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去时气鼓鼓,回来时气得更鼓,他不愿意娶妻并不代表他能忍被这样嫌弃。
他自认相貌家世并不差,给他做妾就这么不堪么?还说要去死,这简直比异域公主给他下药还叫他愤怒。
异域公主可以赶跑,他如何能赶走她这么个孤女,罢了,她不稀罕他,他还不乐意同她一起呢,那日就当自己做梦,做了个青天白日梦。
周莹莹哭得头晕晕,躺上床也迷糊睡去,父亲战死的时候她还小,不明白母亲为何哭得那么悲痛欲绝。
那时候母亲哭得怕不止是父亲的死,还哭母亲自己同她的天一瞬间崩塌了,就像她现在。
夜里睡不好,醒来的周莹莹精神萎靡,裴老夫人是她除了母亲之外接触到第二个对她疼爱的人,她发自内心尊敬这个长辈。
如今她只带着些薄弱的嫁妆,这点钱在富贵滔天的侯府面前还不够府中一天的花销,她现在也可以说是身无一物。得幸老夫人不嫌弃,她能做的也只是多去陪伴她。
今日去给裴老夫人请安时,裴远比她还早到,坐着安静的靠在太师椅上,闲散慵懒的同裴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裴远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那个嫌弃自己的姑娘同丫鬟笑语晏晏的进来,转头看见自己笑容就即刻收起来。
只是这一瞬间的笑颜是他不曾见过的,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压一压心底涌现奇异的情绪。
周莹莹一见到裴远,浑身不敢松懈一分,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好像洞悉一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莹莹来了,你看你妹妹比你还小,如今也开始议亲了,你给祖母说说你钟意什么样的姑娘,趁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一口气在,祖母去帮你寻来。”
裴老夫人看见周莹莹过来,亲热的招呼她在身旁坐下。
熟悉了这些日子,她也不在小姑娘面前避违,昨日她也问了她要什么样的良人。
小姑娘怕是脸皮薄,一直说着不嫁要陪她这个快要入土的老人,女人,哪能不嫁人,这傻丫头。
“祖母不用操心,我自有分寸,孙儿还有事先走了。”裴远听周莹莹要议亲,心烦意乱,语气难免坚硬,起身就要往外走。
裴老夫人看着脸色突然就沉下来的孙子,这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这以前说过类似的话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曾发火过,今日是怎么了?
周莹莹不敢开口,她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让那个男人不要注意到她。
这个有些掩耳盗铃,这房里总共就她们三人,自她进门,男人探究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被老夫人说恼了了离开了真好。
“莹莹,远儿就是谈到他婚事就变色,这样子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我的曾孙,这裴家就他一个苗,倘若他有个兄弟我也不会多嘴总是和他提这个。”
裴老夫人说的黯然神伤,这裴府自到他这辈来,裴远生母只得他一个儿子。
那个继室整日只会拈酸吃醋,也不许自己儿子娶妾,自己也只生了个姑娘,她只是心疼她的远儿没有兄弟扶持。
早些娶妻开枝散叶壮大裴家,她死后也有面目去见裴家的列祖列宗。
“老夫人莫急,裴表哥正值大好年华,许是想立业了再娶妻,老夫人福分在后头呢。
表哥只要哪日想通了,娶妻纳妾一年能给你生七八个曾孙儿,到时候喊你祖母,你老人家应都来不及。”
周莹莹知道老人家总是喜欢家里人丁兴旺,捡着老人家最爱听的帮她做个美梦讲出来给她听,果然,裴老夫人畅想起自己被几个小娃娃围着叫曾祖母时,笑得合不拢嘴。
裴远折身回来拿外袍,周莹莹讲的这些话一字不差落尽他耳中,好一个叫他生七八个。
昨日不知是谁以死明志绝不做妾,这会要叫他纳妾,这个女人,明着说不要给他做妾,背地里却巴不得他纳妾,口是心非的女人。
裴远揭帘进来触及到周莹莹,她脸上浅笑顿住,慢慢收敛了笑容,又低着头。这副模样叫裴远有种拳头砸在棉花堆里的憋屈感。
“祖母我外袍忘了拿。”裴远也不想再去理那个无情的女人,这种事怎么都是男人不吃亏,她既避他如蛇蝎,他也不必因心中有愧要对她补偿。
“叫个丫头来拿就好,还用的着自己跑来跑去。”裴老夫人身旁的丫鬟赶紧将刚刚裴远落座前脱下的袍子递过去。
“左右不过几步路,祖母和表妹慢坐。”裴远把表妹二字咬得重重。
世上真有这般女子,谋划着他,还肖想嫁给别人,好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只是和他这般亲密了还想嫁给别人。
周莹莹听他这一句表妹,眼皮跳了又跳,她想是刚刚说的话被他听了去。
她这话也是也无不妥,男人都喜爱三妻四妾,又不是说他坏话,这般阴阳怪气,难怪府里丫鬟们都不喜欢他,小气又是性情阴晴不定。
裴远刚走,他的继妹裴霏也到了裴老夫人面前请安,周莹莹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她从第一次见她就知道裴霏对她充满恶意。
裴霏的长像一直是她心中大忌,她不像哥哥姐姐那般好像貌,随了自己生母,高鹳骨,塌鼻子,身形肥胖,每日出门都要精心描眉扑粉。
这样也只是清秀之姿,每当有小姐妹聚会她都是能推托就推托,在姑娘中她就如同绿叶。
好在哥哥裴远如今深受皇上器重,父亲还是堂堂归元侯爷,众人也不敢当面拿她容貌身材说事。
她嫉恨那些比她好看比她苗条的姑娘们,平日里没见到也算了,如今府里来了个不知哪个旮旯堆里来的穷酸亲戚。
浑身上下穷酸气,洗的发白的衣裙也遮掩不住她艳丽的面容,她同她坐一块,堂堂候府千金比不过一个乡野丫头,气的她好几日没来同祖母请安。
若不是母亲逼着她来,她才不愿意来呢。
裴老夫人虽不喜裴霏的生母,对裴家三个孙子孙女都是一视同仁,当然她对远儿更看重一些。
姑娘都是娇客,在自己家里头也就无忧无虑这十几年,日后为人妇身上担子重了。
裴老夫人对这两个孙女特别宽待,她不像别的祖母要她们识礼仪规矩,要有闺阁千金的风范,她容许她们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
“霏霏来了,你这莹姐姐看看有哪几个聚会多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裴老夫人想着她们同岁,裴霏已经定了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等明年成婚。
多和裴霏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哪个旁支家公子合适,这姻缘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祖母,外人都知道我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可,这冒出来的姐姐该怎么说。”
裴霏就差翻白眼嫌弃周莹莹了,一身土气。
“怎么,祖母家的姑娘儿当不得你姐姐么?”
裴老夫人再大容量听得裴霏满满都是嫌弃的语气,怎么说周莹莹也算是她娘家人。
“不是,祖母,孙女不是这个意思,是怕别人以为我胡说。”
裴霏从小在这府中长大,再娇蛮任性也不敢忤逆祖母,立马换了轻柔语气。
“你就说是你表姐,带着她去看看你们年轻姑娘玩儿,不然总是和我这个老婆子一起。”裴老夫人这才露出笑容。
“老夫人,莹莹喜欢和你在一块。”周莹莹如今最怕见外人,她巴不得拘在这方小院,伺候伺候老夫人,谁也不去理睬。
裴霏明日刚好有个姐妹的诗会,那姑娘的哥哥同自己家的哥哥自小相识,若不是这般交情她才不愿意带着周莹莹。
盛情难却,周莹莹找出了裴老夫人在她刚来就为她裁制的新衣裙,戴上老夫人送她的珠钗,平日里打扮素静得比府上二等丫鬟还要简单,这才稍微拾掇一下,小红看的移不开眼睛。
周莹莹自小看够了瞧见她的这般神情,倒不以为意,柔柔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过去等表妹吧。”
小红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院,两人在裴霏院中又等了许久,裴霏才姗姗来迟,坐上马车赶到江府已经快过去半日时辰。
江府的大公子江望川年少有为,当年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如今任职大理寺少丞,他也没有订婚娶妻。
不过他比裴远年少三岁,这年纪没有成亲的大把人在,倒没有人说他闲话,江望川有一妹江望月只比他小一岁,少女怀春的暗自思慕着裴远。
裴府马车到时,江望月在府中花园设了几桌茶水席,早已经有几个姑娘先到,热热闹闹的聚一块儿说说笑笑。
周莹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她深知自己和这些姑娘家世身份天差地别,也没生出要结交之意,她来也只是答应了裴老夫人,至于别人会如何看待她更不是她在意的。
预料中的被冷落,姑娘们都是看身世结交好友,她又不会谄媚的讨好她们,这样被冷落在一角,正合她心意,她安静的吃着点心,喝着茶水,等着时候到了可以回裴府。
江望川听说妹妹今日在花园开了诗会,好说歹说拉着裴远过来,借着看望妹妹的机会,看有没有哪个姑娘中了裴远的意。
他这般不着急成家,外面都有风言风语说他俩个是断袖,裴远倒是无妨,他可还要娶妻,怎能被泼这样的脏水,最好就是两人都成婚,他也是绞尽脑汁为裴远做媒。
江望川拉着慢慢踱步的裴远,一踏进园子里,就看见倚靠在亭栏上的周莹莹。
这姑娘背影都这般清丽,安安静静如盛夏的芙蕖,寒冬的腊梅,叫人挪不开眼睛。
江望川放下了拉着裴远的手,想上前又怕唐突了佳人,搓搓手四处寻找妹妹,叫妹妹来为他引见。
裴远自是也看见了周莹莹,略想一下,她今日在此也不意外,裴霏带着她来却没同她一起,孤零零的让她自己一人缩在角落,无端心里生出些许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