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仍端坐于桌前的裴远眼睛盯着桌上木盒,这是他又一次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且他快奔去买这盒子里的簪子时,居然怕被江望川发现,紧张得大冬日手心都是汗。
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喜怒哀乐藏在心头,把盒子盖上,他把它放在了手帕和那盒胭脂当中的箱子里,躺在床上又睁着眼睛到半夜才迷糊睡过去。
太妃昨日头痛了半夜,今日有周莹莹帮她揉按舒服的睡了大半天,赵嬷嬷醒来时过来,太妃还在安睡。
周莹莹坐在太妃身前的矮凳上,垂头绣着花样,时不时抬头观望太妃有何不适。
赵嬷嬷看到这一幕才放下心来,她睡过头,着急太妃这边,周莹莹只相识几日,还是小姑娘,怕伺候不周到。
江太妃醒来时是被阵阵香味勾起来,周莹莹在熬好了米粥刚送过来就回去,赵嬷嬷看见太妃醒了忙去搀扶她。
“娘娘,你可醒了,还疼不疼?”赵嬷嬷见太妃要起身,忙把屏风上的外衣拿出来给她披上。
“我这是睡了多久,好多了,不疼了。”有些病痛就是她贵为太妃都无可避免。
“多亏了周姑娘,老奴不中用了,今日是周姑娘帮娘娘按揉,还给娘娘煮了粥。”赵嬷嬷扶着江太妃坐在桌子前,毕恭毕敬的递上热粥。
一碗热粥下肚,江太妃脸色才好看了些。她轻拭嘴角后问正收拾碗勺的赵嬷嬷:“你是说那姑娘今日照顾了我一日?”
“是呢,娘娘安睡了她还不敢离去,守着娘娘在一旁,倒是个有心的孩子。”不论真心还是刻意,今日得确多亏了周莹莹。
“那改日要好好谢谢人家。”江太妃笑道,看江望川那样子,谁不是年轻时过来,只怕日后还得跟着江望川一样叫她一声姑姑。
周莹莹隔日一大早便来看太妃,太妃同这个小姑娘相处越觉得她和自己有缘分。
她没有刻意逢迎,举止落落大方,心中无欲无求才能这样云淡风轻,和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差别甚大。
江太妃偶然发现周莹莹还会刺绣,天分颇高,她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她母亲祖传的绣法后继有人。
江太妃母亲来自苏杭,是苏杭世代以刺绣而闻名,特别是她外祖母,独创双面绣,曾一时引为达官贵人争相哄抢,母亲学这绣法最有天赋,花鸟鱼虫在她手下栩栩如生。
她继承了母亲的技艺,可惜阴差阳错入了宫,样貌又不拔尖,性子也不会逢迎,默默无闻,直到先皇驾崩,她才能走出那高墙。
江太妃收了周莹莹做徒弟,无论怎样,江家的绝活不能在她这里断了。
朝夕相处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裴老夫人寿辰要到了,她得提前回去,可她舍不得像母亲一样的江太妃。
江太妃也舍不得她,这些日子有她做伴,一潭死水的生活有了期盼。
只道过了年后到时候再上来小住,她去给裴老夫人写信告知,周莹莹这才安心收拾了东西回去。
裴远今日回来总觉得这府中有些不一样,正要回自己院子,听到几个小丫鬟说表姑娘回来了。
如今表姑娘三个字像有仙法,无论他在何时何地,耳朵总能自觉捕捉到。
她回来了。要踏进自己院子的双脚转了个方向,心里还不忘同自己说,他几日没去看祖母了,应该过去看望下祖母。
“世子爷您过来了,老夫人正念叨着您呢,说表姑娘一回来就记得来看她陪她解闷,你好几天没来了。”
玉珠帮他把外袍解开,屋内火炉烧得正旺,裴老夫人怕寒,屋子要比别处温暖许多。
“表姑娘,她还在里面么?”裴远顿了一下,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又希望她在,又怕她不在。
他们已经一整月没有见过面了,那日对她说的话却时常在他脑海响起,他这说想见她,那之前同她说的那些话该怎么收回来?
“老夫人怕表姑娘马车坐久了身子酸疼,叫她先回去休息。”玉珠收拢好外袍,再转身解开布帘好让裴远进去。
帘子一揭开,炭火烘烤后烦闷的热气扑面而来,裴远已经踏进去一只脚,这才听周莹莹不在,还没进屋,屋里有些太热了。
“祖母。”裴远想着太热他待不了多久。
“你这孩子才想起祖母,这几日又去忙什么?这天寒地冻要看顾好自己身子。”裴老夫人看见孙儿笑着拉过他坐在自己身旁,好几日没见他。
“祖母,我身子好的很,倒是您,雪天路湿滑,无事莫要出去。”裴远回握住祖母的手,掌中手干瘦,祖母是真的老了。
“祖母怕冷,可不敢出去,莹莹那丫头下雪天还急着赶回来,怕到时候大雪封山出不来赶不上我的寿宴。”
裴老夫人握着孙子火热的手掌,这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同莹莹一样手掌温热。
“嗯。”裴远心中暗道,还好,人平安回来了。
祖孙闲聊了几句,裴远心下空空,祖母说什么回应的心不在焉,想要起身回去,门口传来周莹莹的声音,他不自禁捏紧了祖母手。
“老夫人这是我给您绣的护手…”周莹莹返回去拿太妃给她的兔毛皮草,给裴老夫人缝了双护手,刚刚摸着她在这温热的屋子里手都是冷冰冰的。
没成想一进来就看见裴远也在里面,她在外面一个月居然忘了回来会随时遇见他,没早和院子外的小丫鬟问一声,早知道叫红樱过来就好。
裴远叫她话说到一半进来看见自己笑容就凝固在脸上,他双唇像被糊住,试了几下仍开不了口对她说一声,你回来了。
不过这么久没见到,原本尖瘦的小脸圆润了许多,乳脂般的肤色因走的急又被屋里热气一扑,泛着粉红,刚才笑语着进来他抬头那一刻,世间仿佛静默了那一刻,静得只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世子好。”周莹莹及时把笑容收起来,福身对他微微行礼,准备把手套放下就走。
“表妹好。”裴远终于能出声,声音夹带着道不明情绪,不辨悲欢。
看她脸色知道她这段时间过的好,他还担忧江望川带去的东西不够,怕她缺衣少食。
只是一想到她不见自己好像过的更好,喉口像被塞了团棉花,梗着吞不下吐不出。
“老夫人您试试看,不好用莹莹再帮您缝别的。”周莹莹硬着头皮走近裴老夫人,帮她试戴下,裴远又坐的这么近,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放下就回去,多嘴说什么给老夫人戴上。
“你这孩子就是心细,我老婆子一直待在这屋里头又不去哪,哪里用得到?”裴老夫人笑着看周莹莹帮她戴上那绒毛手套。
靠近裴老夫人就是靠近裴远,她越是想快点,手上动作越是笨拙,试了几下,手套戴上了一只,另一只怎么也戴不上。
裴远出手抓住了只手套,手背被她指尖触碰到,一股颤栗在他身体蔓延。
周莹莹也察觉到了,她害怕的看了男人一眼,不会以为又是她故意的吧。
“好了。”裴远两三下帮祖母戴好手套,周莹莹看他一眼,他故作镇定,好在周莹莹只敢看一眼,不然定能看他耳朵愈来愈红。
“莹莹真是心灵手巧,这皮毛常见,你这绣活可不多得。”裴老夫人看着手套上栩栩如生的兔子赞叹道,皮毛柔软舒适,这手在里面没一会就温热。
“老夫人喜欢就好,莹莹先回去了。”周莹莹片刻不想待下去,一道凛冽的目光总是时不时扫向她,再待下去这个男人又不知要对她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天都快黑了,远儿你送你表妹回去。”裴老夫人怕天黑了路滑。
“好。”
周莹莹一句不用了还未出口,男人已经应承下来。
“世子我自己回去就好,您公务繁忙…”周莹莹想着出来后裴远未必会送自己。没想到都跟着走半个路程了,他一言不发的跟在自己身后,这感觉不像护送,像被押送。
“小心!”裴远在她身后目光紧随着她,只有再不被她发现的时候他才敢遵从本心肆意打量她。
周莹莹回头同裴远说话,没注意脚下,踩在一个光滑的小石头上,身体不由控制的要摔下去。
裴远时刻盯着她,她回身后才收回直视眼光,余光见她身形晃动,手快的扯住了她往外摔的身子。
一时情急,裴远一手扯住她胳膊,一手竟直接撑在她小腹上。
掌下隔着几层衣物仍能感受到那绵软的的温热,他使出十分克制才忍住没揉捏一下,这山上住一个月,原以为俺堂中生活清苦,她倒长胖了,连肚子都长肉了。
周莹莹惊慌的扯上裴远衣袖,稳了身子才立马松开手,懊恼怎么扯了他衣服的周莹莹没发觉那只在她小腹停留了一小会的大手。
“多谢世子。”周莹莹不敢再回头和他说话了,干脆同他并排一起走,快要到了。
“无事,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倒?”裴远握紧拳头,那个滑腻的触感在掌心中仍没消散。
“没事。”周莹莹这下跟他保持半臂距离,好在没一会就到了,立即福了福身对裴远道:“多谢世子相送,莹莹到了,世子慢走。”
裴远张了张口,心有千万句要解释要问她庵堂中一切可安好,最终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默默点了点头,脚步沉重转身回去。
周莹莹看他远去,松了一口气,没和她计较刚才不小心拉到他,不过一个月不见,裴远好像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