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六种性别, 其中男性Omega是最为稀缺的,他们甚至比Alpha的存在更加特殊,更加珍贵,”
幼年的早教科普节目中, 主持人永远孜孜不倦地重复着这样的话。
明明声音舒缓, 言辞温和,但又总让人无端生出对方在编织一道坠于梦境深处的牢笼般的错觉。
“所以我们要更加好好地保护自己, 更加温柔细心地对待我们的身体, 不要去进行危险而野蛮的行为,不要独自一人踏出家门, 不要随意告诉他人自我的第二性别,不要……”
……
“为什么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第二性别?”
白栖曾经非常天真的询问过父母。
未经世事的幼童往往如同一块海绵,外界给予他们什么样的情绪, 他们便会反馈出同样的情绪。
白栖是在长大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幸运的小孩, 因为自幼年起,他接触到的都是别一无二的善意, 哪怕是面对这种天真到令人发指的问题下, 父母依然会为他思考良久, 最终给予了一个如童话般充满善意而隐晦的答案——
“因为钻石总会被他人觊觎,因此我们要更加爱护自己,以防他人掠夺。”
在爱里成长的Omega以自己接收到的爱意为基础认知,理所当然的认为, 这个世界的充满善意的。
所以他不懂什么叫做觊觎,也不懂什么叫做掠夺。
他只明白了自己也许是一颗钻石。
那么钻石不该是被人喜爱的吗?
他天真的想。
大家都热爱钻石,我也希望能被爱意所充满, 再用这份爱意去回馈更多的人,这难道无法成为我诉说的理由吗?
朋友之间不是应该赤诚相对的吗?
“所以你说了?”宋达扒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问。
白栖点点头:“我说了, 我爸妈跟我交代完的第二天我就跟我所有相熟的同学说了,我认为这是我的自由。”
“牛逼啊!”宋达没忍住冲他竖了竖拇指,感叹道:“虽然我也觉得仅仅只是因为第二性为Omega就不让说这事儿挺变态的,但年纪轻轻就敢这么叛逆,你比我还牛——想当年我妈不让我穿旱冰鞋上街,我还忍了一个礼拜才偷偷上街呢。”
“然后被阿姨吊起来打了三天。”路炀又舀了一大勺鸡蛋羹进碗里,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地精准拆台道。
“……”
宋达忍不住拍桌道:“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哦?”
这下轮到贺止休好奇了。
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路炀:“班长也穿旱冰鞋偷溜上街,结果被吊起来打了?”
路炀:“……”
“哦他不是旱冰鞋,他是滑——”
宋达话音未落,就觉小腿陡然被人用力一蹬,登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又把发小的秘密给泄露了,连忙捂着嘴用力低咳两声,强行调转话锋说:
“对!旱冰鞋!不过不是被他妈吊起来打,而是被他妈勒令在家写了一礼拜的一元一次方程。”
“一元一次方程?”楚以维冷哼一声,趾高气扬道:“这算什么惩罚,我也会。”
路炀冷冷道:“我那年刚上小学三年级。”
楚以维:“……”
贺止休十分贴心地夹起一枚路炀亲手从小炒黄牛肉里挑拣出来丢在旁侧的葱花,放进了楚以维的小碟子里,同情道:
“来沾点学霸的喜气吧年级倒一,再这样下去Alpha们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
楚以维登时出奇愤怒,当场抄起筷子啪的一声就把那根葱甩回贺止休的碟子里没,怒道:“滚!我自己有学霸对象,才不沾其他人的!拿走拿走!!”
贺止休啧了声,接过葱花,一脸你不识货的谴责模样,夹着那根葱花道:“好心给你沾沾,不要算了,我自己沾。”
然后从旁侧抽了张纸巾拈起包住,也不丢,就置在旁侧一角,活像在上供。
白栖瞅了瞅贺止休,忍不住小声对路炀道:“是不是Alpha都这样啊?看起来好像都不太……嗯,不太委婉。”
“不太聪明,我替你说了。”
宋达一脸“我懂你”的神情拍了拍白栖肩膀,然后一抬脑袋对贺止休说:
“待会那葱花记得给我沾沾!我□□怀疑我上次月考那么烂就是没有沾沾学霸的喜气,上学期期末考前我特意在路炀身上搓了两把,第二天选择题骰子转的全对!简直考神降临啊卧槽!”
白栖:“……”
路炀面无表情地咽下嘴里的白米饭,一脸冷漠道:“智商和性别没什么关系,跟人有关。我们Beta一般也不这样——所以你有偏见单独歧视他就行了。”
白栖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后来呢。”路炀突然问。
白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后来?”
“为什么又突然讨厌起自己是个Omega了。”
路炀随意夹了块牛肉咀嚼着,语气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冷淡,仿若只是吃饭时候朋友间的随口闲聊般。
他问:“你也被吊起来打了?”
白栖愣了下,旋即笑出来:“那倒没有,我爸妈不信奉棍棒教育。”
宋达立马震惊道:“天哪,这什么神仙父母,我妈恨不得一天抽我八百遍,能活到今天都多亏我皮糙肉厚福大命大。”
“你确定要逼我爆你的黑历史为阿姨澄清原委真相么?”路炀冷漠道。
宋达立刻食指与拇指相贴,沿着嘴巴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白栖却冲宋达露出了略显羡艳的目光,好似在对自己喃喃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那时候他们能打我一顿,是不是会更好……”
第二性分化于每个幼童的五到七岁,这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年纪,所有的早教科普与老师孜孜不倦的教诲,大都只能起到一个非常表面的引导。
大家刚刚学会了什么叫做尊重,但是并不知道具体该尊重什么,于是干脆对所有一视同仁。
不论年纪,不论性别,不论事物。
因此白栖人生中第一次的天真与直率依然得到了包容,父母得知缘由也只是对之进行了虽无奈但依然贴心的教诲。
世界的爱与善依然永存,所以白栖对此一切“警告”都不以为然。
诉说是他的自由。
性别为何,更是他的自由。
钻石光芒万丈,钻石晶莹剔透,钻石棱边锋锐漂亮。
钻石就应该无所畏惧,自由盛放于每个人眼中。
——然而这世上大抵是没有完全完美的东西,如果善良与爱意让白栖的幼年充满天真无邪的快乐,那么老天显然并不打算让它一直持续下去。
它就像一柄抹了糖的双刃剑,等你细细舔舐完刀背上的蜜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把刀温柔无害,甜入心脾时,它便会在你翻至正面,准备继续品尝蜜糖的时候,轻轻在你肌肤上留下一道更是理所当然的血痕。
“初一那年,我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校园霸凌。”
白栖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有看,他垂下眼睫,无声翻动着碗里已然凉下去的茄子块,隔了半晌才听不出情绪地继续说:
“其实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人特别针对我,只是当我说出我是个Omega的时候,大家看我的眼神……开始变了。”
“——听说没,咱学校今年新生里有个Omega!还是男的呢!”
“我靠男的Omega?那是真特么稀有啊……长得好看吗?”
“还可以啦,不过看着就不太有气概。”
“啥气概?”
“玩儿洋娃娃的气概呗!”
……
夕阳笼罩大半操场,将草坪之上抱着扫把嘻哈起哄的同学拉出细长阴影,喧哗与谈笑勾勒出青春中最寻常普遍的一幕。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教学楼里藏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直至今日白栖也会想,或许那时自己应该勇敢一点,从教学楼里跨步而出,然后抄起扫把,给那几个碎嘴子一人一闷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气概,那样或许后面就不会越演越烈,以至于最终被全校人用异样目光对待。
谁人都知他是Omega,谁人都笑他只是一个Omega。
但时光无法倒来,现实是那天傍晚,白栖站在教学楼的背阴处,既没有踏出,也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听那群人一声接一声的调侃自己,听他们谈天说地,从Alpha才是最厉害的,到Omega就是天生软弱无用,最后半是困惑半是嘲笑地讨论,为什么有人敢那么自信大胆的宣扬自己是个Omega呢?据说还提出要打篮球的想法。
天可怜见!
一个Omega打篮球,到时候摔倒啦受伤啦是不是还要怪我们呢?
……
数十年如一日搭建的善与爱都在这一刻倾泻瓦解。
残酷的匕首如死神镰刀,在这个如常的傍晚里毫无征兆悄然贴近,刀锋划破胆大无畏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一道或许弥生都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那天之后乌云遮蔽日落,闪电替代晚霞;倾盆大雨的归途中,他被父母一把拽入了温暖车厢,扑面而来的却不再是谆谆教诲,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指责。
青春就像一柄砸破认知的重锤,有人窥见草长莺飞光芒万丈,有人长出翅膀跃入天际向更遥远的地平线翱翔。
也有人从此被扔进了无人岛的洞窟中,钻石蒙上泥尘,棱角缠绕枷锁,从此任凭海浪翻涌,日月交替,均不再与他有半点瓜葛。
白栖从此失去了自由。
一如天堂地狱仅在一念之间,爱与厌往往也只颠倒于顷刻。
枷锁束缚的日日夜夜下,白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一生都无法挣脱这道牢笼,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是个Omega。
——除非我不再是个Omega。
“我曾经偏激地想,我是不是要切去腺体才能改变这一切,甚至瞒着所有人偷偷去医院挂号,找医生咨询相关手术。”
白栖夹起那块在碗中被他不停翻滚的茄子送入口中,几乎毫无意外地凉透了。
油渍与酱汁残留在口中,混杂之下泛起一股很难言喻的苦。
“未成年是不允许擅自摘除腺体的,”贺止休突然说:“你失败了?”
白栖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贺止休居然清楚这个,不由自主的都抬眼朝他看了看,旋即点头道:“对,我被拒绝了。”
“——青春期时候不得已与痛苦往往都是一时的,你的人生还很长,需要更多更加成熟、谨慎的思考,来做这种关乎一生的决定。”
医生一板一眼的劝慰是出于好意,但对当下的白栖而言,无异于又是一层枷锁与诅咒。
他近乎是偏执地想,我连决定自我的自由都没有,我又该如何与痛苦共存?
什么是成熟?什么又是谨慎?
凭什么痛苦的长短都是他人说了算?凭什么我当下的绝望又仅仅只是一时的?
“因为世人总在自说自话。”
贺止休突然低声喃喃了句。
路炀咀嚼过半的鱼肉还没来得及咽下,陡然听见,不由偏头敏感望去。
饭点逐渐过去,斜对面又匆匆离开了一桌,唯有头顶风扇咯吱作响愈发响亮。
贺止休这句话几乎是咬在齿间吐出的,说是嗡嗡作响也不为过了。他也俨然没有想到路炀会听见,陡然对上视线,神情不由一顿。
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对这句突兀的话进行任何解释,而是轻轻一笑,小声道:“还要鸡蛋羹么?再给你叫一份?”
路炀收回视线:“不用了。”
“那鸡蛋饼?”贺止休咕哝着伸手去拿菜单,“刚刚隔壁桌有人点了份,看起来似乎还不错,金灿灿的。”
“……”
路炀忍不住问:“我看起来很爱吃鸡蛋?”
贺止休与他对视稍许,自以为委婉道:
“你要听实话吗?我差点以为你上辈子是公鸡转世——错了错了,别蹬,我其他鞋快递都还没到,晚上不想刷鞋。”
路炀木着脸收回脚,捏起勺子刚准备舀一勺米饭时,贺止休突然抄起公勺,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飞快舀起最后一勺鸡蛋羹放进路炀碗里。
“就当是请客方的偏心,”
贺止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路班长就赏个脸吃了吧。”
俩人间的小动作几乎是咬着耳朵低声进行的,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宋达甚至还无知无觉地用筷子扒了一口饭,斟酌着语气问:
“所以你才要装……咳,伪装Alpha吗?”
“最开始不是故意的,”
白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咳道:“主要是我当时状态不好,中考落榜了,才不得已来到了应中。”
宋达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道:“我当年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三百六十五天,求爷爷告姥姥才考上这所学校,结果你们一个个特么不是落榜就是被迫转学……”
白栖:“……”
“也不是落榜……”
白栖用他那颗年级第二的学霸脑袋绞尽脑汁好半晌,居然愣是没能扒拉出什么安慰性质的话来,沉吟片刻决定更换策略,鼓励道: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逆袭的!”
“…………”
宋达更绝望了:“你还是继续说为什么伪装Alpha吧!”
白栖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毫无作用,清了清嗓子,欣然决定跳过这事。
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显出几分局促来。
“咋了,”
宋达还沉浸在被学霸们的凡尔赛刺激到的屈辱中,语气略显哀怨道:
“难道落榜使你领悟到了人生真谛,屈辱的决定当个Alpha——毕竟Alpha成绩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楚以维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偷偷内涵我?”
“嗨呀怎么会呢!”宋达咧嘴一笑,羞涩道:“我明明是明涵。”
贺止休当场嗤地一声笑出来。
楚以维:“……”
草。
“咳!”
白栖打断了楚以维即将爆发的脸色,在对方委屈看来时,悄悄揪了下Alpha的衣袖,直至身边人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后,才又道:
“虽然中考发挥失利确实对我有一定影响,但让我想到伪装成Alpha的主要原因……确实是楚以维。”
楚以维似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闻言不由愣住,诧异道:“我?”
“嗯,”
白栖点了点头,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垂下目光仿佛在刻意避开楚以维的视线一般,好一会儿才抿唇,声音嘶哑道:“因为我很……羡慕你。”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是这个理由。
宋达更是张大了嘴巴:“羡慕他考年级倒数吗?”
“……”
楚以维咬牙切齿道:“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是吗?”
宋达撅着嘴巴故作无辜地吹了两声口哨。
旁侧的路炀却是难得出声道:“你羡慕他的自由?”
白栖一顿,顷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我羡慕——”
他话音无端一停,旋即只听他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自嘲。
“或许应该说是嫉妒才对。”
白栖眨了下眼,声音略显艰涩道:“我嫉妒他的自由,也嫉妒所有可以坦荡告知世界,且不会受到任何异样目光的Alpha。同样生而为人,凭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自信张扬,而我却只能咬紧牙关,时刻堤防被人发现自己是个Omega。”
时间就像一柄无处可躲的手术刀。
三年光阴,足以将白栖自出生以来向阳生长的本性淹没进深海之下,再也无力去辨善与恶之间那点微妙的区别。
于是不论普通的搭话,亦或稍显亲近的接触;一切与人、与社交沾边的事,都成了于他而言惊弓之鸟的那把弓。
他把自己裹进密不透风的深色大褂中,如履薄冰地行走在这座象牙塔内,躲避了一切有可能被发现真实性别的意外。
孤独而古怪,沉默而冷淡。
明明是痛苦于枷锁缠身的不自由,却又因为害怕挣脱枷锁后,自由所带来的代价,从而陷入更大的痛苦。
但没有人可以永远藏在阴影下。
正如四季有轮转,日月会交替,阳光也终有一日会将一切试图躲在角落里的现实拉入烈火之中。
而在那天到来之前,白栖好巧不巧,遇到了楚以维。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老天偏心。
假如Omega是生来便被剥去盔甲,那么Alpha便是生来就拥有一副盔甲。
得天独厚的自信与张扬,让Alpha天生与枷锁束缚这类词汇拥有天堑般的距离。
仿佛只要拥有这道宛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的盔甲,从此任何海浪飓风都不复存在,无需攥取也无需渴求,自由二字便从遥远天际朝他们奔来。
意识到这一切的刹那,白栖无法克制地陷入了一种很难言语的羡与妒。
他一面嫉妒为何有人能天生就拥有他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且一生也不用为失去而胆战心惊,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个Alpha;
一面又难以遏制地想要拥有,想要成为,想要得到那不属于自己的盔甲。
倘若羊群无法拥有跨越烈焰的资格,那如果披上豺狼虎豹坚不可摧的皮囊呢?
他从此是否可以褪去胆战心惊,不再如履薄冰;
是否可以从每时每刻无不担忧三年前那场如烈火灼烧的夕阳再次点燃灵魂,将他焚烧殆尽的恐惧中逃离?
他是否也能短暂地拥回自由?
自此解开枷锁,从黢黑冰冷的石窟中探出头来,一窥天光?
于是当第一个人问出“你成绩这么厉害,是个Alpha吧?”这句话的时候,白栖垂眸凝望许久,最终义无反顾地点下了头。
一如荒漠深处终于望见绿洲的旅人,明知是海市蜃楼,却依旧奋不顾身。
“但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假的,阳光会焚烧每一张虚假的皮囊,包括伪装Alpha的Omega。”
白栖无声扣紧十指,近乎喃喃道:
“我可以喷Alpha信息素掩盖气息,我可以对他人讨论避而不答,我也可以跟真正的Alpha互看不顺眼;甚至我可以求老师学校不要揭穿我其实是个Omega,即便这样看起来非常古怪且虚荣——但是我无法阻止Omega的本能。”
“我永远都是个Omega,从分化的那一刻开始。”
“无论后来我多么希望我不是,甚至催眠自己不是,但身体是诚实的,发热期是我永远无法抑制的存在。”
“所以那天你才那么慌张,匆匆拉着楚以维就闯入了我们班?”路炀放下筷子淡淡问道。
白栖面色微白地点点头。
剖析心声面对真实自我的困难程度,与强拆皮□□合线本身没太大区别。但他意外地没多解释什么,而是吸了口气后,才道:
“……我太害怕了。”
信息素的溢出与身体的变化犹如灰姑娘十二点的午夜凶铃,所有的海市蜃楼都在这一刻被大雨冲刷,前所未有的恐慌当场将白栖裹挟其中。
他害怕初中那把烈焰再次点燃灵魂;
害怕命运再一次不为他愿的如期而至。
楚以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心疼,但碍于对面还坐着人,他什么也说不了,于是只能悄悄在桌下拉住了白栖的手。
白栖略微一怔,偏头冲他笑了下,转而再次看向路炀道:
“其实那天离开后,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但是我很害怕……害怕面对被揭穿的一切,以及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但意外的是,那天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那位被突兀打扰,落座于堆叠书塔之后的少年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真相也没有窥破。
虚假的皮囊依然披挂在身,梦魇深处所有恐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切平和如往日。
再见便是月考,但也仅仅是擦眼而过。
传言中学霸光环倨傲头顶的Beta沉默寡言,镜片之下漆黑的双目不见半点异样神色与微妙。他仿佛生来就有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任凭你是大罗神仙、亦或者王母玉帝,只要与他无关,那便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以至于月考结束后,明明身处同一考场,甚至做都相邻,白栖却于数步之外驻足数次,愣是都没提起勇气上前搭话。
而路炀也仿佛记不得他是谁那般,每次视线意外交错后,便又如常冷淡地挪开,几乎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下。
于他人而言足以炸完全校的劲爆八卦,对那位年级第一的顶级大学霸而言,似乎连左耳进右耳出的价值都没有。
而这恰好是白栖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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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馆出来时夕阳已然沉入遥远天际,天色却尚未完全擦黑,橘红晚霞由上至下地将下方平楼镀上层层金边,投掷而下的深色阴影几乎铺满了半条长街。
“——所以,在这之前,你其实就猜到了你是Omega这件事极大概率不会是路炀说出去的,而应该是其他人?”
贺止休揣着手机推开玻璃门,另一手胳膊上还搭着方才因为吃饭时太热而脱下的校服外套。
只见白栖点了点头,说:“是。但早上我情绪波动太大,没来得及把这事儿告诉楚以维,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
那会儿楚以维已经带着庄小品上门找完了茬,去完了教导处挨完了罚,任凭白栖如何解释也都来不及了。
因为“路炀故意暴露白栖隐私致使其精神崩溃离校”这类谣言依然传遍大半学校,一时间就连同为三班的同窗们都纷纷信之昭昭。
“谣言的事我也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的对不起,”
白栖抿着唇停顿片刻,转而突然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回去了我就公开澄清,跟大家解释这件事不是路炀做的……”
“但现实往往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贺止休淡淡打断道,“你愿意说,但别人未必愿意听。”
楚以维微微蹙眉:“那要怎么办?”
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路炀突然道:“找到造谣的当事人就行。”
白栖不由一愣。
他下意识偏头与楚以维对视一眼:“这要怎么找……”
“我们下午放了个饵,以他的名义,”贺止休扬手一指楚以维,突然话锋一转,问:“你们现在有空么?”
楚以维微微眯了下眼:“你想干什么?”
贺止休微微一笑,扬手勾住旁边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路炀,不由分说地把人往自己方向重重一勾,夕阳下眸色晦暗不明:
“为了路班长,也以表你们认错人搞出这么大个锅的补偿——帮我们钓个鱼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