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是绝无仅有的、即便是在诸天万界当中进行对比,都绝对能够立于最高规格的一场比斗。
以“剑”入道,当时绝无仅有的、凌驾于诸天之上的仙尊。
和……昔年第一仙门当之无愧的魁首,即便是今日的仙尊也只能够仰望其光辉的万世的救世主,其存在本身便已经如天上的太阳一般昭耀。
双方像是有着某种难言的默契,这一场比斗并非是以力量的多少来决定,而仅仅只是以剑招见高低。任何一个剑修——又或者,哪怕此人生平从未握过剑,而只是稍有一些悟性,在见到这样的一场极致的对决之后,都必然能够从中受益匪浅。
白玉京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诚然,在这比斗当中,他并非是占据了优势的那一方,甚至还要反过来,一度落入下风。然而白玉京并不为自己的劣势而感到担忧或者是恐慌,他只会觉得“果然如此”,这——正是那让他苦苦的追寻了无数个万年,却也依旧只能够看到对方的背影的师兄,是只要跟随追寻在对方的身后,便永远都不会迷失前路的、他独一无二的太阳。
尽管一别经年,尽管师兄如今已经和自己完全的站在了对立面,但是能够看到对方依旧是这样强大而又耀眼,就会让人觉得时间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流逝。
一转眼,似乎世事流转,经年不再,他们并非异界的天道之子与此世的仙城之尊,而依旧还是当年的仙门当中关系亲密的师兄弟,而这场对决也是如此的含义纯粹,不附带有任何的旁的附加意义,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对练。
“太好了。”在某一个短兵相接之后的那个擦肩而过的瞬间,白玉京在商长殷的耳边笑了起来,“能够见到师兄没有变,还是这个样子……”
“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太好了。”
商长殷的眼睛微微转了转,朝着白玉京看过来:“但你倒是变了很多。”
至少,商长殷印象里面的白玉京可绝非是今日的这般模样。在他的记忆里面,这位总是跟在自己的身后,像是只要一回头就能够看到的师弟是安静的,温和的,就像是水一样,温润而不具有攻击性,但是又似乎无处不在。
更妙的是,白玉京不但拥有这样的心境,还拥有着足够强劲的实力。所以在商长殷扭转了莽荒可能有的危机,成功的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并且处理了全部后患,完成了“救世”的最终任务,将要从这个世界脱离的时候,便将“仙尊”之位转交给了白玉京。
如果是交给白玉京的话,商长殷自觉是非常放心的。又或者说,当有白玉京这个珠玉在前,会让人觉得,抛开他去考虑别的人选的话,似乎怎么都要差上一点劲。
既然都已经有了最完美的答案,那么又何必委屈自己去选择次一等的选项?
然而商长殷算漏了一点。他自己是这世间少有的性格坚韧之人,如同磐石不移,但是却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也同样能够做到如此。距离上古莽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便是沧海桑田都已经经历过了不知道多少轮,更何况是一个人的性格。
甚至白玉京的变化,都已经勉强可以归类为比较少的了。在经历了了很多事情之后不可避免的会成长和改变,这才是人,而并非是已经设定之后便就此框死,从此再也不会被允许增删分毫的白纸上的角色。
白玉京听了商长殷的话也不恼,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我知道自己变了许多,已经到了连我都会为了这样的变化而感到惊讶的程度。但是师兄,我并不抗拒这样的变化。”
“只要本心未变,那么我便是【我】。”
他们各自站定,卸下方才那一击所带来的附加的力度,看着对方的时候,目光当中是一种绷到最极致的慎重的打量。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前面的一切都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也是决定今日这一场战斗的胜负的关键。
“师兄,请。”白玉京向着商长殷笑道,“也请您看看,这些年里,我究竟又有多少的进步。”
“却是不知又是否能够超过您,登上天碑的头名?”
商长殷并没有说话,只是他手中握着的骨剑在剧烈的颤动着,发出嗡鸣之声,显得比他这个主人还要来的更为激动许多。
当那两道同样都是雪白的、一剑足以惊天下的剑光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在最初其实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巨大的变动。只是周围的一切在那一刻都像是变的不真实了起来,有某种诡异的凝滞感,仿佛连时间都被一并切割碎裂。
随后才是剑光在天空当中骤然炸开,有如暗夜里划过天际的那一刻最璀璨明亮的极星,拥有着任何人都绝对无法将其忽略掉的极致的光彩。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华,莫过如是。
骨白色的剑穿透了白玉京之主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沿着长剑流淌和滴落——于是这时候似乎才能够意识到,原来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们的血也是红色的,滚烫的,似乎和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商长殷松开了握剑的手,转而接住了白玉京朝着他这边倒下来的身体。后者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才堪堪的保持着没有直接扑倒的状态。
但饶是如此,他的血也依旧濡湿了商长殷罩在外衣上的大氅,血将灰白色的皮毛染成了无比妍丽的红,看着颇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他们的动作亲密无间,像是能够在战场上毫不犹豫的就将自己的后背让给对方的、绝对信任的那种关系,丝毫不担心对方可能会背叛自己。只是看着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的话,几乎让人没有办法想象到就在方才,他们还在拔刀相向,以足够致死的凌厉的攻击指向对方。
“……是我输了。”白玉京对于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发出了有些低沉的、仿佛是闷在胸膛里面的笑声。
他想,不愧是师兄——是那个他一直以来都在追随着,生怕自己只要慢上哪怕一点都会再见不到对方的身影的师兄。
“可是师兄,我仍旧认为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唯有这样的治理,方才构成了云天仙城万千世的稳定与不朽的声名。”
“我是云天仙城唯一被承认的城主,以己身镇压无数魍魉鬼蜮数千万个纪元。师兄开拓了最开始的道路,但是我将这条路走下去并发扬光大,建立起来了【仙】之道最终的顶点与绝对的天花板。”
白玉京并不顾那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剑,像是也根本感受不到其所带来的任何伤害与疼痛。他只是执着的盯着商长殷,试图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
“师兄,我没有错。”
商长殷叹了口气。
“小师弟。”他问,“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看一看你统治下的城池和其中的子民了?”
“你真的觉得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对于其中的那些凡人来说,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
这语气颇有些像是以往还在仙门当中,当白玉京做错了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在修行上有不懂的课业而找上门来请教的时候,商长殷所惯会使用的、面对他的时候的那一种。
白玉京没有立刻开口回话,但是他不自觉的朝着旁边偏移的视线显然是已经将他给暴露了个完全。
商长殷看他那个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强硬的用手扣住了白玉京的肩膀,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而根本不给他任何的脱逃的可能。
“那么现在就去看。”商长殷说,“好好的看一看,你到底……都搞砸了些什么事情。”
他到底是余威尚在,再加上按照第一仙门的规矩,这一场战斗既然是商长殷的胜利,那么便合该是白玉京听从他后续的安排和要求——因此,既然商长殷眼下都这样说了,白玉京便也就依他所言,放开了神识,将整个云天仙城都囊括入其中。
白玉京的心里面憋了一口气。
他倒是要给师兄证明一下看看,就算是在鄙视当中输给了师兄,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对云天仙城的治理方式便是错误的。
怎么可能会错误呢?
他分明已经用这样的方式统管了云天仙城不知道多少代的纪元的更迭,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不仅如此,在这样的发展模式之下,云天仙城更是在一日比一日壮大。
尽管伴随着超等位面【云天仙城】的不断扩充,身为白玉京之主、云天仙城的仙尊的白玉京所需要去承担和镇压、化解的恶念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厚沉重,到了最后逼迫的白玉京不得不在白玉京当中长期的闭关以求静下心来,净化掉自己身上所吸收和缭绕的沉重的枷锁,白玉京也甘之如饴。
这样的牺牲是正确的。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只要能够达成大体上的和平,那么任何一个个体都是可以被纳入“牺牲”的考量范围当中,即便在这当中也包含了白玉京自己的存在——
所有的思考在这一刻全部都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间,白玉京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荒诞的玩笑,又或者是什么人恶劣设立下来的幻境。
这整片云天仙城都是属于白玉京的,他是此界的天道之子与位面之主,因此只要他想,他能够看到的不仅仅是在这一片土地上“现在”所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的景象,还能够溯源看到在这片土地上的“过去”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白玉京便清楚的看到了更迭换代、假作青龙的烛龙,看到了沦陷千年的朱雀城,看到了群魔遍地以人为食的玄武城,看到了孤注一掷被白虎整个彻底的封锁起来的白虎城。
他曾经以为在自己的治下应当是一片繁花锦簇。为了这个念想,为了这个目标,白玉京能够忍耐所有的苦寒与孤寂,不惜以此身为基,以骨做梁,只要能够换取那唯一的目标的达成,那么白玉京觉得所有的付出和牺牲便都是值得的。
然而现在,事实给了他一记沉重的耳光。云天仙城早已陷落,生存在这当中的子民,说不动反而连外界最普通的凡人都不如。
“这……如何会如此……?”白玉京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瞳孔在其中缩到了最小。他低声的呢喃着,面上的平静被打破,像是在碎裂的白瓷的面具下所被释放出来的那一抹真实。
“师兄……师兄!”他像是倏然的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商长殷的衣服,揪的非常非常紧,仿佛溺水之人在抓着唯一的那一根能够救命的浮木,“我……做错了什么吗?”
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清冷而不染尘事的仙尊在这一刻有如稚子一般茫然无措,他有些焦急和迫切的看着商长殷,像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什么答案来……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商长殷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到此为止吧,小师弟。”他说,“不用再看下去了。也不要再错下去了。”
白玉京的脸在商长殷的掌心下抽搐着,露出一个没有人能够看见的,似喜似悲的、无比扭曲的表情来。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原来我一直……都做错了啊。”
“你是对的,师兄。……你永远都是最正确的那一个。”
伴随着一声隆然的巨响。
这本该永驻云端的仙城,终于是彻底的崩塌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