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胆敢这样同他挑衅的人了——无论是凡人也好,仙人也好,还是妖魔也好。
在青龙城当中,祂即为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莫说是没有那等不长眼的的妖魔敢于同龙尊相互叫嚣和对峙的,便是其他三城的城主,对于龙尊的存在也是礼遇有加,轻易甚至是连争执都不会有。
祂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渺小的人类。对方甚至都还没有祂的一枚鳞片大,放在平时,甚至可能都根本入不得龙尊的眼。然而就是这样的微如沙尘的人类,却拥有着非比寻常的坚韧与光辉。
即便是面对龙尊这样如斯的气势的压迫,他却也依旧能够稳稳的站在原地,甚至是连膝盖都没有弯哪怕一下,看上去像是一株挺拔的劲松。
龙尊会对这样的人类有所偏爱,但前提是对方并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烛龙原本就并不是多么好脾气的存在,上古时期的烛九阴甚至是一度被归为“凶兽”的行列里,即便对方乃是钟山之神。
更何况,如今的烛龙的状态并不稳定……或者用个更精确一些的词语来描述形容的话,应该说是喜怒无常。这固然并不是祂的本意,但是也的确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那一双已经失去了光明的眼睛便是最好的佐证。
于是面对这样的来自小小人类的挑衅,烛龙理所当然的暴怒,并且决定要给对方一些教训。
几乎是在烛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同时,只见天空当中的昼夜便开始接连不断的轮换。龙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口衔日月,脚踏星辰,万般诸事全部都要向他俯首。笼着氤氲的金辉的、虚无缥缈的日冕图案在祂的身后缓缓的出现并且逐渐凝实。
随后,只见那日冕上的刻针“咔哒”一声动了一格。
这一声算不得非常响,但是却足够被所有人清楚的听到。随后,分明根本没有看见任何的攻击,甚至也感受不到天地之间的力量有被牵引的痕迹,但是在商长殷的身上却就是出现了深深浅浅的血痕,有的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内里翻出来的皮肉,以及埋在皮肉下的森然白骨。
商长殷的目光微凛。他伸出手去,在自己的伤口上面轻抚了一把,心头很快便已经有了计较。
“烛龙。……不愧是,烛龙。”
就像是青龙掌有着木之力那样,烛龙也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神通。那是祂们这样的神兽在诞生于这个世间的那一刻便已经被链接上的仙缘,无需任何的条件或者是准备就已经能够轻松娴熟的运用的力量。
而烛龙的这一份神通,便是对时间的掌控。沧海桑田不过是祂能够轻易的在爪尖拨弄的万物,甚至都无需为之话费多少的心神,是有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事情。
而如今这造成了商长殷身上的累累伤势,却让他根本防不胜防的攻击,便是因为其来源是过去的时间、未来的时间……却偏偏没有一个是现在的时间。
你能够抵御来自现在的攻击,可是如果不是能够有如烛龙一般司掌时间的能力的话,那么“过去”无法触碰,“未来”遥不可及。于是在面对烛龙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孱弱和无力,因为甚至连攻击出现的方向都无法辨别。
商长殷的手指抹过血痕,在指尖轻轻的搓捻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哼笑了一声。
“你觉得这样一来,我就毫无办法了。”
这并非是在同烛龙提出问询,也不是想要表达什么,单纯只是商长殷从这件事情当中觉出了某种可笑,因为对方居然会认为通过这样的手段就能够将他给拿捏住了。
的确,空间的力量并非寻常人所能够触碰和企及的,更遑论施展这一份力量的海并给什么寻常人等,而是青龙城的尊主,无疑又让这件事情的难度更跃升了好几层的台阶。
可是……
商长殷捏着自己的骰子想,他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力量啊。
于是,烛龙便看到那个少年松开手。从他原本紧握的掌心当中,有个什么东西从其中轰然落下。
本能的,烛龙便知晓,那或许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倘若祂不去做点什么,而是任由对方继续动作下去的话,那么最终所会得到的,一定不会是自己所想要看到的结局。
祂身后的尾巴用力的在空中一拍,发出了非常尖锐的爆鸣的声响,尖锐的几乎能够撕裂开人的耳膜——至少那原本躺在地面上昏迷不清的中年男子和小姑娘的耳朵当中都有鲜血汩汩的流淌了出来。
尽管并非是有意,但是由此管中窥豹,可见烛龙那随便的、甚至都不能够正儿八经的算作攻击的一击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威力。
祂身后的日冕上的虚影的指针开始飞快的转动了起来,划过的刻度比起先前来多了何止一格。而伴随着那些走过的刻度,尽管依旧是什么攻击也看不见,但是耳边却似乎已经能够捕捉到许许多多的破空声响。
那些攻击几乎要在一起,连成了细密的网,将天南地北都全部囊括,根本没有余留下任何的能够从中脱逃的机会和可能。
然而比这王落下来的速度更快的是聪慧商长殷的手中落下的骰子。
骰子砸在地面上,发出了非常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原本应该是极其轻微的,轻微到甚至根本不被捕捉到;可是眼下一切的形式实在是太过于紧绷,即便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捕捉然后解读,因此那骰子落于地上的时候所产生的诸多响动,自然也是清清楚楚的被捕捉到。
烛龙的心头一跳。
随后,只见从骰子的落点处,空间都开始无声的震动荡漾起来,表层的波纹一圈连着一圈,像是在水面上静静的荡开的涟漪。
而伴随着这涟漪一并出现的,是一面巨大的太极阴阳八卦图,每一面所对应的卦象上都亮起了根本不容错认和忽视的、与其所对应的属性相匹配的颜色的光柱。
这八根不同颜色的柱子就这样安静的伫立于此,乍看上去的第一眼只觉得像是连通了天与地之间的针线,但是再多看一会儿的话却会恍然惊觉,那分明是一个豪奢到将天地都纳入,成为了构成其的一部分的,一个过于庞大了的囚笼。
这样的囚笼自然是有些太过于不同寻常,手笔大到似乎有些根本用不上——可是换个想法看来,以天地为囚,去关押和束缚一只龙,似乎又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不如说,或许也只有龙这样的经天纬地之巨物,方才配得上用一整片的天地去充当关押的囹圄。仿佛这原本就是专门为了“龙”这样的伟物,所以才会被专门创造出来的术法。
站在那八色的光柱的正中央的少年抬起眼来,眉宇之间是毕露的锋芒。他整个人现在看上去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在他的面前,就算是日月星辰之光也必须要暂时避让。
“领五行,起八卦,占四时寒暑,行天地之道。”
商长殷仰起头来,毫不畏避退让的同烛龙相互对视。
“且看看,若是以此的话,又是否能够比肩【时间】之能?”
这是同属于天地之间法则的力量,是“因果”在对阵“因果”。仅仅只是从存在的本质上来区分的话,其实根本分不出优劣,不到最后一刻,没有谁能够知晓最终的胜者究竟会是那一方。
然而在这僵持不下的、眼看着还将会持续很久的战斗当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居然是有第三方的力量插手了。
诚然,无论是和时间相比,还是和五行八卦相比,这力量都未免有些太过于薄弱了;可它的出现却像是压塌雪花的最后一片羽毛,是破坏掉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将将原本的平衡都彻底的打破。
而无论是商长殷也好,还是烛龙也好,都并非那等认知浅薄之辈,因此也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了这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若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其中一道带了些许的疑惑,另外一道则是饱含惊怒。
没错。
这在关键时刻插手的,赫然正是若木。
若木实际上并非是那等擅长,又或者是专精于进攻的一类存在。可是她毕竟也是四大神木之一,拥有着根本数不清楚的、以“万年”作为计量单位的积累,只是打打辅助,做做后勤的供给,即便是对于如今实力已经十不存一、大不如从前的若木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木!你可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烛龙听起来又气又怒,嘶吼斥责之声有如雷鸣洪鼓,震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然而若木却很冷静。——不如说,她可是有些冷静过分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若木道,“而且我现在也知道了,你并非是青龙。”
只是这么一句话一出,烛龙顿时便像是哑了火。方才尚且还声如吼牛,嗡鸣震天,然而现在却是乍然偃旗息鼓。
的确,无论祂拥有着多少的苦衷也好,理由也罢,但是无可争议不容辩驳的一点都是,祂确确实实的假披了青龙的身份,在这青龙城当中享有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的功夫。
“从什么时候?”若木的声音很低很哑,但却又拥有着一种非常特别的穿透力,硬生生的透过了战斗的时候发生的那些足以掩盖一切的炸响,清楚的传递了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座上的便已经换成了你……又是从什么时候,这世间再无青龙尊者?!”
或许是受到她的情绪震动的影响,若木那原本应该并没有多少的攻击力的木属性的力量也在一瞬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攻击性来。商长殷见状,索性便引了她的力量,独取五行木属,逼视向烛龙的时候,一时竟无人敢触其锋芒。
“其名焉,其形焉,其所化之物焉,皆列于此——”
“阴木,上水,生;阳木,下艮——成!”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的树木皆为其所用,如同被人点醒了只会、拥有了非比寻常的果决的行动力,硬生生的“扒”住了日冕上的指针,让其再不能动作分毫;而另外的一些则横七竖八的、从各个能被想象到以及不能被想象到的方向冲出,如同绳索那样捆绑收紧,束缚住了烛龙。
时间在它们的身上失去了作用。因为这里是木之青龙的城池,天然便是树木的主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青龙城当中都会是丛林繁茂生长,永远都是草木的乐园。
这似乎是一场无比漫长的战斗,但又像是只不过去了几十秒钟。有如山岳一般伟岸巍峨的龙被强行按压在了地面上,可即便如此,祂看上去也并不是狼狈的,并且——和他相比,商长殷也依旧是无比渺小的。
少年人三两步轻巧的跳到了烛龙的面前,在祂的眼睛前停了下来。相对于龙尊来说,他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可偏偏就是这样原本根本不会放在眼中的“小东西”,却居然让龙尊翻了大车。
……不。或许也不该这样去说。
因为他所拥有的力量毋庸置疑,只不过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寄放在了这孱弱的人类身躯当中,却并不代表对方真的是弱者。
正好相反,那至少应当是能够同龙相提并论、不分伯仲的存在。
人类的眼睛同龙巨大的眼瞳对视,旋即在他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