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顾昔媗知晓实情,当真会觉得这是位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在惋惜自己正值壮年的侄儿遭此横祸。
顾昔媗垂眸,不置一词。
燕如祚瞧够了燕放的惨淡模样,总算满意地移开视线。他看向燕北,问道:“皇侄如今可还有太医来医治?可有用什么药?”
燕北摇头:“奴才去太医院求了数次,可如今没有一位太医愿意前来偃戈殿。因此只能照着先前太医开的方子,每日给陛下煎药服用。”
“这些见风使舵的庸医!哪里还有身为大夫的慈悲心肠!”燕如祚义愤填膺道,“可叹本王只是一介闲散王爷,于朝堂中无权无势,即使前去求情,也无人将本王当回事……”
“景王殿下有这份心意便够了,若是将来陛下醒来,也会念着殿下今日所言的。”燕北说道。
燕如祚摇头,“本王与皇侄乃是一家人,哪里如此见外?倒是顾小姐此番受苦,才是应被皇侄恩待之人。”
顾昔媗推辞道:“既为大昭子民,为陛下奉献,何来一个‘恩’字。”
“本王听闻,先前陛下用药,皆需要顾小姐的血作为药引。那岂不是要在顾小姐的手腕上留下疤痕?”燕如祚又说道。
顾昔媗袖中攥紧了拳头,“是。”
燕如祚甚至不问顾昔媗意愿,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瞧着那儿斑驳的伤痕,叹道:“真是可惜。”
说完,他便面带惋惜地放开了顾昔媗。
顾昔媗抿唇不语,静静地站在一旁。
燕如祚又与燕北随意地聊了几句,才悠哉悠哉地离开偃戈殿。
顾昔媗与燕北将他送到殿外。
燕如祚甫一走出殿外,早早藏在暗处的手下便走到了他的身后。
燕如祚淡淡地问道:“如何?”
手下回禀:“并无异常,属下检查过药罐,内中都是之前太医院所开毫无功效之方子所用的药材。燕放的脉象属下也号过,确是将死之相。”
“嗯,”燕如祚应道,“既如此,我们便只需等着燕放归西。”
手下抱拳行礼:“属下提前恭喜殿下大业得成!”
燕如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偃戈殿的方向,他轻轻勾着嘴角:“不急,这么多年本王都等过来了,这么点儿时日算得了什么。”
说完燕放,燕如祚忽地又想起了顾昔媗:“那个顾昔媗……”
手下接话道:“殿下是说信国公的大女儿?”
“哼,果然是顾鸿渊那老匹夫的种,性子简直跟她老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燕如祚评价道。
“殿下不喜欢那样的姑娘?”手下好奇道。
“不,”燕如祚反驳道,“宋修桓虽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可在这一点上,倒还有些眼光。”
手下谄媚道:“宋公子若非看人有眼光,怎么会早早地便投到殿下麾下呢。”
燕如祚被捧得心中很是高兴,面上却不显:“光有眼光却没本事,本王可不需要这种废物。”
燕北在偃戈殿门缝里瞧着景王殿下走远、连影子也看不到了,才重新打开殿门。
他好奇问道:“我记得景王殿下往日里连皇宫都鲜少进入,怎的今日还来了偃戈殿?他是来干嘛的?”
顾昔媗就着温水擦洗着刚刚被燕如祚触碰的地方,抿唇不语。
她当然知晓燕如祚前来的原因。
——是作为胜利者来耀武扬威,来看自己的手下败将是如何惨烈的结局的。
只是顾昔媗并未回答燕北的疑惑,而是说道:“你去瞧瞧陛下的被褥以及偏殿的药罐。”
燕北立即前去,只见被褥的形状有些许的移动,而药罐的盖子上,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拇指印。
燕北吃惊道:“难道景王殿下是想看看陛下的情况,确认陛下是否真的命不久矣?!”
“嗯。”顾昔媗应道。
“可是为什么呢?”燕北不解,“景王他向来远离朝堂,与世无争。即使将来政权更迭,他也不会受到影响啊!”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顾昔媗知晓燕如祚的阴谋,知晓他给燕放下了毒,又在背后操纵,推举燕略登上帝位。
可是这些她也只知晓结果,却并无证据,哪怕说与燕北听,对方也不会信。
她便只能说道:“这些背后涉及阴谋之事,陛下醒后自会查清楚。”
燕北点头,“说得也是。等陛下联系上折羽卫,那些家伙们出手,这些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不过话说回来,”燕北又说道,“昔媗小姐让穆愁生还有我准备这些伪装,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这一遭吗?”
燕北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昔媗,仿佛她是个未卜先知的能人。
顾昔媗莞尔:“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是我向来更谨慎些,为求心安才想着让你与师兄准备的。”
“总之昔媗小姐就是很厉害!看来我们以后每天还是要谨慎处理药渣,包括穆愁生那个涂了能让陛下看起来活不长的药水,也得多备着点儿。”燕北如是说道。
顾昔媗点点头,深以为然。
待到傍晚时,外出的穆愁生回来后,顾昔媗便将白天之事告知于他。
穆愁生沉吟:“此事只靠你、我、燕北三人隐瞒,终究有一天会暴露。到底还是需要停霄这个当事人清晰,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
“陛下他……什么时候能醒呢?”顾昔媗问道。
“说实话,我自己也说不准。到十月十七,我给停霄开的药方、每日施针放毒,就已经结束第一个完整的疗程了。若十七那日过后,他还没醒,我便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是传信给师父求取帮助,或者还是得走一趟北戎……”穆愁生说道。
顾昔媗笑了笑,安慰道:“师兄别苦着一张脸嘛,我们不是还有五天时间吗?十七那日若陛下不醒,我们便十七那日再烦恼嘛。”
穆愁生抬起头看着她,也笑了起来,抬手揉揉顾昔媗的脑袋:“你呀!昔媗说得在理,师兄听昔媗的!”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
偃戈殿里逐渐开始燃起了煤炭,顾昔媗也穿起了冬装。包括龙榻上的燕放盖着的被褥,也变成了厚厚的两层。
顾昔媗在给燕放擦拭脸颊和手臂时,动作也要比往常更快起来,唯恐温水也变成了凉水。
十月十六日。
顾昔媗拧了拧沾湿的帕子,叠作四四方方拿在右手里,从燕放的脸颊擦拭到颈间。
为了够到燕放靠内侧的脖颈,顾昔媗左手支撑床榻,右手则向内伸去。
待到擦拭结束,顾昔媗忽地觉得左手腕上似乎有什么轻柔的东西缠绕住。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将手伸进了被褥里,便低头瞧去。
却见到是一只男子瘦削的手,无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顾昔媗心头一惊,猛地抬头看向燕放的脸,而后与对方双眸直直对视上。
那一瞬间,顾昔媗不晓得是自己因为惊诧而产生的错觉、还是对方当真露出了不像昏睡数月之人该有的锐利眼神,只让她心头一颤。
便是这一颤,令顾昔媗右手中的帕子没拿稳,掉在了对方的脸上,甚至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一时间,顾昔媗仿若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双手并用地揭开帕子,一边惶恐地将燕放脸上的水珠拭去,一边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顾昔媗甚至没有察觉,燕放此时并无力气,他虚虚握住她手腕的手,自己根本没用力便挣脱开了。
好一会儿,顾昔媗才回过神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倏地站起身,转头向穆愁生所在的暖阁而去。边走边叫道——
“师兄,师兄——”
穆愁生揭开帘子走出来,问道:“怎么了,昔媗?”
“他醒了……”顾昔媗心脏怦怦乱跳,“燕放……醒了!”
顾昔媗紧张、激动、惶恐、无措,心头乱做一团无法思考。自然也没发现自己大逆不道,直呼了皇帝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