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位城主大人的师兄的讨论便到此为止——毕竟,那的确是只被白玉京之主珍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珍宝,只会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才被拿出来,以一种隐秘的炫耀在其他人的面前晃一下,随后便飞快的将其重新收纳。
一边小气的不希望被任何人分享乃至于是窥见,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暗暗的希望所有人都因为自己拥有这样的珍宝,这样即便是在最昏暗的漆黑夜幕当中也依旧能够散发出莹莹的光亮的稀世宝藏而艳羡——那位白玉京之主所持有的,便是这样无比矛盾的心态了。
而在这样的心态的驱使下,从对方的指缝间的确会有些许的信息泄露出来——但并不多。再加上那毕竟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在经历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的淘洗之后,再能够轮到后来者所知晓的部分难免被稀释了许多。
能够从涂山君的口中挖出这么些来,还应该感谢一下仙人悠久的寿命,以至于他们当中的确有那么一部分的存在宛若活化石一般,其本身便已经近乎于历史的具现化,方才能够让商长殷听到了这么多。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他已经套空了涂山君对此全部的存货。
虽然不是不能够继续追问下去,但是那样就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诚如先前所言,使用骰子作为武器的人原本便没有几个。商长殷并不希望自己被和白玉京之主口中的师兄联系起来——尽管他对于这件事情已经做出定论,自己十之八九,的确是对方在寻找的人。
曾经的图灵会成长为一条路走到黑,偏执可怖的尖晶塔;那么曾经乖巧都师弟会变成这规则扭曲的云天仙城的城主,似乎也并非是什么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究竟是他的哪一个师弟居然拥有着这样的能耐,这真是一件引人深思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在若木根系这里太久的停留。
将那些虫子根除并非是这整个事情的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长久盘亘于身上的沉屙被除去之后,针对若木的后续保养、检查、治愈,都是一个漫长而又需要许多人通力合作的事情。
但是这些交给寻常的属于析木楼的仙人就可以了——不如说,这正是这些归于青龙城麾下,力量属性为“木”的仙人们所擅长的事情,很不必再劳烦其他人。
至于商长殷,则是被作为析木楼最重要的、最高贵的客人迎接。
“实在是对不住。”涂山君抱歉的道,“现在大家都暂时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若木上。等到若木的事情处理告一段落,我们必然会为了令丘君备上最上等的欢迎以及感谢的宴席。”
“涂山君无需为此担忧困扰,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你不必担心我为此而心有不忿。”商长殷笑了笑,“还是若木的事情更为重要。”
尽管他这样说,但涂山君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在又同商长殷说了几句之后,涂山君才终于离开。
这下,商长殷总算拥有了独处的时机——他作为析木楼的贵客,被安排在了若木最顶部的、最为豪奢与地位超然的房间当中。至于柳浮生区区一届凡人,能够作为商长殷的仙侍踏入析木楼的地界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与荣耀,至于想要同商长殷一并,能够居住在若木的最顶端……这种梦就还是不要做了。
至于渡鸦,当他不想的时候,就算是这些云天仙城当总的先人们也不可能从他的身上看出分毫的破绽来。于是他得以用“灵宠”的身份,跟着商长殷一起入驻若木顶端的、整个析木楼最好同时也是最豪华,意义非凡的房间当中。
尽管豢养一只体型庞大的乌鸦当作宠物这件事情听上去并不是那么的“仙人”,但是在考虑到这位令丘君毕竟是来自朱雀楼的出身之后,这件事情又似乎变的合理了起来。
那毕竟是朱雀楼。所以对于羽族会拥有特别的便好和优待,似乎也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原本可能会出现的些许的质疑便也这样消归于无形了。
若木在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同商长殷有过交流,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错觉。倒是在去除掉可怕的虫害之后,在析木楼的仙人们的努力下,若木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来的好了,从日益苍翠的枝条,以及那些在繁密的绿叶之间悄然探出头来的、含苞待放的米粒大小的纯白色花朵当中,便已经可见一斑。
如此过了十来日,涂山君才总算是抽出了时间来邀请商长殷。
“今天晚上,将会有一个专门为了你而准备的宴会。”涂山君朝着商长殷轻快的咋了眨眼睛,“千万不要拒绝,这是你应得的——尽管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表示对你的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感激。”
这便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了。
当天晚些的时候,当太阳从天际消失,月亮攀上枝头,这一场由析木楼所安排的盛大的宴席便也正式拉开了帷幕。这场宴席并不仅仅只是为少数人准备的,而是整个析木楼当中所有的——无论是仙人也好,还是凡人也好,全部都可以来宴席上,为了若木的这一场盛事而共同庆祝。
商长殷自然是被请到最上首的位置坐着。而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位比起“人”的外表,要更像是植物的仙人。
他的头发是偏硬质的青木色,发梢末端更是直接化作了和树木一般的枝条的模样。有的枝条上生长着嫩芽,有的则是开出了非常漂亮的小花。
只是坐在这位仙人的身边,都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也清新了不止一个度,就像是置身于深山老林当中一样。
涂山君为商长介绍:“这位便是我们析木楼的楼主,祝余君。楼主,这位便是从朱雀楼而来的令丘君。”
这看上去有如树木化成了人形的析木楼楼主闻言便笑了起来。
“令丘君,久仰大名。”他说,“营救若木,意义重大。无论是我个人也好,还是整个析木楼也好,都欠你一份天大的恩情。”
祝余君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亲自去执起酒壶里,为商长殷面前的空杯当中斟满了琥珀色的、在晃动的时候甚至是会流淌闪烁出金色的光芒的酒液,随后双手持起自己的酒杯,朝着商长殷一揖:“我敬令丘君一杯。”
他说完,一仰脖,便将拳头大小的酒盅当中的酒请都一饮而尽。
以寻常的规矩来说,商长殷现在也应该将自己杯中的酒也全部都喝光,如此方才算得上是礼节周全。
这没有什么,商长殷本人平日里也是好美酒之辈。这不但谈不上半句的勉强,甚至可以说是投其所好。
只是,当商长殷端起那酒杯,及至眼前的时候,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在商长殷的眼中,那原本该是澄澈的金色的美酒却是一片的浑浊不堪的颜色,从其中所能够嗅闻到的也并非是引人流连忘返的酒香,而是另外的某种——无法轻易的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但是绝对会让人几欲作呕的味道。
这可不是什么答谢的美酒。
要商长殷来说的话,这酒的本质在他的眼中,倒是和先前那些生长在若木上、被他一把火给烧的精光的虫子很是相像。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商长殷几乎是瞬间便胃口全无。姑且不论那些虫子的本质是什么,单单只是将“虫子”和”食物”联系在一起,便已经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崩溃的事情了。
尽管手臂上已经因为这样的认知而窜起了密密麻麻一片的鸡皮疙瘩,但是商长殷修身养性的涵养绝对已经到了一个滴水不漏的程度。他的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却是手一抬,再亮杯盏的时候,也是喝的干干净净的酒盅,当真是给足了析木楼楼主面子。
而不会有人注意到,其实少年的唇都没有怎么被沾湿,倒是他那宽大的袖摆的某一处,颜色似乎要比其他的部分的布料来的更深一些。
——对于在皇宫当中长大的皇子来说,这甚至都不能够被称之为手段,而不过是一点小意思罢了,连台面都上不上。
酒桌文化似乎是一个在仙人当中也依旧有其生存扎根的土壤的神奇东西。因为在酒过三巡之后,整个宴席的气氛都似乎被炒到了最热点,就算是原先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情、或许连面也没有见过的人之间,也有了几分能够说得上话的余地。
在某一个时刻,商长殷状似无意的同自己身边的析木楼楼主攀谈了起来。
“……我素来好酒,今日宴席上这酒当真是稀世罕见,令人惊艳。却是不知,这酒是以何种方式酿造的?”
少年的面上似有醉意,不甚清醒的这般询问。但若是有谁能够看的再仔细一些的话说,便能够观察到他眼底那一抹隐藏的清明。
”令丘君是我析木楼的大恩人,既然是令丘君开口询问,我析木楼自然也不会藏私。”
析木楼楼主的面上挂着笑意,将这酒的酿造方法同商长殷娓娓道来:“其实也并不如何的麻烦,只取每年春冬交融之际的天河水,配以七草和五花,再加上一枚若木的果实,窖藏之后方得一坛青云酒。”
商长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天河……若木平日里,也是以天河水来进行浇灌的吗?”
“自然。天河水发源自青龙尊者所栖息的云山,是这天地之间最具有灵气的水源,能够帮助若木更好的成长。”
”这样。”商长殷轻轻的应了一声,微微的眯起眼眸来,像是思考了一些什么,随后朝着析木楼楼主露出一个笑来。
“祝余君,我却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去一观这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