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的面色看上去极为的阴骘。他抬起手来,按住了自己的额角,像是用这样的方式就能够把那个一直流血不止的伤口给堵住一样。
然后,阿诺德就看到那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从略长的额发当中抬起了一双漆黑有如沉渊一般的眼瞳,朝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可绝对算不上善意。
正好相反,在那目光当中似乎还隐藏着有某种只是这样看着都能够感受到的可怖的阴霾在其中,像是不会特别的引起注意,但是又确实存在的、蠢蠢欲动着时刻都想要爬来的暗影,就等着在不注意的时候冒出来给你疼痛而又致命的一击。
“我没事。”夏安开口,声音听上去带着些许的沙哑与低沉,但仍旧是回答了自己的同伴的问题,“你不用管我,顾好你那边就可以。”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他的同伴于是便也就没有多少犹豫的选择了相信:“好,那你自己小心。”
通讯对面的声音又重新安静了下去。
因为对方所持有的、属于“夏安”的这个身份,让阿诺德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就冲上去予以打击,而是选择了谨慎的观望。
“你叫夏安?”阿诺德问。
其实他是想要语气稍微友好一些的,只可惜在这样的背景和这样的情形下,似乎不管怎么说都像是一种莫名的挑衅——更何况阿诺德本人的气质也远非谢行那样的温雅,而是仅仅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自有一种无言的进攻性在其中。
更何况在经过了机甲的扩音之后,就算是原本再好听的声音都会被扭曲成一种非人的的电子质感。听上去与其说是友善,,倒不如说是在找茬要来的更多一些。
至少夏安是这么想的。——他可不觉得自己和一个边缘区高高在上的一等公民能有什么话说,也对对方的身份和名字毫不在意。
他需要做的只是在这里迎敌,然后,要么活着回去,要么战死于此。仅此而已。
所以,阿诺德就见夏安仿佛是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一样,对此充耳不闻,连半分的回应都没有。
因为半边的机甲驾驶舱都被毁掉了的关系,所以从阿诺德这边,自然能够非常清楚的看到另一边夏安的行动。
先前来自阿诺德的那一击分明已经将这一具并不能够算是非常完美的机甲给砍的七零八落,损毁极为严重,按理来说已经无法支撑继续运作和行动才对;但是出乎阿诺德意料的是,他看到夏安伸出手来,按下了什么键,随后他身下尚且还坐着的半具机甲残骸上顿时便出现了极为惊人的变化。
只见这半具机甲开始重新组装,拆解后又装备回了夏安的身上。它们像是成为了夏安的身体的一部分,是多延伸出去的新的肢体,将他整个人都支撑了起来。
无数的电极片与传感探测仪的贴片都黏连在夏安的四肢上,同时还有一个连接了很多根不知用途的线路的头盔牢牢的被安在了他的头上,遮住了少年人的大半张脸,只露出来了一小截的下巴,有着非常刚毅的线条。
那已经并不能够简单的只用“机甲”去形容了,而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半生物半机械的结合体,是一种无比诡异却又自洽的相融。
杨乐的声音在同一刻于阿诺德的耳边响起,男的的带了些惊惶的意味在其中。
“阿诺德,小心!那是军部曾经提出过构想、但是最后却由于有悖人伦并且死伤惨重而最终被叫停的实验!没想到……却居然反而是让反抗军给实践成功了……”
作为军阀出身的杨乐,对于这些并不会宣之于大众的隐秘要知晓的更多一些。他稍作思忖之后,便同阿诺德道:“你把和我的通讯公放……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那个夏安。”
阿诺德对于自己的室友拥有着绝对的信任,当下便按照杨乐所要求的那样去做了。
“夏安,对吗。”通过机甲扩散出来的声音无比的失真,几乎同先前阿诺德在讲话的时候听不出多少的差别来,“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夏安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打算予以回答,只是操纵着机甲开始对阿诺德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阿诺德敏锐的发现了一件事情。
在成为了这样的形态之后,无论是速度也好,还是打击力度也好,甚至是反应的敏捷度也好,夏安全部都比先前提升了数倍。虽然不能够说是脱胎换骨,但是和先前相比却已经拥有了云泥之别。
如果说先前夏安操纵的机甲,在阿诺德的面前就像是用纸糊的一样,随随便便的一戳就能够将其打倒的话;那么现在的夏安,便已经是能够对阿诺德产生威胁……甚至是会让他感到无比棘手的敌人了。
“怎么回事。”阿诺德忍不住吐槽,“这样的提升位面也太迅速和立竿见影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全程都有在注视着的话,我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操作者换人了。”
“不,如果按照当初的构想的话……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完全合理并且【符合预期】的一件事情。”
听到了来自阿诺德的转述,通讯的另一边,杨乐的声音听上去都带了几分的焦躁。
他略略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停下来,夏安!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这种半生物机甲之所以当年会被停止提案,就是因为研究者发现,尽管这样的模式的确可以更深层次的挖掘并且激发潜能,但是与之相对的,这其实是压榨了身体的潜力来做出的交换。”
“换而言之,每一次驾驶半生物机甲,实际上都是在透支和消耗自己未来的寿命!这无异于是饮鸩止渴,反抗军将这样的机甲大规模使用,其心可诛!”
他的声音通过扩散清楚的传递了出去,而这一次,对面的夏安总算不像是先前一样毫无反应了。
在战斗的间隙,夏安第一次对着他们开口,尽管那声音当中满是冰冷和肃杀之意。
“闭嘴!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的目光在阿诺德索驾驶的机甲上扫过,带着无比的阴郁之色:“你们这些生来便享有着独一无二的资格并且高高在上的少爷们,大概根本不懂这样的感受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像是我们这样的资质低下的人,根本连驾驶机甲的可能都极为稀缺,更何况是……像是现在这样,与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分庭抗礼呢?”
夏安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显然并不是愉快的,而是在其中饱含夹杂了许多的未尽的复杂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在我们登上手术台,接受为了能够和机甲融合而必须的改造之前,首领就已经将全部的后果都提前告知给我们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带有一种狠意,但是一时之间却又会让人觉得像是杜鹃在悲声的啼叫,字字都浸润饱含了鲜血。
“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如果只是付出这样的代价,就能够站在和你们相同的高度上、能够帮助首领和我们的同胞做到些什么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的乐意!”
【硅基】的白日永不落幕,因为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便会有无数的霓虹灯亮起,将天空渲染的更胜白昼。
可就算是这光,都并不是垃圾区能够一并享有的。距离边缘区近一些的部分姑且还好一些,但是那些更远、边缘区的更深处,只有阴沉的暗幕,以及在此之下比起白日更胜百倍的危险。
反抗军的确势力庞大,可反抗军并不能够同垃圾区划上等号。他们当不了救世主,只是一群人的挣扎与自救,因此自然也做不到让整个垃圾区都得到拯救,都能够被光所笼罩。
阿诺德和夏安之间的这一场战斗持续了非常久的时间。他们的确是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办法立刻的奈何的了谁。但是同阿诺德不同,这一场战斗每多持续一分钟,夏安的身体状况都在朝着更惨淡的方向滑落。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在暴风当中摇曳的红烛,随时都有被直接吹熄的风险。
“够了!”在又一次的短兵相接的时候,阿诺德忍不住道,“你还不停下来吗?继续用这样的方式战斗下去的话,你今天就会死在机甲里、会死在这战场上!”
“你不是还要回去见你妹妹?!”
可是夏安却并不答话,像是失去了所有继续交流的意愿。与之相对的是他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厉,像是一种今天和阿诺德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必须要在这里分出一个高下来。
阿诺德终于是恼了。
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能够且战且退的维持到现在,全都是因为夏安和商长殷之间的那一点微妙的联系。
可是这样打下去,纵然是泥人都要有三分的火气,更何况是向来都被高高的捧起来的小少爷。
“Libra。”他命令自己的机甲,同时调整了共鸣度,“把共鸣度拉到最高,我们给对面那个不识相的家伙一个狠的,终止掉这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
机甲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运作了起来,高达95%的共鸣度在这一刻展现出来了其可怕的攻击性与强度。在机甲Libra上开始酝酿出只是这样看着都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威力的粒子炮来。
与他对敌的夏安面色更苍白了一些,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色。——但是与之相对的,在他所驾驭的这一具半生物机甲上,却也有粒子开始汇聚,显而见得,那同样会是一发威力惊人的炮火。
他不会输在这里,夏安想。
因为和这些生来便高高在上上的小少爷们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可以为了那一个目的拼上自己的性命。
那是在决定加入反抗军的那一天,他们就曾经庄重的发下过的誓言。
——如若此世没有灯火,那我等愿焚身为柴,作永照后世的灯。
他们驾驶的都是军用的机甲,粒子炮的酝酿和汇聚速度并不会很慢。只见在轰然的巨响当中,这两发粒子炮终于是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并且于整片战场上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爆炸所产生的余波铺开了很远很远,其所能够达到的能量等级已经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程度。
这样的变动惊动了无数人——甚至是惊动了本不该被打扰到的某个存在。
只见在整个【硅基】位面的正中央,在中心区内那一座最高的主塔上,原本黯淡的、只是在表面红色的晶石当中偶尔有光芒闪过,毫无疑问是陷入沉眠当中的尖晶塔,开始被一格一格的点亮,焕发出无比刺眼和耀目的光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