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态金属的友好仅仅只针对那些共鸣度超过了90%的一等公民。只要还在【硅基】位面当中,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宠儿,被主塔所偏宠着,无论是谁都会在面对他们的时候网开一面,提供与众不同的优待。
但是这一份优待显然并不会惠及到其他人。对于其他人——主要是属于反抗军的那些机甲驾驶者来说,这些液态金属的出现,毫无疑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
它们像是液体一样的柔软,并且无孔不入,甚至没有办法想到什么有效的手段用来抵御。这些银白色的金属丝滑的流入到了驾驶舱当中,随后不由分说的便将驾驶员给包裹了起来。
那绝对不是什么会令人感到舒适的体验,从感官上来说非常像是被海浪兜头砸了过来,随后整个人没有任何的反击的余地的便陷入到了深海当中。万钧的海水将他们压制在最深处,无论怎样的挣扎和尝试自救,最后都会被证实是一种苍白而又无用的行为。
在这样的压制下,就连意识都开始逐渐变的涣散了起来,一点一点的溶解在了有如原初之海一般的银白色的液态金属当中。
当作为“自己”的概念被“遗忘”,液态金属便开始取而代之。最先被同化的是身体最末端的四肢,然后一点一点的“延伸”和“蚕食”。
直到最后,会连自己的存在和身份都全部忘却掉,彻底的被同化,成为了液态金属的傀儡……又或者说,是液态金属的一部分。
那既是来自于尖晶塔的大杀招,是能够无视一切,平等的将所有的敌人全部都推平的力量,更是尖晶塔为【硅基】位面所设立下来的一柄高悬于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存在于此,对所有妄想动摇尖晶塔的统治的亡命之徒予以最无声、但也是最具威慑力的警告。
只是,因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谁胆敢在尖晶塔的面前造次了,即便是那些下方的其他位面,纷争也从来都会在【硅基】之外解决,以至于这一层原本应该是惊世的杀招一直都默默无闻的悬挂。
久而久之,连【硅基】位面当中的原住民都将这真的当做是他们的世界当中的天空的独有特色,而根本没有想过,这奇诡的天空下是怎样的暗藏的杀机。
而如今,这由液态金属所构成的【天空】,终于是露出了自己狰狞的爪牙来。
夏安的遭遇并非个例,只见银白色的液态金属流入了每一个由反抗军所驾驶的当中,将那些驾驶舱都尽数包裹,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来应该是同夏安所经历的差不多的事情。
因为阿诺德的这横插一手,夏安短暂的从迷失当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底闪过片刻的清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眼下的情况,并且也注意到了自己在逐渐的被同化的身体。
但是这个过程毫无疑问,已经不可逆转了。
他有些愣怔的注视着自己已经溶解掉的下半身。的确,在接受了手术的改造、并且决意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活不了太久,而会在非常近的某一天迎接来死亡,但是却也不应该是以这样荒谬的方式。
通讯器已经没有了声音,又或者说,其实也是有的,但是能够从中听到的只有“咕嘟咕嘟”的沉寂的冒泡声,像是他此行所有的同伴如今全部都坠入了这一片金属之海。
夏安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他于是意识到,无论是这样得来不易的“清醒”也好,还是自己尚且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时间也好,都没有多少了。
他很快就会被同化,成为自己最憎恶的主塔手中乖巧的傀儡,然后变作挥向其他反抗军的利刃。
而这是夏安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的结局。
好在,他如今尚且还有一只手臂没有来得及溶解,依旧还属于自己,能够在一定的范围内移动。
夏安尽力的将自己的手朝着机甲内的某个键伸了过去,同时询问阿诺德:“你们和商长殷认识……是吗?”
阿诺德反应很快:“商长殷?这是他真正的名字吗?”
夏安非常努力的扯了一下嘴角。
“如果可以的话,请他帮我隐瞒下去,不要告诉阿廖莎我的死讯吧。”
他按下了手中的按钮,而随后,银白色有如潮水一样的金属重新涌了上来,将他彻底的吞没在了其中。
能够让一个人在濒死的时候也要去努力做到的事情,没有谁胆敢小觑。阿诺德当即便严阵以待,等着要看夏安的最后的挣扎究竟可能引发什么,没想到和他所预料的截然相反的是,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发生,就像是夏安只不过是随便按了那么一下。
以自己最后的生命所换取的,真的只是这样的无用的一点小小的挣扎吗?
阿诺德不相信。
他此前的确不认识夏安,但是战斗往往是最能够深入的了解一个人的东西。从和夏安的战斗力,阿诺德也大概的感知到了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阿诺德的理解里面,夏安并不会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才对。
而很快,阿诺德就能够知道,夏安究竟在最后都做了一些什么了。
那并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当已经开始有原本属于反抗军的机甲陆陆续续的调转了方向,朝着其他的那些并未驾驶机甲的反抗军伸出屠刀的时候,有一道火红色的长光从天而降,在地面上劈下了深深的沟壑,将两方分开来。
有一具以火红色作为主体的机甲从天而降,像是一团膨胀的火焰。它就这样砸了下来,出现在战场上、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强势的登场并且攫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而那一具机甲,没有谁会对其感到陌生。
——因为那是属于谢偃臣的机甲,在整个【硅基】位面当中都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原本看到对方的出现,应该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欣喜的事情。因为那代表着一切都将自此尘埃落定,再翻不起什么其他的风浪来。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有人已经隐隐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Mors如今看起来,却是背对着反抗军,而将刀刃对准了他们?
“谢偃臣上将,你在做什么?”立刻便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沉声发问。
从那如同火焰一样的机甲当中,传来了谢偃臣半是叹息半是笑意的声音:“我在做什么,现在不是已经能够看的非常清楚明白了么?”
Mors开始动作了起来。
以往,每当看到这一具机甲的时候,会给人带来都是一种慰藉的安心感;但是当你成为了这一具机甲,以及驾驶机甲的主人的敌人的时候,方才能够意识到,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无法轻易用言语其轻易的表述和形容的大恐怖。
尖晶塔并没有办法立刻判断出谢偃臣的行为和立场,因此那些已经被主塔所接管了的机甲自然也就暂且停在了原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冲出去进行战斗;谢偃臣便也略过了他们,Mors在他的操纵下,向着自己往日的同僚露出獠牙来。
在军部当中,尽管谢偃臣名声盛极,但也仍是有很多人对此会在心头略感不屑的。毕竟谁还不是天之骄子,能够成为和主塔的共鸣度超过90%的,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
而天才与天才之间,是最难服气别人远胜于自己的。
可是眼下,他们方才知晓,自己和谢偃臣之间究竟拥有着多少的差距。
那根本不是能够匹敌的怪物,无论是在对机甲的操纵上也好、适应性也好,还是其他的任何一个能够被拿出来说的方面上也好,全部都已经达到了根本无法触及的地步。
不管是谁来都没有用的。甚至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一招之敌。
“谢偃臣!”军事区的发言人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啊,也对。”从机甲当中传来了青年被扭曲到几乎辨别不出真声来的声音,“你们尚且还没有见过我的这一重身份。”
而在他这样说的同时,众人只见从反抗军当中,走出来了明显是为首的几位统领。他们在Mors的身后停下来,恭敬的低头行礼:“您来了,首领。”
这一声真可谓是石破天惊。
那位整个【硅基】位面的第一人、军事区对外打出的王牌、世家【谢】的嫡长子与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谢偃臣,居然是反抗军这一代的首领?!
再不会有比这更荒诞的笑话了。
在谢偃臣进入了战场之后,原本还算是有来有往的反抗军和军事区之间,局面被彻底的改变,成为了一面倒的碾压。若非是谢偃臣多少手下留了些情,并没有要人性命的话,现在的战场说不定已经是血流成河的修罗地狱。
可即便如此,军事区的高层们心中,依旧事充满了惶恐。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谢偃臣的可怕之处,他们曾经无数次为自己的手中持有着这样的利刃而沾沾自喜,如今当利刃终于要落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才终于知晓了何为害怕与恐惧。
“怎么办?有谁能够抵挡住谢偃臣?”
“必须要采取手段才是,不然的话,他已经要杀到我们面前来了!”
“那么……就只能【那样】做了……”
他们紧张的讨论着,并且很快就有了决意。
于是,位于中心区的尖晶塔,接收到了来自A塔的请求。眼下正是危急之时,希望能够得到协助。
尖晶塔接受信息。做出判断。
【予以许可。】
联通中心区与A塔之间的通道,开始缓缓的开启。只见无数的硅基生命体所构成的队列从通道的另一头向着A塔比运输而来,铺天盖地,有如漫天的压境的黑云。
而在如此轰轰烈烈的阵仗之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带了一只渡鸦的红衣的身影,从开启的通道口旁边一闪而过。
***
“来了吗。”
那样的大阵仗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谢偃臣坐在驾驶舱当中低笑了一声。
分明即将要面对的是这样的声势浩荡的敌人,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退缩畏惧之色。——正好相反,在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亮的惊人,仿佛长久以来的溯源终于被达成。
谢偃臣抬起手臂,在他的腕表上,是一行浮现之后又飞快的消失的讯息。
【交易成立。】
他为商长殷打开了前往中心区的通道。
而作为这一项交易的对换内容,那位天道之子将会允诺,在这一场战争之后,他愿意接收这个位面,成为自己的国民。
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如此一来,当谢偃臣抬眼,看向那些他即将要去面对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敌人的时候,居然都能够觉得对面是如此的顺眼是,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慈眉善目”的程度。
这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怕不是当场便会大呼小叫的将谢偃臣送去医院看看脑子。
“你们都先撤退吧。”谢偃臣面对着那汹涌而来的银白色的浪潮并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甚至是有些轻松的声音同身后的反抗军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交由我来处理即可。”
“但是,首领……”其他反抗军却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此离去。
毕竟肉眼可见,即将要面对的敌人除了那些液态金属之外,还有隶属于军事区的军队。只留下首领一人,这真的可以吗?
就算知道对方理应是整个【硅基】位面的最强者,他们仍旧会无可避免的为这件事情觉得担忧和不确定。
谢偃臣加重了语气。
“按照我说的去做。”
于是反抗军们便知道,这件事情在首领这里已经没有继续商量下区的余地了。
他们朝着谢偃臣行礼应是,随后飞快的指挥尚且还存活着的反抗军从这里撤退。银白色的浪潮裹挟着被机械与枪炮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浩浩荡荡的压了过来,而挡在他们身后的仅有一人。
……可是,这一个人便也已经足够了。
炫目到几乎能够刺激眼球流下生理性的泪水的火光冲天而起,构成了一道无论谁来也像是都没有办法越过的屏障。在这由一人而起的防线之后,火红与银白双色交织的机甲屹立于此,有如高不可攀的山岳。
天下机甲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