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昭昭耀耀。
即便放眼诸天万界当中,【太阳】的存在也是非常特别的。
在绝大多数的世界当中,那都只是作为一个。
但是也有一个种族,他们生而便同太阳伴生,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太阳。
三足金乌,最美丽、最照耀、也是最骄傲的种族。
只是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大抵都遵循着盛极必衰、久平将起的道理,就算是曾经据有整片莽荒的金乌一族,也终究逃不过陨落的下场。
他们像是随着那个充满了竞争,但是又无比精彩的时代一并落幕,总而言之,当人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这天地之间似乎已经再也没有见过三足金乌的身影。
曾经叱咤风云的太阳也终于没入西山,上古的莽荒自此终于彻底的终结。
可是现在——
他们再一次见到了太阳。
***
对于商长殷来说,这当真是久违了的感受。云在他的身边穿行,大地上的万般景象皆列于眼下。身体里面流淌着的是一种温暖的力量感,那是在久远之前商长殷曾经一度非常熟悉的感觉,只是在漫长的时间和一个又一个世界的穿梭当中,这一份力量早就已经流失。
但是,“金乌”并非只是单纯的血脉,而是铭刻于灵魂。它们并不是多么繁盛的种族,因此每一个新生的幼崽都无限的重要。
金乌不是凤鸟,没有涅槃重生的能力;但是,只要这一抹灵魂尚且还没有陨落,那么无论是转世了多少个轮回,都能够让血脉再一次的觉醒,重新成为天空的王者,凌驾于众生之上。
——而那便是,商长殷现在所经历的事情了。
金乌在天空中飞过,日光洒下来,均匀的落在了整座朱雀城当中。那些原本笼罩在其上的阴霾都全部被驱散掉了,朱雀城当中已经有千百年没有像是这样被太阳拥抱和亲吻过。
当日光落在街道上,原本对于这样的异象并没有太过于在意的、盘踞在朱雀城当中的妖魔们当即面色大变。
对于那些妖物来说,他们感到自己的双膝止不住的颤抖,像是有人伸出双手来,非常沉重的压在他们的肩膀上,逼迫着他们跪下去,向着某位无冕的王者低头臣服。
并不是没有妖试图反抗,但是——倘若他们真的能够反抗成功这样的本能的话,那么也不可能被囿困于妖物的身份当中。
而和魔物相比起来的话,这些妖的待遇,又似乎还算是幸运的了。
那分明应该是这天下最澄澈、最温暖而又明亮的光芒,然而对于这些魔物来说,显然便并非如此了——那完全是夺命的刀刃。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暴露在了这样日光下,身体都会立刻的崩溃和消散掉,只留下一抹袅袅升起的黑色的余烟。
一时之间,原本姑且也还能够算得上是有些“秩序”的朱雀城当中顿时大乱。在那些部分地点、无论大街小巷当中都因为血脉的本能而诚惶诚恐的跪下的妖当中,不知道有多少的魔正在怒骂着、哭嚎着、惊叫着试图逃离,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多藏点,但很快却又会被那仿佛无孔不入的日光所追上,纵然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够在如此灿烂的日光当中消散弥尽。
诚如先前扶桑梧桐所言。
这正是高日悬空,天下万妖俯首,群魔消散的盛世。
莫凭阑垂下眼眸来,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他甚至不敢抬头,生怕自己面上的贪婪以及眼底的疯狂会被注意到。
太阳圣洁高贵,遥不可攀,平等的照耀这世间的一切。
但他却生出妄念,想要将太阳私有。
三足的金乌在整个朱雀城的上空都巡略了一遍,最后又飞了回来,非常优雅且矜持的落在了扶桑梧桐树上。这一颗古老的神树哗哗的晃动着自己的树枝,是对终于归巢的游鸟的欢迎,也是对自己所钟爱的孩子的回应。
金乌用喙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随后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树干上,像是在聆听扶桑梧桐树的心跳。他轻轻的阖上那一双灿金色的眼眸,但在金乌的眼角却似乎有晶莹一闪而过,但是很快便蒸发消散,像是一颗不愿意被他人所窥见的泪。
而那一株原本便已经行将就木的扶桑梧桐树则是也跟着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从最顶端的树冠开始,整棵树都开始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枯萎,褪去了原本漂亮的金色,转而变成了一种灰扑扑的、充满着死寂的颜色。甚至都不需要向上面施加什么力道,不过是有风从旁边刮过,便已经跟着碎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紧接着随风彻底的消散掉。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缓慢的过程,当风停下来的时候,此地空余汤谷,再无扶桑。
金色的日鸟扇动着翅膀,长久的凝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只要他不挪开视线,那么扶桑梧桐便依旧还伫立于此一般。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连原本站在山洞穴口处的莫凭阑都有些忍不住的张口喊了一声:“哥哥……”
他大抵原本是想要说上一些宽慰的话的,但是在那之前,却已经有另外的、更为响亮的声音将一切都打断——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莫凭阑原本想要同商长殷说的话。
那是非常沉重的、有如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被拖过之后所发出的闷响,算不得刺耳,然而无论是谁也没有办法将其忽略。
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能够看到的是在天空当中正一阶一阶的浮现的、仿佛用白玉打造而成的阶梯。这些阶梯连在一起,铺成了一条长路,一路通向了整座云天仙城的最中心——而在那里,在原本应当什么都没有的、茫茫一片的白色迷雾当中,却正有通体宛若白玉的、仿佛连光都能够透过去的门在缓缓浮现。
这一刻,天上地下,无论是盘绕在山脉上的烛龙也好,还是卧在灵台上的九色鹿也好,亦或者是朱雀秘境当中正在接受传承的杜若、以及跟在她身边的小白虎也好——是这云天仙城当中的一切拥有灵智的生灵,都无可抑制的朝着这一扇门的方向看过来。
那是本未曾想过会发生的事情。已经封存了根本无法去具体量化的年月的白玉京,或许是被先前自空中飞掠过的金乌所扰动,又或许只是因为感受到了熟悉的、曾经将自己逼退的、属于商长殷的那一份力量……总而言之,它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闭合的门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开。只是在隆然的巨响当中,从门后展露出来的也不过是一片迷蒙的白雾,至少从这外面朝着其中看过去,并不能够看分明什么。
在白雾当中,却是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任是谁来都不可能姜绮忽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白色的、恍若雪一样的睫毛,仿佛只是轻微的颤动一下,都会有堆积的冷霜从其上“簌簌”的落下;再往下,被睫毛些微的掩映着的,是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是透明的钻被切割出了无数的面,因此当有光照射过去的时候,便会跟着一并折射出无比的华彩来。
有如落日熔金一般的金色的眼眸,便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上了。
而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商长殷便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云天仙城至高无上的仙尊,白玉京之主,这在诸天万界当中立于“修仙”与“道统”的顶点的超等位面的位面之主,亦是他需要讨伐并且打倒的敌人。
他也确信,对方定然一样认出来了自己的身份。
“南国的天道之子……”白玉京的声音响起,像是隔着无尽的云雾,又像是就在耳边近在咫尺,“在【尖晶塔】陨落后,我已然[看到]你定然会来寻我,只是未曾想到会这样快……”
“也罢。”
“你我之间,也总该是有个了断的。”
于是白玉铺成的长路便从白玉京的门口一直铺到了商长殷的面前,仿佛一种无声的邀请。
“真巧。”商长殷望着那一双眼睛,垂在身侧的右手当中,骨骰已经化作了闪烁着寒光的长剑,落在他的手中,“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路为长生之路,而路的尽头,既是那天上白玉京。
只是在商长殷就要走过去之前,却是有另外一道身影抢先于他之前,站在了那路的起点。
——却是柳浮生。
可柳浮生现在的模样,却与先前看着要大为不同了。
他的半边面孔尚且还是完好的,是陌上人如玉的无双贵公子;可是另外的半边脸却扭曲而又丑恶,与最低贱下等的妖魔无疑。
柳浮生右边的眼睛是正常的模样,左边的眼瞳却是一片冰冷无机质的暗金色,在正中央卧着的是一枚冰冷的竖瞳。有墨色的鳞片在他的侧脸和脖颈上悄然的浮现出来,组合在一起,是某种凶恶而又危险的、异人的生物。
“真是抱歉了,七殿下。”柳浮生露出笑,只是其中却满含着某种邪佞的、狰狞的味道。
“这长生道,不若便由在下先替您走上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