任何事情都追求简单粗暴的感官刺激。这样的情况在同性恋群体中格外普遍,论坛交友板块上多的是今天相识于网络,明天酒店开房,后天一拍两散的419炮友,真正因为志趣相投灵魂契合而长远发展的情侣,则少得可怜。

黎棠刷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退出去打开微信,明知对方看不到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点进和蒋楼的聊天框。

最近的对话是今天早上,八点半,估摸着应该起床了,黎棠发了个早安的表情包。

二十分钟后,蒋楼回了个“早”。

接下来跟往常一样,黎棠问他今天去不去拳馆,蒋楼说不去,黎棠回了个猫猫害羞的表情,说:马上到。

往前翻,多是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发的消息,两人会约定在学校的哪个门碰面,打游击战似的,以免被发现。

其中掺杂着一些黎棠单方面分享给蒋楼的内容,早起时家门口铺了满地的落叶,农历十三日似圆非圆的月亮,体育课在操场边上偶遇的流浪猫,因为蒋楼教过所以得了高分的数学试卷,第一次得到40分以上的作文,还有好玩的微博和视频……事无巨细,只要他觉得有趣,就统统发给蒋楼。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头看,黎棠都觉得自己主动到有点舔狗了。毕竟蒋楼都不怎么回复,黎棠一度有种把和蒋楼的聊天框当成文件传输助手的错觉。

可还是忍不住。

翻身躺在床上,黎棠抬高手臂,让睡衣袖管下滑,拍了张照片发给蒋楼:被你捏红了。

以为这么晚了不会等到回复,没想五分钟后,蒋楼回道:疼吗?

立马从床上坐起来,黎棠双手打字:你还没睡?

蒋楼:快了。

黎棠试探道:那……打个电话?

蒋楼便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接通第一句话,黎棠问:“被子暖和吗?”

蒋楼“嗯”一声。

声音闷闷的,略带鼻音,看来确实要睡了。

黎棠便也躺了下来,侧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机放在枕头上:“听说叙城有蟑螂,我们今天打扫得那么彻底,应该不会有了吧?”

“不一定。”蒋楼语速略慢,显得有些慵懒,“蟑螂怕冷,冬天会藏起来,很少出来活动。”

听得黎棠浑身鸡皮疙瘩:“怎么还会冬眠啊。”

“你也会睡午觉。”

“……我和蟑螂怎么能一样。”

蒋楼在电话那头笑。

黎棠听得耳热,咬了下嘴唇,丝丝缕缕的痛感蔓延,泛起类似酥麻的痒意。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渣男最爱用各种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有这回事?”

“一个同学告诉我的……你觉得我像渣男吗?”

“不像。”

“那我像什么?”

“你猜。”

“狗狗?”

“不是。”

“小鱼,小鸟?”

“不是。”

“……不会是蟑螂吧。”

蒋楼又笑:“刚不还说和蟑螂不一样。”

黎棠也跟着笑,眼睛都眯起来:“那你等我想想,明天课间操的时候再问你。”

蒋楼提醒:“明天开始课间操改成跑操。”

黎棠忘了这事,讨厌运动如他只觉天都塌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天不要亮。”

“有啊。”蒋楼说,“死在今晚。”

黎棠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这是什么……睡前鬼故事吗?”

“嗯,你不会死的。”许是困意会传染,蒋楼的声音低下去,“现在还不能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会儿,终究是黎棠先顶不住说了晚安。

临挂电话,黎棠忽然想起什么:“以后体育课别来音乐教室找我,我怕苏沁晗知道。”

“有这么怕?”

“怕啊,她追过你,曾经那么喜欢你,万一,万一……”

万一生我的气,万一又哭鼻子,可怎么办?

近来的相处让两人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黎棠不想让她难过。

后来蒋楼有没有答应,黎棠记不清了。

忙活一天实在太累,他合上眼睛,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高二开始跑操,已经是叙城一中的老传统。

本来是为了备战高三上学期的体能测试,后来发现跑操比做广播体操更有利于振奋士气,边跑边喊“奋力拼搏,永不放弃”之类的口号,能够激发学生对于高考的重视,便逐渐将这项活动延续下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

已经有几名体质不好的女生向班主任打了申请,今后可以不必参加跑操,身体素质好的学生们则宁愿到操场上跑跑步,还能趁机聊天玩闹。苦的是黎棠这种身体健康但及其不爱运动的,让他在操场走两圈他都嫌累,跑起来更要命,别说聊天了,喘气都费劲。

周东泽教给黎棠腹式呼吸法,让他用舌尖抵住上颚,吸气时下腹部肌肉收紧。跑之前黎棠记得滚瓜烂熟,一旦开跑就忘了个干净,管他收紧哪里,嘴巴张大用于换气,恨不得连舌头都伸外面给空气腾地方。

这样跑了两天,长期缺乏运动的黎棠只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上楼梯,一卡一顿仿佛变成机器人。

到周三,黎棠撑不住去向班主任请假,班主任那会儿刚批了几个来大姨妈的女生的假,看到黎棠半死不活的样子直皱眉:“膝盖疼不就是因为平时缺乏运动吗?跑跑就不疼了。这么大的小伙子一千米都跑不下来,说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黎棠心说也不是很大吧,我还不到一米八。

被打回来的黎棠在操场上跑得蔫头耷脑,一圈不到就掉队了,李子初死拉硬拽无效,只好向他挥手作别:“下一圈见。”

还没到见面,先摔了个跟头。

五体投地的那种摔,膝盖和手双双着地,脑袋也磕在橡胶跑道上。

最先发现的是周东泽,他已经跑出去半圈,又从队伍里出来,横穿中间的草坪跑到黎棠面前,边扶他边问:“摔着哪儿了?”

黎棠头晕眼花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其他同学也围了上来。凭着出手阔绰经常请全班同学喝奶茶,黎棠在班上人缘不错,一时表达关切者无数,男生们差点要搞人力担架把他抬去医务室。

黎棠自知丢脸,硬撑着自己站起来,在周东泽和李子初的搀扶下回到了教室。

坐下才想起似乎没看到蒋楼,扭头往第四组最后排看,蒋楼已经在座位上,单手托腮面向窗外,好似事不关己。

上午的课结束,黎棠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出校门去到附近巷子里的家常菜馆。

然而蒋楼不在这里。

倒是在巷口遇到了先前那帮混混,吓得黎棠拔腿就跑,跑进校门里才延迟察觉到疼,扶墙好半天才缓过来。

本来还想去综合楼天台看看,奈何身体不允许。

直到下午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打响,蒋楼闲庭信步地进了教室,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

甚至没有往黎棠这边看一眼。

等到下课,蒋楼那边又聚了一帮男生,根本没有黎棠的容身之地。

黎棠难受极了,还在上课就摸手机给蒋楼发微信,问他中午去哪里了。

整整一节课,都没等到回复。

第三节课是体育课,黎棠带着乐谱去到综合楼的音乐教室。

苏沁晗一进门就看出异样,惊道:“你的头怎么了?”

“摔了一跤。”黎棠说。

“啊,早上在操场摔跟头的是你啊。”

“……嗯。”

黎棠心里更不是滋味。连隔壁班都知道了,蒋楼作为他的男朋友,竟然毫无反应。

“手也破了呀?”苏沁晗看见他手掌的创可贴,蹙眉道,“要不今天算了吧,你先回教室休息。”

黎棠干一行爱一行,坚守“职业道德”:“说好要陪你一起练。”

“我可以用伴奏,反正你已经弹得很好了,距离元旦晚会还有一个多星期。”苏沁晗笑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养伤,到时候别掉链子。”

黎棠想了想,到底应了下来:“那谢谢你。”

苏沁晗双手合十:“拜托,别对我说谢谢。我现在一听到‘谢谢你’,就想到那天被蒋楼拒绝的场景。”

“……”黎棠只得答应,“好的。”

心情复杂地从音乐教室出来,一瘸一拐地往楼下挪。

黎棠一边琢磨该怎么向苏沁晗坦白他和蒋楼在一起的事,一边又觉得好像不必再为此烦恼,蒋楼都不理他了,这恋爱还谈得到明天吗?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让黎棠几乎是愁眉苦脸地走到楼下,弯腰揉了揉膝盖,听见脚步声也并未在意,直到脸一抬,看见眼熟的运动鞋,和套在校裤里也能看出长而直的一双腿。

蒋楼手抄裤袋站在黎棠面前,微微颔首,幽深的眸俯视他:“站不起来了?”

黎棠愣了下,不知出于何种想法,点了点头。

就见蒋楼把手伸出来,再上前两步,半蹲下,一手抄膝弯一手绕过后背,一下把黎棠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瞬间,黎棠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无意识地蹬两下腿,听到蒋楼的警告:“别乱动。”

幸好上课时间,一路上都没其他人。

到教学楼下,靠近男洗手间的位置,蒋楼才把人放下来。

黎棠立刻扶住墙壁,警惕地四处张望,瞪圆眼睛道:“你是不是疯了……”

黎棠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公主抱,还是在学校,简直耻度爆表。

蒋楼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捉起黎棠的手腕,看他掌心的挫伤。

“涂碘伏了没?”

“……涂了。”

“周东泽给你涂的?”

“不是,我自己涂的。”

蒋楼松了手,蹲身去看黎棠的腿,手指沿着裤脚往上勾,将裤子卷起,一直到露出膝盖。

这处倒是没有破皮,但摔红了一大片。黎棠皮肤白,又瘦,皮和骨之间几乎没有肉,因此看起来有些瘆人。

掌心覆盖上去,轻揉几下,蒋楼问:“还能动吗?”

黎棠抿了抿唇:“……能的。”

“另一条腿呢?”

“也能。”

蒋楼便把挽起的裤脚放了下来,直起身,查看黎棠的额头,那里赫然鼓起一块肿包。

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摸出一袋冰块,慢慢按在那肿包上,黎棠被冻得直缩,蒋楼按住他肩膀不让他躲:“很快就好。”

蒋楼比黎棠高,抬着下颌时,黎棠正好能看到他的喉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莫名地别开目光,黎棠清了清嗓子,问:“哪来的冰袋?”

“学校小卖部。”

“小卖部有这个卖?”

“想要就有。”

“……”

黎棠想,对于蒋楼这样的人来说,无论是多么昂贵的东西,但凡想要就唾手可得。

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那么多人为他前赴后继。

什么时候消的气,黎棠自己都搞不清。

但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不理我?”

蒋楼淡声说:“是你说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黎棠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憋屈:“……那你还不回我微信。”

“白天我一般关机。”蒋楼拿开冰袋,看黎棠一眼,“以前晚自习也不开。”

言外之意是——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带手机来学校。

这下黎棠彻底不生气了,甚而有一种隐秘的喜悦。

愿意为我作出改变,至少可以证明是在乎的。

然而此刻,蒋楼看着黎棠,想到的是那天户外晾晒,他掀开床单从里面钻出来时,那张暴露在艳阳下的脸。

两颊微红,眼眸含光。

一张及其生动、漂亮的,值得被珍藏的脸。

而博物馆里的藏品之所以宝贵,是因为稀有,要用玻璃柜加上重重铁锁妥善保管,仅供欣赏,禁止觊觎。

可是他太招人了,蒋楼想,所以连给外人欣赏,都会感到被冒犯。

“我得回教室了。”黎棠自己按住冰袋,“答应了要给他们整理语法知识点……”

“‘他们’是谁?”

“班上的同学啊。”

“别管他们。”

“我是英语课代表,”黎棠以为蒋楼又在嫌他管太多累得慌,边说边往楼上看,“还得去办公室打印,这会儿打印机应该空着……”

话没说完,脸颊突然被捏住,转回来。

紧接着,蒋楼的唇贴了上来。

干燥与柔软的碰撞,即便脱敏成功,依然有火花迸溅,以至灼烧,滚烫,令人心间震荡。

这次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距离拉开,确认黎棠心无旁骛,瞳孔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蒋楼勾唇,露出满意的笑容。

“别管他们。”他再次重申,“看着我一个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