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交谈还在继续,好在无论是商长殷还是莫凭阑,五感都远超常人,因此很轻易的就能够将那对话听个完全。粗粗总结一下,左不过是他们如今的身份在整个玄武城当中都一跃而成了通缉犯,并且还是犯下了要刑、按律当斩的那一种。
而如今,这些城卫军前来的目的便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先送入大佬之中,然后再由更高位的存在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真有趣。商长殷想。
距离他们踏入这玄武城当中,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除了和那一位灵台之上的玄武尊者有这即为短暂的交流之外,便是直接来到这旅店当中投宿,除此之外再没有做其余的神明事情。
面对这从天而降的一口惊天大锅,要商长殷来说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甚至是连去争论一二的心都没有。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掉到自己的头上来,商长殷倒还是感兴趣的。
不期然的,商长殷的脑海当中又浮现出先前灵台之上,玄武二相之一的灵蛇的身影。
眼下正发生的这一切,会和对方有关系吗?而九色鹿又是否知情?
种种的想法在商长殷的心头飞快的掠过,又很快的重新被按了下去重归于平静。商长殷朝着莫凭阑伸出手,示意后者抓住自己。
莫凭阑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当中都像是有不明显的光亮闪烁,有如黑珍珠上流动的光泽。眼前的一幕恍惚间像是和“本体”的记忆当中、那被珍藏在最深处的、最为宝贵的某些片段重合了起来,几乎要让莫凭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过去的区别。
他稍微的恍惚了这么一下,但是身体已经非常诚实的先有了动作。莫凭阑小跑了几步跟过去,随后被商长殷非常轻松的一把给抱了起来,从窗户上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处旅店的确像是九色鹿所介绍的那样环境清幽,周围虽然算不得荒凉,但是也绝对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那一种。因此,即便是商长殷从楼上的窗户给直接翻了下来,其实居然也并没有什么人看到。
九色鹿和柳浮生的房间在他们的下面一层,所以商长殷可以轻松的推开窗户,带着莫凭阑滑入楼下柳浮生的房间里。
柳浮生当然没有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一出神兵天降,在看到商长殷和莫凭阑从外面打开了窗户丝滑的溜进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面上都浮现出了极为愕然的情绪来。
“七殿下?您这是要?”
“之前你不是控诉过我,离开的时候都不带上你吗?”商长殷朝着他笑了笑,“我是很能够听得进去意见的一个人——喏,我现在就来带你走了。”
尽管柳浮生并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让商长殷选择这样做,但是他好就好在足够懂事和听话。既然商长殷说了,柳浮生当下便也什么都不耽搁,直接快走了几步,来到了商长殷的面前。
“七殿下,我们要如何离开?”
只看商长殷来找他的时候甚至都是从窗户而非正门的举动,都已经可以大概的推测,这或许并不是什么能够正大光明去进行的事情,而需要引人耳目。
商长殷喜欢和聪明人共事以及说话。这样能够让双方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与流程。
他对柳浮生说:“你同我来便是。”
柳浮生也是真的信他——毕竟,七皇子并没有任何的需要针对他的地方,不是吗?而在他随着从窗户跳下去的时候,周围的水流像是有自己的意思那样的将柳浮生给托举住,没有让他当真一头栽下去。
柳浮生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现虽然动作不是那么的灵便,但是整体来说并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只是偶尔稍有些浮上来的凝滞感,不过不碍事。
商场也并没有要去找九色鹿的打算,只是在房间里面留下了一封书信。没有他们在身侧的话,商长殷相信九色鹿在玄武城当中不会早遇到什么刁难,而只会得到礼遇——它毕竟是代表着青龙城而来,在世人的眼中是青龙尊者的信使。
只要玄武城还不想同青龙城开战,那么九色鹿便能够一直无虞。
与之相比,反而是他们的情况要显得更为危急一些。
柳浮生的配合显然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在楼下的那些城卫军都甚至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悄然的从这里离开了。
当来到旅店外面的时候就能够发现,这整间旅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城卫军给完全的包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的脱逃的可能。
不过,显然并没有谁料想过,他们将要抓捕的对象会提前注意到他们的行动,并且已经采取了应对措施,如今正将他们的全部所作所为都看在眼中——因此,自然也就更没有想过要右手防范。
如果说柳浮生原本还心中生疑的话,那么现在,那些疑问全部都没有了,在他的心头留下的只有对商长殷的叹服和崇拜。
此先对于商长殷,柳浮生对于他全部的看法,都不过只是一个运气好的纨绔罢了——无论是对方生而投胎于皇室也好,还是就算是被卷入到了这云天仙城当中,居然不但没有因为失去了来自皇室的身份的便利而落魄、反倒是成为了多少人都不敢去奢望的仙人。
柳浮生简直是为此而嫉妒的发狂。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面前的这位七皇子,发现在剥去了外侧的那些笼罩在他的身上、几乎要将他自己本人都完全的淹没在其中外侧的光环之后,其下所站着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原本臆想当中的一无是处。
若是寻常人发现了这样的一幕,即便不说心头产生出什么愧疚之感,也应该多少浮上一些不同的情绪来;柳浮生倒是的确心上一跳,却是一种隐约的忌惮。
如同商长殷真的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的话,那么到也便罢;可是如今发现,对方或许并不是真的毫无作为,甚至可能远比自己所能够预料的还要来的更为敏锐、聪慧,柳浮生回想起自己先前的种种言行举止,难免生出某种担忧来。
那么,他一直以来的伪装在七皇子的面前,究竟又被信上了几分?对方是否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那些把戏,又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的?
这些想法堆积在柳浮生的心头,让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无比的惶恐不安和焦躁了起来。
柳浮生低着头,让略长的额发能够很好的掩盖住和遮掩住双眸,以免被商长殷和莫凭阑注意到,在他的眼睛正中的瞳孔正在发生的某些绝非寻常的变化。
有或许是幻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其中带着根本不打算加以掩饰的恶意和嗤笑。柳浮生非常用力的摇了摇头,将那声音从自己的脑海当中赶出去,只当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眉宇之间又是一片的温雅淡然之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些……便是七殿下要带我离开这里的原因了吧。”柳浮生斟酌着措辞,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冒犯、或者是阴气商长殷的不快,“只是不知,他们来此是为了……?”
就像是商长殷之前疑惑过的那样,柳浮生也怎么都想不出,分明作为整座玄武城的最高统治者玄武的尊贵的客人,可是为什么他们却一下子就要沦落到被抓捕的地步了。
“这就是我们之后要弄清楚的原因了。”商长殷拍了拍柳浮生,“朝这边来。”
柳浮生虽然心头疑惑,但还是按照商长殷的指引,跟着他朝着旁侧游过去。
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轻巧的就从旅店离开,将那些城卫军远远的甩到了身后。
现在,三个人站在了玄武城的某一处还算偏僻的街道上,周围没有多少往来的行人。
商长殷把莫凭阑和柳浮生给留了下来。
“三个人的目标太明显,我去中心地区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阿阑,你且先帮我照看一下柳卿。”
莫凭阑抬起头来,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会好好的帮忙照看他的!”他在“照看”两个字上刻意的加重了读音,旋即朝着柳浮生看了过去,在同后者的目光对上之后,露出了阴恻恻的一个笑,同面对商长殷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而商长殷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这种变脸一样,施施然的便离开了。似乎在他的逻辑里面,将莫凭阑和柳浮生放在一起是非常能够让人放心的一种组合。
无论是莫凭阑还是柳浮生,都目送着商长殷的离开。而等到后者的身影终于彻底的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后,柳浮生便眼睁睁的看着莫凭阑一秒变脸。
分明只是不到他腰高的小小的孩童,脖颈纤细到仿佛只要伸出手来稍一用力便可以直接掐死;可是当任何人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所注视的时候,便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死亡的包裹当中,甚至连自身的生命的存在都无法确定。
“啪嗒”、“啪嗒”。
是那个像是怪物一样的小孩子走到了他的身边来。
“我不知道你一定要跟在哥哥的身边,是要做什么。”莫凭阑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个笑,“但是,管好你自己的心思和眼睛。不要想着去做什么让哥哥特别的为你留意的事情。”
“不然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连灵魂都一并绞灭——!”
***
哥哥是我的。
无论是注意力也好,还是目光也好,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情绪,全部都——
……是只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