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已是深夜。
回到主人为侍女们提供歇息的小房间,安妮不耐烦地质问玛丽·博林:“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盯着亨利·珀西勋爵在看?”
“我为什么不能看他?”玛丽没声好气地道。
“那好,那我有言在先,我与亨利·珀西勋爵的关系非同寻常,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
“什么叫‘非同寻常’?”玛丽觉得她的话格外刺耳,忍不住讥诮道。
“他在追求我。”安妮骄傲地回答。
“宫中这样的调情很平常。”
“他并不是与我随便调调情完事,他拿出了诚意,他发誓要娶我。”
“他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他没有资格再去承诺另一个人婚姻。”玛丽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那是别人硬安排于他的,他一点也不喜欢什鲁斯伯里伯爵的女儿。”
“不是她!”
“什么?”
“他与别人早已有婚约在身,而且不是家里的安排,他们互相真心喜欢对方。”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以后你会知道的。”玛丽道。
“那你告诉我是谁?”
“我现在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你就是在胡说!”
玛丽拒绝再与安妮争辩下去,上床蒙上被子不再理睬她。安妮气得将枕头扔到地上,一时却也拿她没办法。
亨利八世回到里士满宫,对邂逅的新侍女念念不忘,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清早,他嘱咐侍从带珠宝商来,要送给玛丽·博林一些珠宝,将她一举拿下。
得到了,就不会这么牵肠挂肚了。
珠宝商来自意大利,亨利八世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很快他们就送来了一套打造精美的首饰。
整套首饰设计得美轮美奂,包含一副耳环、一条项链和一枚钻石胸针,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亨利八世信心满满。
他唤来了乔治·博林。
“陛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你的姐姐玛丽·博林小姐是不是刚进宫?”国王问。
“是的,陛下。”
“我想送她一套见面礼——有一套首饰特别适合她。”国王招了招手,一名男仆上前将一个深蓝色的方形天鹅绒珠宝盒打开,展示里面的首饰给乔治看。
“你代我转交给她吧!”国王吩咐。
乔治不着痕迹、恭恭敬敬接过了首饰盒:“谢陛下的恩典。”
“回来禀告我,玛丽·博林小姐收到它们时的心情!”
“遵命,陛下!”
乔治径直去找了玛丽,没有将讯息告诉父亲托马斯·博林和舅舅萨里伯爵托马斯·霍华德。
玛丽和安妮共用了一个房间和一个女仆。乔治来的时候运气不错,房间里只有玛丽一个人在。
“玛丽,国王陛下命我送来礼物。”乔治道。
“什么礼物?”
“一套珠宝,你打开看看。”
乔治将手中的首饰盒递给了她。
“为什么要送我珠宝?”玛丽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盒子。
乔治耸了耸肩,回答:“我正想问你。”
玛丽按捺住不安,对他坦言道:“我刚入宫没几天,不清楚为什么国王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没有理由接受它们。”
乔治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玛丽道:“你代我感谢国王陛下的好意,但恕我不能接受他的礼物,因为它们太过贵重了——希望国王陛下能体恤我忐忑不安的心情。”
乔治笑了笑,道:“国王肯定无法体恤,他不暴跳如雷就算幸事。”
快走出门口时,他又回头道:“希望陛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乔治将玛丽·博林的态度回禀了国王。
亨利八世大为恼火。
送出的礼物用意很明显,她明知什么意思,还拒绝接受——她以为自己是谁?机会只有这一次,让她去后悔去吧!
不过一个王后侍女而已,他的宫廷中到处是类似这样的女孩,只要他挥一挥手,她们会争先恐后想要得到他的青睐!
玛丽拒绝了亨利八世的礼物,一开始很忐忑,过了几天,发现国王的行踪一切照旧,她的心渐渐又放回了肚子里。
国王应该就是一时兴起,很快他就会喜欢上安妮——谁不喜欢安妮·博林呢?她风情万种、聪明伶俐,还有,她是小说的女主角,国王早晚要与她发生故事。
玛丽只是有点担心,那一天会来得太迟。
亨利·珀西是红衣主教沃尔西大人的随扈,经常陪同他一起出入宫廷。
玛丽开始时刻留意红衣主教的驳船,每次看到飘扬着都铎玫瑰和康沃尔山鸦旗帜的驳船停靠在了码头,她就四处寻找亨利·珀西的身影。
“玛丽,你总是呆在窗户边不冷吗?”王后侍女玛格丽特·怀亚特问。
玛丽摇了摇头。
“你是在等着谁出现吧?恋爱了?”玛格丽特马上又摇了摇头,“不,恋爱的话不会像你现在这么紧绷。”
恋爱的话,应该是安妮的那种状态,嘴角眉梢掩藏不住的甜蜜。
玛丽苦笑了一下,对玛格丽特说:“我要出去一趟。”
“现在?王后陛下如果找你怎么办?”
“帮我应付一下,谢谢你!”
玛丽匆匆下楼,迎着红衣主教的队伍走去。
“珀西勋爵!”
“你在等我?”亨利·珀西一看见她就头大。
玛丽点了点头,与他并排行走,与前面的沃尔西主教的其他随从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在库尔舍维勒滑雪……”
“哪儿?”
“库尔舍维勒。”
“玛丽·博林小姐,我认为我们根本没有过这些共同经历。”
“不不,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看着她认真疯癫的样子,亨利·珀西十分无奈地道:“开玩笑是有限度的,你是安妮的姐姐,一次、两次我可以不介意,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
“亨利,我没有开玩笑,”玛丽伤感地道:“你爱我,你只是不记得了。”
亨利·珀西既尴尬又窘迫。如果她只是戏弄他,她表演得也太逼真了!
“请原谅我,我要走了!”
亨利·珀西匆匆追上了其他人,走开了。
玛丽失望极了,他那一副见鬼的表情、避之不及的样子,令她心生怀疑,怀疑自己入了魔怔。
她有点绝望地想,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因为孤身一人穿越来到这里,太孤单太无助,所以产生了错觉,偏执地认为亨利·珀西就是她的未婚夫,其实他俩可能仅仅只是长相类似,他根本就与自己无关。
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必须停止发疯。
玛丽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可是这疼痛,分明在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从泰晤士河吹来的冷风,带着初春的料峭。玛丽怔怔地望着亨利·珀西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怅然若失。
“玛丽·博林小姐,你已经在寒风中站了很久了。”说话的人是托马斯·克伦威尔,他是沃尔西府上的一名律师。某种程度上说,他与亨利·珀西是同僚。
玛丽恢复了心神,回了他一个礼,道:“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请留步!”克伦威尔叫住了她,绅士地询问道:“冒昧打扰你了,请问能不能找个地方,我们简短聊一会儿?”
“什么事?”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你。”
玛丽很诧异,但还是同他一起走进了一处偏僻的门廊,那里没有过往的行人。
克伦威尔道:“约克府的化装舞会上,玛丽·博林小姐扮演的‘善良’女神,给人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谢谢您的夸赞。”
“事实上,令我印象更深刻的是,我听到你对亨利·珀西勋爵说,你穿越进了一本小说。”
玛丽惊慌地抬起了双眼。
——只有从别人口中说出,才会发现,“穿书”是多少荒谬的一件事啊。
“我在信口开河,”她否认道:“你就当是一个玩笑吧!”
“我知道不是玩笑。”克伦威尔很认真地说。
玛丽心中一惊。
“因为我和你们乘坐同一班飞机,事实上,我们去办同一件事,也就是签订收购德莱公司的合同。”
“所以,我真的不是在做梦?”玛丽·博林颤声问。
“我觉得不是。”
“天呐,托马斯,我们一起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是一本小说?”
“对,我在飞机上随便点开的一本小说。”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这里明明很像英国亨利八世时期,可是与历史又不大一样。我还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一个与都铎王朝平行的世界,原来是一本小说。”
托马斯·克伦威尔从穿越来的那天就一直很疑惑,他了解一些英国历史,可是这里许多细节都与历史不同,似是而非。直到他无意间听到她说,她与亨利·珀西穿进了一本小说,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的,一本借鉴都铎王朝历史背景的虚构小说。”
“你看完了这部小说?”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
“那么,你肯定知道全部剧情和里面人物的结局——”托马斯·克伦威尔道。
玛丽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托马斯·克伦威尔是什么结局?”他没有看过那本小说,但是历史上,克伦威尔最后上了断头台。
“我可以告诉你结局,但是杨锐在穿越时失忆了,你能不能帮我证明,他是我的未婚夫?”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道:“亨利·珀西现在没有任何穿越前的记忆,他不会相信的。这个时代,如果我们吐露了真相,会被当成异端烧死的。最好我们都保持低调。”
“你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命运吗?”玛丽·博林不甘心地问。
“我想知道,但我认为,相对于大肆宣扬我们从现实世界而来,闭紧嘴巴会更安全。再说,我想我们的到来,已经打破了剧情,知道或者不知道结局,相差不大。”
“如果你要保持低调,为什么还来找我?你隐名埋姓,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是对你自己更有利?”
“我以为你会不吝告诉我。”克伦威尔遗憾地道。
“我会告诉你——只要你帮我向亨利·珀西勋爵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不帮你,相反,我是为了你好!你还不明白你目前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吗?你我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
玛丽默然。
克伦威尔接着道:“我希望知道我在小说中的结局,但是如果你不肯透露,我也无所谓;我倒不怕你揭发我是从现代社会来的,因为我不会承认的,旁人也无法证明,只会认为你在胡言乱语。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谨慎,想想自己的下一步,想想怎么在这里生存。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好好打算一下,总不能日子就不过了,直接摆烂,对吧?”
“我只想杨锐恢复记忆。”
“万一,我指的是万一,他永远都记不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女士,那你最好小心一点。”
“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原谅我不能,因为真的没有意义。”
对他,当然是没有意义;可是对于自己,却是意义重大。玛丽难过地道:“如果我不去提醒他,他怎么可能记起来呢?!”
“那你最好有耐心。还有,动静要小一点——我希望不要波及到我。”克伦威尔耸了耸肩道。
“为什么你都没有失忆,而杨锐会失忆呢?”
克伦威尔笑了:“你觉得不公平,是吗?你希望我才是忘记一切的那一个。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成了英国最有权势的家族的继承人?而我仅仅是一个铁匠的儿子。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我,一个法律专业的高材生,只是一个铁匠的儿子。”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应该你告诉我吗?”克伦威尔意味深长地望着玛丽·博林。
玛丽摇了摇头,坚持道:“只要你帮我向亨利·珀西证明,我们都是穿越来的,我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
克伦威尔也无所谓,扶了扶帽子,微微鞠了一躬道:“那么,再会了!祝我们都好运!”
得不到克伦威尔的帮助,玛丽很失望,但好歹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她的臆想。
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