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偃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接到这样的一个通讯。——无论是通讯的内容也好,还是发起这个通讯的主人也好,全部都是从未预料过的人。
但是那一份诧异只不过是持续了片刻,甚至都不曾在面上表露出来,就已经被主人藏匿了起来。谢偃臣的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配合着那过分苍白和特殊了的、似乎放置在光下会直接变的半透明起来的皮肤,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原本应该被供奉在神龛上的白玉佛像一般。
甚至不知为何,会让人从他的面上看出一种诡异的慈悲来。
“我记得你是阿行的同学,之前从我这里选召走了Mors、并且还驾驶的非常不错,对吧?”谢偃臣笑着问,看上去没有一点的疏离的模样。
“来,慢慢和我说。”谢偃臣问,“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一边这样询问,一边透过通讯影像当中所能够囊括到的那一小部分的背景,推测商长殷这边所处的可能的大概情况。
然而谢偃臣越是去推断和揣测,便越是觉得迷茫起来。因为作为背景的、那看上去仿佛一成不变的环境谢偃臣可实在是太熟悉了,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到有些过分了的程度——因为那不是基本上每一具机甲都大同小异的驾驶舱吗?
而商长殷驾驶机甲的时候可能拥有的战斗力,谢偃臣也是清楚的,毕竟是他当初亲眼的旁观了全程的事情。
无论是对于杀死你更常用自己来说,还是对于周围的人来说,这未免都有些过于的“杀伤性武器”了。
于是谢偃臣原本平静的、八方不动的声音当中不免起了些许的波澜:“你这是……?”
姑且不提对方是怎么得到了机甲的吧,现在他在驾驶机甲这件事情本身便已经很有问题了。
“嗯,我这里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商长殷调试了一下通讯,让机甲的眼灯所能够捕捉到的、前方的景象与通讯器相连通。于是出现在谢偃臣眼前的便是一片的废墟,零落的金属与钢筋的支架,满地的乱石,以及从这些东西当中所露出来的那些——仪器的残骸也好,建筑的碎片也好。
谢偃臣的右眼皮跳了跳。
他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眼下,商长殷为他所展示出来的这景象实在是改色的、过分的眼熟。
“那个是……”谢偃臣第一次对于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并且他是如此强烈的期盼自己这一次的判断是错误的,“我怎么觉得看上去有些像是分塔的残垣呢?”
他有些干涩的笑了一下:“嗯,一定是我看错了吧。”
“没有看错哦。”商长殷近乎愉悦的回答了他的话,根本不留给谢偃臣任何的、自欺欺人的可能,“这个就是D塔。”
其实商长殷原本可以有一些更多的、更加“安全”的方法去他突破来自尖晶塔的、对种植区当中的所有向外传递的信号以及联通的网络之间的封锁,并且将这里的情况传递出去,等待久远。
但是那些方法无一例外,全部都需要耗费掉不断的时间。
商长殷自然等得起。无论是几个小时也好,还是三天五天也好,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此而产生出什么决定性的区别来。
可是对于那些已经身染疾病的人来说,事情显然却并非如此。哪怕是每一秒钟,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比宝贵的,说不定便能够决定一个人的死活。
所以商长殷选择了能够最快的打破封锁、并且联系到外界的做法。即便他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做法必然会给他带来一些后续绵长的麻烦。
谢偃臣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人往嘴里强塞了一口苦瓜、如今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正不上不下的卡住,异常痛苦。
“是你把D塔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谢偃臣忍不住问。
实在不能够怪他做出这样的猜想,谁让商长殷是一个妥妥的拥有前科的人,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被完全的修复好、仍旧有大半边都还空落落的袒露着的C塔就已经是最好的先例。
“嗯?哦,对,是我。”商长殷回复的非常的轻松,他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都做出了一些怎样的事情一样,仿佛他只是摔碎了一个不值钱的廉价玻璃杯子那样的轻松,“没办法嘛,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主塔根本不允许这里的信息被传递出去。”
他甚至笑了一下:“事急从权,相信谢行的哥哥你一定是能够理解的吧,对不对?”
谢偃臣一手扶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是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并不想理解这种事情啊。”
他这样说完,旋即正了正自己面上的脸色,肃容看向啥苏宁广场因:“我知道你并不是会胡来的人,所以请告诉我,你不惜破坏了D塔、背负上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乃至于是被主塔亲自问责的罪名,也无论如何要告知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谢偃臣是能够被信任的,所以商长殷自然也并不隐瞒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尽数的告之与他。
从那一片被阿诺德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作物的种类不对的土地,到两个少年人之间约定的夜谈。渡鸦的存在自然是被一笔带过,只是说自己在悄然的查探当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循着找下去之后,便见到了那一间地下的仓库,以及仓库当中被放弃了的垃圾区的居民。
自他开始讲述这个故事,谢偃臣原本带笑的面容上,表情便逐渐的沉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的冰冷的肃杀之色。
但是他一直都保持着极好的涵养,并没有打断商长殷的叙述。直到最后,当他彻底的了解了这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现况的时候,青年的面色极其的阴沉,看着就像是风暴即将来临之前的那种阴郁。
然而他依旧是打起精神来、尽可能和颜悦色的同商长殷对话,并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情绪迁怒到对方的身上。
“我明白了。”他说,“请放心,我现在立刻就会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一切都应该、也必将会得到应该有的处置。”
***
谢偃臣到的很快,与他一并起来的,还有一整只的、全部由机甲所构成的舰队。
分塔与分塔之间拥有着无比遥远的距离,如果想要将抵达的时间压缩到最短的画手,那么的确机甲会是最好的选择。
而或许也只有谢偃臣,才有这样的威望与足够的魄力,直接纠集齐一支机甲所构成的特别行动队并立刻赶来了。
而这位分明看上去温和如玉一样的青年驾驶着自己的那一具在整个位面当中都赫赫有名的机甲落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接手并且得到了全部的、完整的信息和情报之后,将种植区当中凡是和这件事情有牵涉的人全部都判处了死刑。
尚且还需要从他们身上获得情报、又或者是押解回去作为重要的“证据”的少数人还能够先暂且的保留一条性命,而剩下的其他那些人,则都被他当场格杀。
这即为他为何会拥有和自己予他人的影响格格不入的、“杀神”这样在饱含着“敬”的同时也夹杂了“恶”的称号。因为这位目前整个位面当中的“最强”者拥有着嫉恶如仇一般的、在面对“错误”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将对方斩杀的性格,根本不留下任何狡辩和求情的机会。
在那个称号之下所堆砌的,是无数的鲜血与性命。无论是处理本位面当中的事情也好,还是以往在代替主塔前往其他的位面当中代行权责也好,他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去行事的。
和谢偃臣一并起来的那些机甲当中,有诺兰——这在以往原本不应该是由他所负责的部分的工作,但是因为现在已经暂时没有了去和其他的位面进行一些武力上的交流或是冲突的必要,所以当然也会先被调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而作为一块儿好用的、手上没有什么事务的“砖”,诺兰也在此次的编队之内。
他的那一具机甲朝着商长殷走过来,停在他的身边,从其后传出青年上将颇有些无奈的叹息。
“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事。”诺兰压低了声音同他说,“等到这里的事情一处理完,你肯定立刻就会被军部带回去,然后上军事法庭。”
且不论法庭可能对商长殷做出怎样的宣判,但是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身上“夏安”的身份必然会瞒不住了。
“我也可以拒绝的吧?”商长殷说,“我还是未成年人,不需要承担军事责任的。”
他这话说的异常的理直气壮。
有那么一瞬间,诺兰都给噎住了。他颇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商长殷,像是不理解他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话来的。
“那你之后一定要小心。”诺兰说,“你的行为已经得罪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你的。”
商长殷顿了顿,露出一个有些奇妙的微笑来。
“我怕这个?”
诺兰也跟着一顿,接着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只能够任人鱼肉和宰割的一般【硅基】民众,而是拥有着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凶残可怖实力的异界的天道之子。
诺兰:……嗯,没事了。
或许真正需要他担心的,是他那些盯上了商长殷的可怜同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