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长殷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评价莫凭阑——或者说,是死之君的这一种举措。
平心而论,如果将所有的情感因素从这当中摘除、而仅仅只是用最为理性的目光去看待的话,毫无疑问,死之君的做法并非是最优解,甚至在路过的时候完全都可以上去踩一脚。
然而商长殷并没有办法对此做到绝对的理性的看待,因为莫凭阑望着他的时候的目光,以及脑中的记忆都在告诉他,祂之所以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径,全部都是为了自己。
大概很少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谊前却毫不为之动容,至少商长殷做不到。
他眼睫微垂,复又抬起来的时候,认真的看向了莫凭阑的眼睛;后者顿了顿,稍有些不自在的想要避开,但是却被商长殷制止了,只能保持这样的对视。
“听我说,阿阑。”商长殷道,“我很抱歉会忘掉你,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不,莫凭阑想。不需要为此而道歉,这分明是我自己一力促成的事情。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接手。我来解决这件事情。”
死之君无论做了多少的事情,对于世界西树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的努力,从诸天当中的世界开始从最低级的一个一个陨落便已经能够窥见一二。那明显并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死之君未必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彼时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更何况这已经是十字军能够找到的最具有可行性的办法。因此即便明知错误,也只能在这一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甚至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
莫凭阑的嘴张了张,又张了张。
他或许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但是当看见那一双沉浸的注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眸的时候,那些话似乎又都变的多余了起来。
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商长殷……是商怀歌。是曾经在九天十界都来去自如的万世的救世主,是他一直都憧憬、尊敬和爱慕的人。
莫凭阑不一定相信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是他一定会相信商长殷说的话与做出的决定。
因此,在定定的凝视了商长殷许久之后,他低下头来,认同了这来自商长殷的安排。
只见莫凭阑的身形一晃,变作了一只周身都裹着黑色的光的、巴掌大小的渡鸦。他展开双翼,来到了那位沉寂有如雕像的死之君的面前,随后轻巧的落在了祂的肩膀上。
那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没有办法轻易的用言语描述清楚的变化,但方才还站在那里的小乌鸦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死之君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的睁开,露出了那一双先前一直被有如鸦羽一般的纤长睫毛所掩映住的血琉璃一样的眼瞳。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死亡的君主再一次的用自己的眼睛真切的、完整的看到了那个在朝思暮想当中已经成为了执念的人。
“……”死之君张了张嘴,又张了张。
祂理应有很多话想要同商长殷说才对,但是在真正的和对方面对面的这一刻,死之君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样的想法都没有了。
只是能够这样注视着商长殷,对于死之君来说都已经是一件在此之前难以去想象的、过于美好到以至于有些梦幻的事情了。
“莫凭阑。”商长殷喊他。
死之君的眼睛这才眨动了一下,像是从某种状态当中脱离了出来,终于和周围的一切重新连通上了。
“为我打开通往世界树的道路吧?”
死之君原本是应该拒绝的。
这与他一直以来所奉行的准则相悖,更是不符合死之君原本的构想。
但是看着商长殷的眼睛,祂又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于是最后,这位曾经在诸天当中也算是拥有着赫赫的威名与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的总管死亡的位面之主仍旧是低下了自己的头来,看着是不能够再恭顺的模样,简直会让商长殷联想到当初那一只站在他的掌心中间垂着头的小乌鸦。
“……如果。”祂听到自己因为久不曾开口说话,而显得略为沙哑和干涩的声音在道,“如果这是您的意愿的话。”
那么祂自然会遵从。
这一点交流似乎已经用光了死之君全部的、和商长殷对话的勇气。祂再一次的闭上了嘴巴,呐呐不再多言,只是朝着一边让了让,又让了让。
当原本被祂遮蔽隐藏在身后的那一处位置露出来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闪耀着虹色的光泽的洞穴口。这洞口就生在世界树上,乍一看似乎是白色的,但是当更仔细的要去盯视的时候,却又会发现其中似乎折射出了绚烂的多种色彩的光泽的变化。
死之君注视着商长殷朝着那个入口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最后彻底的在光中没去,也一直都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看样子,祂似乎打算这样盯着,一直等到商长殷从那里面出来为止。
那个人曾经创造过无数的奇迹、拯救过无数次世界。
所以这一次,也一定不会有任何的失手……不是吗。
而祂要做的,就是按照对方所说的那样,只要相信他,这便足够了。
***
商长殷在踏入了光穴之后的经历只能称得上是乏陈可善,没有任何值得被拿出来大书特书的地方,他只是正常的走过了一段路——虽然这一段路可能特殊了那么亿点点——然后就来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地,同时也是世界树最内部的核心。
世界树显然还记得他。也对,毕竟这是世界树最疼爱的、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其诞生之初就已经为天道深深的看在了眼中并且钟爱有加,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面前来,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世界树轻轻的摇晃着自己的枝干,发出了“沙沙”的轻响。或许在旁人看来尚不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商长殷却已经了然的笑了起来。
“您问我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商长殷重复了一遍世界树的问题,旋即道,“这原本就是我应该担起的责任,不是吗?我是为了这个、为了能够给诸天万界带去未来,所以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世界树的枝干晃动的更加用力了,像是一种谴责和否定。
它行将就木,摇摇欲坠,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再支撑起世界来。
这并非责任,而只是怎么都无法解决的烂摊子,是注定没有结局的混乱的因果。
然而面对世界树的拒绝,商长殷却只是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当中带上了几分的狡黠。
“并不是这样的。”他仰着头同世界树说,“啊,您还不知道吧?我这一世转生成为了人类,拥有着一个很好的家庭,有爱我的亲人,有能够一起饮酒作乐的朋友,是如同您所希望我拥有的那样足够完满和美好的一生。”
“而我的兄长……”
商长殷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
“您没有发现吗?我的【世界】,拥有着成为世界树的资质。”
其实非要说是世界树的话还是有些勉强,因为现在的南国位面甚至连“幼苗”都算不上,而最多只能够说是一棵“种子”。
因为有了商长殷的存在,所以南国位面得以在浩劫当中幸存;而因为这一份幸存,所以五大超等位面才会主动去同南国位面融合,并且最终成为了一个整体。
这一切全部都是无心之举,但是却在诸多的机缘巧合之下,最后硬生生的真的博出了一条可行的路来。
或许现在,这一条路看上去还狭小、逼仄,仿佛一眼就能够望到尽头;但只要有了种子,那么终有一天会抽苗长大,直到最后重新成长为新的、足以撑起整个诸天的【世界树】,并且再一次的孕育万界。
“所以,请交给我——交给我们。”商长殷说,“您应该相信我们可以走出自己的路来。”
“您已经操劳的足够久了。”
早在很久之前,世界树就已经到了死去的时候;是为了这诸天与万界,它才苦苦支持,靠着死之君的力量苟延残喘。
但就是这苟延残喘,眼看着也已经没有办法持续很久的时间了。这才是商长殷要来拜访世界树的目的。
世界树原本摇颤不已的枝干都安静了下来,有温暖的光落在了商长殷的身上,如同一个来自母亲的温暖的拥抱与祝福的亲吻。
眼前黑暗的空间开始如同镜面那样快快碎裂,连带着最后的诸天也有如冰雪一般消融。最后在这一方世界当中留下来的只有南国位面,是无尽虚空当中唯一的存在。
只不过现在的南国和以往相比已经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单单只是囊括的面积都扩大了数倍,从这个超脱于位面本身之外的角度,更是能够鲜明的看到在正中央的大陆之外所连接的那些成片的山林,广博的白色沙漠,一望无际的梦幻之海,银白色的机械之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正忐忑的看着他的死之君,笑了一下,朝着对方伸出手来。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