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二十分。
公共计算机室。
自习铃响刚过不久, 综合楼内万籁俱寂,巡逻与延迟回班的老师踩着阶梯尾巴踏上操场,铮亮大灯照出广袤夜空,半弧弯月从薄云身后幽幽冒出头来, 浅淡银光如一束探照灯般, 缓慢无声地洒进昏暗教室。
喀啦!
银色钥匙钻进锁孔,细微动静在幽暗长廊里变得尤为响亮。
即便理智上知道这个点不会有人, 但齐青乐依然停下动作, 小心翼翼朝周遭探视一番。
不见尽头的走廊两侧门窗紧闭,溢光中各间功能室昏黑空旷, 不见半丝人影。
唯一晃动的,只有身后不知哪班学生上完课没关紧的窗户,风从缝隙钻进, 将窗帘一角吹得扬起又落下。
微光如风中烛火明灭不定, 拉出一道道暗影,投射进齐青乐紧张至微微颤动的瞳孔中。
时间在黑暗中仿佛被人悄然拉长, 齐青乐在凝神逡巡第三遍之后, 确定不见半点人影后, 才听见自己轻轻咽了口唾沫。
不用担心。
他深吸一口气对自己小声道,旋即无视了额角沁出的细汗,扭转钥匙推开门板。
黢黑不见五指的教室内意料之内的寂静无声。
齐青乐没有开灯,而是掏出手机点亮屏幕, 指腹即将摁下手电筒图标时,又陡然在咫尺处悬停,犹豫片刻后, 还是选择了退出。
计算机室平日不对外开放,只有周末留校不回家的学生可以进来使用, 除此之外,想要用就得跟老师进行申请——理由无非就是查阅或打印学习资料。
换成其他人未必能这么轻松地借到手,但成绩好的学生往往都会有优待。
老师不会觉得一个平日学习刻苦,也从不惹事生非的好学生突然借用电脑,是会用来做什么坏事,于是给钥匙时格外痛快,甚至理由都没多问两句。
——如果是路炀的话,或许他一开口,不需要解释,老师就会直接给了吧。齐青乐脑中鬼使神差般冒出这句话。
毕竟他可是甩了白栖足足三十四分。
那是高一上册,路炀还没来时,无论月考还是期中末,都盘踞年级第一的白栖。
电脑屏幕幽幽亮起,齐青乐下意识朝墙边看了眼。
深色窗帘紧紧闭合,将室外光景遮的半点不剩,仅余头顶缝隙被月光照出一条银边。
别说人了,怕是耗子路过都不一定能发现。
齐青乐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少顷他像是终于下好什么决心,唇角一抿,动作飞快地登上了某个社交软件。
与平日的形象不符,消息列表出乎意料的多,且大多都是群聊,一眼望去无数个应中分群,且无一例外都是昵称后方都带着匿名后缀。
齐青乐捏着鼠标熟稔下滑,寻到那个几近沉至末端的匿名群,应中皆英雄五个字赫然映在屏幕上。
清晨与午间的热闹早已不复存在,聊天末尾戛然而止在声讨路炀上——年级第一的学霸居然是个背地里耍阴招的阴险小人。
齐青乐双手放在键盘上,手指飞快地敲出了自己思考一下午,如今早已能倒背如流的话。
然而目光触及上方聊天窗口的某一句时,即将摁下回车的动作又陡然停住。
-匿名X:我觉得不一定是路炀吧,我早上差点把他撞了,结果他还护了我一下。
-我也看见了
-有可能是装的呢?
-可中午我在食堂,大家都在说白栖虚荣,只有路炀说也许他是事出有因
-提前装下大尾巴狼呗,他不年级第一么,这点智商总该有的吧
-上面酸味熏我脸上了
-我认识三班学委,他月考前请教路炀问题,路炀也从不吝啬解答啊
……
“……学校要是出到这种题目,可能也就你答的上来吧?”
“没那么夸张。”
鬼使神差的,路炀那副冷淡的面孔陡然出现在齐青乐脑中。
数个晚修的刻意询问与打搅,对方却出乎意料不见半点烦躁与不耐,甚至在月考时面对不如自己的人夸下的大话,既没有嘲笑也不见讥讽。
而是简单而轻易的送了句加油。
然后是下午课间那声面对道谢时,冷淡但不见任何客套虚伪的回应。
“学会了就是你自己的,没什么谢不谢。”
-大家还是别瞎传了,谣言害死人的例子还少么
-如果是误会,他也会很难过吧
悬停在回车上的手指细不可查地一抖,似乎有了转移的趋势。
然而下一秒,置放在腿上的手机倏而一震。
是时值晚自习中的三班班群。
-方佩佩:谁知道班长去哪了呀?小春老师找我问他要月考卷,说要拿去刺激四班的逆子们。
-他跟宋达好像都没回来吧
-转学生也没有在,他们是不是集体翘课了
-难道因为下午那事儿?
-有可能
-好像出校外了,有人看见他们和楚以维在一起
……
最后一段话跳上屏幕的刹那,齐青乐脑中所有思绪登时作空。
“——那位姓楚的Alpha似乎挺为自己男朋友生气的,所以决定借此谣言,暗中通过调取用户IP,来查查背后真正的传播者是谁。”
“或许学校为了稳住他,就允许他调查了呢?”
“应该是有相当明确的办法吧。”
……
课间贺止休语气随意的话语如紧箍咒语般,再次从脑海深处盘旋而上。
一时之间,齐青乐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某种难以遏制的慌乱从脊椎飞速攀上神经末梢,数秒前好不容易才浮出的愧疚与挣扎,都在这一刻被更大的恐惧轰然击溃。
他望着屏幕上幽幽发亮的那段话,最终还是牙一咬,心一横,悬停半空的指腹又一次决绝朝下摁去——
“这可就不太厚道了学委,”
轻佻散漫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
只见贺止休不知何出现在了座位身侧,掌心紧紧攥住齐青乐即将摁下回车的手腕,另一手则是托着手机。
因为动作原因,他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器幽光照亮他半边侧脸,另一侧却藏在阴影之中,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极为少见的冷。
“自己背后偷偷干坏事儿就算了,甩锅给毫不知情的无辜班长,这可容易遭天谴哦。”
贺止休捏着那只手提到半空,甩开的同时,手背将放置键盘的抽屉重重顶回桌下。
只听砰的一声重响,昏暗中贺止休开着录像的手机屏幕里,格外清晰地映出聊天框中,那行未来得及发出去的字——
【白栖是Omega的事就是路炀爆的,我看到了他手机上的聊天记录】
如果说贺止休的突然出现,仅仅只是让齐青乐愣怔在原地,那么这行方才他一字一句亲手敲出来的字眼,透过摄像映上屏幕,再砸进瞳孔时,所有愣怔与空白犹如轰天巨锤,当场砸的他面无血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删除辩解道:
“不是,我没有……”
他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轻响,冷白灯管遽然亮起,冰冷光芒毫不留情地驱散了每一寸试图潜藏角落的黑暗。
偌大空旷的计算机室霎时暴露在空气中,一同显出的,还有不知何时掩藏在后方角落的四道眼熟身影。
认出是谁的刹那,齐青乐登时只觉当头一棒,所有企图辩解的话语都被掐死在咽喉中,几乎连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就真他妈的是你爆的白栖!?”
楚以维脸上怒意空前高涨,他三步并两步飞快冲上前,拎起齐青乐领口的同时拳头就要砸下去,然而还未来得及,肩膀骤然被人一拽。
“干什么!?别他妈拦我——”
他原以为又是贺止休,然而抬眼一看,却发现贺止休正端着手机,专心致志地拍摄屏幕上的截图。
陡然听见动静,贺止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说:
“没事儿揍吧,帮我们路班长的份儿一起,晚点给你发代打红包。”
落后半步刚迈步而来的路炀:“……”
之前只知道这位玩摄影的转学生嘴欠,没想到还有这种黑手段。
“在校内打个屁,待会招来弥勒佛又是三千字的检讨书,说不定还要被记过。”
路炀冷冷说完,又一把拽住了身后另一个压不住脾气的宋达,不等对方愤怒地开口,他视线陡然一转,落在了面无血色的齐青乐身上,面若冰霜道:
“你是那天体育课知道白栖是Omega的?”
计算机室内灯火通明,仿佛是要让齐青乐彻底无处藏匿般,屋内的每一盏灯都被齐齐打开,在墙壁与课桌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齐青乐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他整个人被楚以维从座位上拎起,明明是个应该仰起脸的姿势,但他却出乎意料地将脸压得极下,只能窥见全无血色的脸上双目半阖微聋,发出细细的颤栗。
不知过去多久,楚以维那只被白栖半途拦住,没能挥下去的拳头,又开始有青筋暴起的架势时,齐青乐才终于嘶哑地闷出一个字。
他说:“是。”
“今早在校内匿名群突然公开白栖其实是Omega的也是你?”
“……是。”
“中午楚以维在食堂找我茬,进了教导处后,突然又传开白栖的事情是我暴露出来的流言,源头还是你?”
“……对,”齐青乐声音低的几乎是藏在嗓子里:“都是我。”
一时之间周身静得落针可闻,连贺止休没完没了的拍照声也焕然消止。
只听咔哒一声,他将屏幕上的聊天窗口关掉,起身望向齐青乐时,唇角难得没了笑意:
“为什么?”
齐青乐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下,但意外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沉默很久,而是就着被楚以维拽领口的姿势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在楚以维与白栖之间逡巡。
半晌后只见他嘴唇嗡动,挤出一句低哑而含混的:“……因为我……”
他声音太低,几乎藏在咽喉间,所有人都下意识蹙眉追问:“什么?”
却见齐青乐眼皮轻轻颤了下。
这点变化极其细微,然而鬼使神差般,路炀直觉某种极为熟悉的不妙预感,在这一瞬悄然攀上了神经末梢。
果不其然。
下一刻只见齐青乐在楚以维手中遽然一颤,不知是恐惧,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只见他眼一闭牙一咬,声音嘶哑,却格外清晰地将那句没吐出的话喊了出来:
“……因为我喜欢楚以维!”
楚以维:“……”
宋达:“……”
白栖:“……”
齐青乐咬着牙耳尖通红一片,显然比起被揭穿陷害甩锅的真相,他更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表白。
一时间双目紧闭,连睁开窥其他人反应都不敢。
场面一时诡谲叵测,楚以维更是满脸如遭雷击,拽住齐青乐的手都如握住烫手山芋般,连忙撒开后退。
所有人在顷刻的空白与愣怔之后,均不由自主地纷纷扭头看向楚以维,整片空气都泛着股难言的意味深长。
宋达直接幽幽出声:“Alpha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以维:“…………”
他咬牙正要为自己辩解,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旁边的贺止休满是诧异地“咦?”了一声,只见他眯着眼尤为困惑道:
“可你不是喜欢路炀么?怎么又变成楚以维了?”
齐青乐:“……”
路炀:“…………”
这下所有震惊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再次齐刷刷转向路炀。
宋达直接满脸惊悚地惊诧出声:“齐青乐喜欢你???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
路炀:“………………”
草。
他怎么下午没把这个该死的转学生当场灭口在教室里?
如果说方才是满耳的死寂,那么眼下这一幕就是堪称极其滑稽的安静。
偏偏罪魁祸首仿佛才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太震惊了,所以不小心问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
“原来是幌子么,怪不得上面的条件那么……非比寻常。”
“条件?”宋达立刻敏锐回头:“什么条件?”
贺止休没有说,而是偏头看向路炀,然后在对方满目凶光中无辜地眨了眨眼,极其欠揍的做了个亡羊补牢的闭嘴拉拉链动作。
“一时间没过脑,”贺止休往路炀身边一贴,小声道,“我错了班长。”
路炀木着脸与他对视两秒,丝毫没从这人眼里看见半丝“悔改之意”。
然而眼下显然并不是“给一顿打”的好时机,于是沉默稍许,他眯着眼给了贺止休一个待会儿再收拾你地危险警告,转而冷漠道:
“月考追上我。”
话音一出,宋达脸上的震惊比方才得知齐青乐喜欢路炀还要夸张无数倍,他几乎是惊恐地看向齐青乐:
“我靠?月考?学委你搁那痴人说梦呢!?”
白栖在旁边嗯嗯直点头,甚至忍不住发出点评:“还不如楚以维喜欢上你可能性大。”
楚以维:“!?”
一时间齐青乐耳朵尖红的都快滴出血来,脸上神色看起来比方才被抓包时还要绝望。
“……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片刻之后齐青乐再次出声,桌上电脑已然自动息屏,他站在两张座椅的中间,背朝墙壁进退维谷,双目低垂谁也没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他是在对楚以维说。
楚以维显然没少被人告白,眼下已然从震惊中恢复了镇定。
他冷冷看着面前于他而言,与陌生人无异的齐青乐,体内尚未压下去的暴戾混杂Alpha强势的气息不停朝外席卷,将眼前低着头告白的Beta震慑的微微一颤。
“可你喜欢楚以维和白栖有什么关系?”
宋达忍不住问:
“你爆他是个Omega又能怎么样?楚以维又不会因为这样就喜欢上你。”
事实上这也是路炀没有想通的事情。
下午课间,齐青乐突兀询问楚以维时,他的确有短暂怀疑过这事起因是否有楚以维有关——但其中逻辑说不通。
毕竟无论是按照正常逻辑思考,或者按照书中剧情的“主角即为第一”的脑残爱情故事逻辑思考,齐青乐爆出白栖是Omega这件事,于他喜欢楚以维这码事而言,都没有半点好处。
毕竟楚以维才是第一个知道白栖其实是Omega的人,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白栖,又怎么可能在爆出谣言之后,与白栖分开?
显而易见的不合理。
他原以为或许是书中剧情强行推进而造就的逻辑BUG,然而此时望着齐青乐抿唇不语的神色,又忽然觉得未必如此。
一如先前在餐馆的白栖那般。
教室内寂静无声,隐约能听见楼下操场似乎有人在窸窣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齐青乐突然出乎意料地苦笑了声,然后抬眼,目光直直朝白栖投掷而去,近乎喃喃道:
“……因为我嫉妒他是个Omega。”
所有人都不禁一怔。
白栖甚至瞳孔遽缩,怔怔地看着齐青乐,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发出难以置信地声音:
“……你嫉妒我?”
“是啊,我嫉妒你,”
齐青乐仿佛彻底破罐子破摔,放弃了之前所有的挣扎与伪装,望着白栖的目光微微出神:
“我从小到大就被所有人教育,说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不像Alpha是生来就被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也不像Omega那样稀有珍贵人人呵护,捧在手心怕化,含在嘴里怕融。”
“我只是学校里、社会上、全世界中最普通最平凡的大多数——只是一个Beta而已。”
他说到这不知为何停顿了下,像是潜意识中想寻求什么一般,视线朝始终站在距离他最遥远的路炀游移了下。
然而映入眼帘的少年依然是那副冷淡至极的模样。
——事实上从贺止休拽住齐青乐手腕,再到开灯走来窥见屏幕上的真相,甚至是后来一字一句询问所有事情原委真相,路炀面上的表情都没有过任何变化。
明明是这场事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但如今真相与罪魁祸首昭然现世摆在眼前,他看起来依然没有愤怒,也不见难过;
沉静的像个误入某种影视片场的局外人,无声而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于他而言荒谬的戏剧。
“平凡有什么不好吗?”
白栖仿佛听见什么极度荒谬的话,他挣脱楚以维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向前一步,与齐青乐仅间隔着一张座椅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大多数?”
齐青乐却像觉得白栖的话更加荒谬,一时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他,反驳道:“平凡有什么好的?”
但紧接着他又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嘶哑讥嘲道:“哦,也是。你毕竟是个Omega,你又怎么知道Beta的平凡意味着什么呢?”
白栖猛地一怔。
炽白灯光由上至下打落在齐青乐身上,将苍白的脸色照的格外冰冷。
他其实长的并不算差,黑发齐整利落,校服笔挺板正,眉眼干净甚至称得上一丝秀气,唯有肩膀却始终朝前内缩。
那是自幼年起就活在谨言慎行中的高压所致。
数年如一日的自卑迫使他垂下头颅收起肩背,即便在长大后,再努力有意识的昂首挺胸,也依然会在某些时候不自觉地向内弓缩。
譬如下午在数学课讲台上面对路炀投掷而来的视线时;
也譬如眼下,面对白栖诧异到无法理解的目光时。
“初一上册,生物书的第一页就写明了三种性别里,唯有Beta与Alpha和Omega不同。因为我们生来就没有腺体,这辈子都闻不到信息素,更无从知晓信息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齐青乐望着白栖,眼中情绪五味杂陈道:
“我们与你们几乎被划分成了两种不同的存在。”
“你们生来特殊,光环加身;而我们生来注定平凡平庸,甚至连喜欢上Alpha都不敢说。”
“因为没有人觉得Alpha会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他们理应与Omega成双成对,佳偶天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即便你们再针锋相对,再不合,最终还是会因为腺体与信息素的吸引而走到一起。”
“就像每一部影视作品与每一部小说那样,每一个Beta都是、也只能是立于墙角不知其名的路人,而每个Omega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个Omega,就能成为主角。”
“平凡有什么不好?”
齐青乐扯着嘴角,仿佛在讲一个荒谬至极的笑话:
“平凡就是我无论如何卯足了劲的努力,想要变得更好,想要告诉所有人或许我不这么平凡,想要证明也许我也可以与天之骄子Alpha在一起——但这一切最终都会因为我是个Beta无疾而终。”
齐青乐漆黑瞳孔中清晰映出一步之隔的白栖的身影。
Omega姣好的面容被灯光轻描淡写镀了层银边,恍然间变得虚幻遥远起来,又在死寂的沉默中,与过往无数个夜梦里,那令他既羡又妒、却无论怎么奔跑也无法追逐上的虚幻身影缓慢重叠、交汇。
最终汇聚成一道又一道刺耳的声音——
“分化结果出来是,这孩子只是个Beta。”
“看来一辈子都体验不到信息素是什么滋味了,真可惜。”
“Omega毕竟是稀少存在,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哪有可能随随便便就能生个Omega出来,那不是等于强求基因突变嘛!”
“Beta成绩不如AO也正常,基因在那。”
“人家稀有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只是个Beta而已,大家都是普罗大众的一员……”
“生来既炮灰,没有主角命咯。”
“毕竟你只是个Beta而已。”
……
毕竟你只是个Beta。
“你当然不会知道平凡有什么不好,”
齐青乐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极具讥讽地一字一句道:“毕竟你可是个Omega。”
身后长廊不知从何而来的晚风呼啸而过,窗帘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静谧之中只余布料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一时之间所有人立于原地没有说话,胸腔内却都不自主地浮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半个小时前,白栖坐在逼仄窄小的餐桌前揭露伤疤,一字一句地诉说他曾试图割去腺体,从Omega的牢笼中挣脱奔向自由;
半个小时后的现在,齐青乐却怀着满腔妒意,诉说着自己对“牢笼”的心羡与求之不得。
命运开了个欧亨利式结尾的玩笑,无情地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最终是斜倚在侧的贺止休率先开了口。
“所以你暴露白栖,是因为你嫉妒他仅仅只是因为是个Omega,就可以得到楚以维的喜欢——你认为这是他们之间的信息素吸引?”
齐青乐抿着唇没说话,俨然是默认了这个结论。
“那你为什么甩锅给路炀呢?”
贺止休捏着手机轻轻敲了敲身后课桌上的显示屏,声音难得低沉道:
“你刚刚那截图发出去,他接下来一直到高考为止——甚至是毕业之后,都得背着这口惊天大黑锅度过,遭人非议任人唾弃,你知道么?”
齐青乐脸色刷白,嘴唇翕动着想去看路炀,然而动作半途又因为畏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而生生停住,片刻后才声音颤栗道:
“……我太害怕了。”
“害怕什么?害怕被楚以维发现,然后彻底对你失望厌恶;还是害怕你卑劣的本性被学校内的其他人发现?”
“……”
齐青乐咬着唇肩膀微颤,灯光下可以看见他眼眶开始不受控的泛起了红。
方寸之地落针可闻,唯有贺止休不带笑意的声音,如雷霆万钧般重重落下。
“Alpha与Omega未必多特殊,平凡的也不是Beta,”
他一字一句冰冷道:“只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