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长殷的眉一挑。
柳影。
他听过这个名字,甚至并不算如何的陌生。
江南才子,天下闻名。就算是商长殷这样的只关注好花好酒,华美珍宝的纨绔子弟,都听闻过对方的声名。
若是将天下的才华分为十斗的话,那么柳影便独占其中八斗。
那是有如文曲星下凡一般的、在他出现之前,没有人想过是能够切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惊人的才华。
只是柳影对于入朝出仕并不热衷,纵然在科举当中一夺当年的探花之位,之后却不过两年便辞官回家。此后多有诗赋流出,普天之下,莫不颂柳影之诗。
便是在这最为崭露头角的一年,柳影也不过才加冠。其师为江南大儒,加冠之日,为自己的弟子起了字。
浮生。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这个弟子拥有着令世人艳羡的家世与才学,就像是女娲在捏人的时候,将所有的钟灵毓秀都全部加诸于他的身上。
既然已经是这般的锋芒毕露,所以大儒希望自己的这个字能够压一压弟子的锋芒。平淡一些,对很多事情都看的淡泊一些。过刚易折,情深不寿,以字相和,惟愿自己的弟子可以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这便是一位师长,对自己的弟子的全部的期待了。
只是出乎商长殷意料的是,没有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居然也是当日五界分划的时候,被卷入到了其他位面当中的倒霉蛋,并且双方还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
虽然商长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才子,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和太子之间的确是有着七分的相像,或许对方正是凭借这一点,才将他给认了出来。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乍然得见熟人,对于柳影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于惊喜的事情。他想要伸手去碰商长殷,但是又想起来对方乃是皇子,自己不过是一届白身,在皇子面前自然不该太过于失礼。
于是,尽管内心其实非常的激动,但是柳浮生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表现和举动来。
商长殷并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给围起来,他们已然给他的生活造成了困扰。这些人其实也并没有胆子真的去忤逆仙人的意愿,见仙人已经明确的表现出来了不喜,因此纵然内心有再多的不甘,也只好退去了。
而这个时候,柳浮生方才拱手上前,再度同商长殷见礼。
“七殿下。”他依旧是非常恪守礼节的先同商长殷行礼,随后方才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那一个问题,“您是……成为了仙人吗?”
这是一个有些难回答的问题。商长殷想了想,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你便当我是吧。”
横竖在这个位面当中仙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也都能够做到。如此算下来,便是说他是仙人,其实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思及此,商长殷也就认下来了这个身份。
被当做是仙人总比被当做是妖魔来的好,这样之后行事的时候,有这样一个身份,也要更方便去操作一些。
得到了商长殷肯定的回答,柳浮生的眼睛看上去都要更亮了一些。
“仙人啊……”他重复着这个词语,面上有片刻的神往,随后才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样,朝着商长殷有些歉意的一笑,“让您见笑了,但是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这些仙道直说极为感兴趣,因此在现实当中居然真正的遇到了的时候,才会表露出一些失态来。”
“七殿下……是如何成为仙人的呢?”他状似不经意一般的询问。
然而这个问题商长殷显然是回答不了他的。因此在稍作思索之后,柳浮生便见那位七皇子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极为深沉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缘分。”
柳浮生:“……”
讲道理,您如果实在是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回答,实在是不需要用如此敷衍的、单单只是这样听上去都没有丝毫的可信度的话来堵他。
但是柳浮生到底不敢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便同商长殷撕破脸皮——无论是他一直以来所受到的“天地君亲师”的教育也好,还是对于商长殷身为仙人的忌惮也好,都足够让柳浮生投鼠忌器。
因此,面对商长殷这几乎是直接把天给聊死了的话,饶是柳浮生这种八面玲珑、口灿莲花一般的人物,一时之间都失了言语,往日里的好口才在这一刻全部都失去了应有的效用。
好半晌之后,柳浮生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道:“啊,这样啊……多谢七皇子解惑……”
说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七皇子素来都有纨绔的声名流传在外、如雷贯耳的话,柳浮生几乎都要以为商长殷在耍自己了。
但那可是七皇子……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和想法的吧。柳浮生宽容的想。
不然呢?难道还会有人对七皇子抱有什么另外的期待吗?
整个南国,从国君到百姓,都已经没有人还会去做这样的梦了。
显然,因为缺乏一些必要的、同时也是最为关键的信息的更新与迭代,所以柳浮生在这件事情上做出了错误到离谱的判断。
“在下虽然早已料到,除了在下之外,必然也还有其他的南国人被卷入了此方神异世界当中,只是没有想到七殿下也会在其中。”
柳浮生向商长殷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还请七殿下允许浮生随侍左右,在下虽不猜,但到底比殿下早来此处几年,对于此界颇有一些了解和认知,亦有一定的身家,必然能够帮到七殿下。”
商长殷对于他这样的请求感到了不解:“为什么?”
这简直都是自己直接倒贴着白送上门了。商长殷自问此先同柳浮生从不相识,不过是如今一面之下,对方便做出如此效忠的举动,着实是令他感到不解和迷惑。
然而面对着商长殷的疑问,柳浮生却是表现出了比商长殷本人还要更为惊讶的模样。
“七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在柳浮生的面上露出极为不解的神色来,“您是南国的七皇子,天潢贵胄……我为南国子民,拥护并且保护皇室,原本就是身为臣子应当做的事情。”
他说的信誓旦旦、掷地有声,而旁边的商长殷的面上则是伴随着他的画手,逐渐的露出来了某种空洞中夹杂着迷茫的表情来。
咦?柳浮生是这么拥护皇室、忠于帝王的人设吗?他怎么不记得?
而且这么想要为国为民分忧的话,你倒是入朝为官、将自己的才学贡献给南国以及天下百姓啊,但是你不是都辞官跑路了吗?
商长殷对于柳浮生的怨念倒是没有那么深。
但是,商长殷还记得几年前的时候,太子曾经和他提起过几句,对于柳浮生的辞官而去很是有些遗憾和感慨。
“他本人的才学,的确配得上那样的盛名。除了诗词歌赋之外,政论与时见也都独树一帜,颇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若是入朝为官,必能惠及一方,只可惜……”
虽然太子并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但商长殷会自己帮他哥补充。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东西。
所以眼下,当对比了以前的行为,柳浮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让商长殷觉得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怀疑。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忠君爱国的属性!
柳浮生并非是那等看不懂他人脸色的愚钝无知之辈,自然能够瞧出商长殷几乎要写了满脸的拒绝。他有些无奈,但也知晓取信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因此也不再费口舌多说什么。
“我会让您看到我的诚意和决心的。”柳浮生这样说。
有那么一瞬间,商长殷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来。
总觉得……被什么麻烦给缠上了的样子……
应该没事吧。
***
柳浮生说要让商长殷看到自己的决心,自然不只是什么口头上的空话。而是切实的打算要做到这一点。
他遣散了身边所有的仆从,似乎原先在别的地方置下的家业也全部都转手给了他人,而一心一意的要如同自己话中所说的那样,追随在商长殷的身侧,并且时刻准备着为这位七皇子殿下做任何的、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渡鸦感受到了一丝自己的地位将要被威胁的危机感,于是这一段时间,整个鸟看上去都不大对劲了,每天都处于一种紧张兮兮的预警状态,仿佛生怕自己只是闭一下眼睛,商长殷都会被人叼走,而他的地位也同样将被取代。
商长殷微妙的生出一种柳浮生在熬鸦的既视感来。
不过很快,商长殷就不会有功夫去关注这样的“小事”了。
那一日的妖魔的入侵,似乎并不是事情的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以那一天作为分界,分明已经成百上千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妖魔开始频繁的袭击这一个庄子,前仆后继,就像是在这里有什么无比吸引他们的、他们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而商长殷自然不可能眼看着妖魔袭击伤人,而对此却不做出任何的反应的。这些妖魔当中不会有能够成为他的对手的存在,可这样每夜每夜都要来这么一趟,也实在是烦人。
商长殷已经连着一个周晚上没有能够睡好了。对于一直都养尊处优的享受生活的皇子来说,这简直是一件根本无法去想象的、可怕而又恶劣的事情。
于是,在某一个早上,顶着黑眼圈、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郁气的商长殷堵住了庄主的路。
“找个人带我去汤山深处吧。”
他扯出一个略显狰狞了一些的笑容。
“我会让他们知道,打扰别人睡觉,是一件多么不礼貌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