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九月,应梁的天气也凉了起来。
燕北凶神恶煞地去了内务府,要来了偃戈殿所需的厚被褥以及备用过冬的炭炉。
这些时日,司天监监正再没来过偃戈殿强调顾昔媗的血是药引,必须放入每日皇帝的汤药。就连早前日日勤恳前来的太医们,也一并没了踪影。
倒是方便了燕北照着顾昔媗所写的太医令所开之药方抓药,然后又在偏殿中放置炉子与药罐。若燕北不忙时,他便前来煎药;若燕北事务在身,则顾昔媗按时辰煎药喂给燕放。
时日久之,顾昔媗左手腕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只留下一道丑陋斑驳的伤疤。
燕北在宫中被分配的差事很杂,因而每日去往的地方也各有不同。却也让他能借机探听如今宫中形势,回到偃戈殿时,再说与顾昔媗听。
这一日,燕北来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正殿殿门,然后悄悄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顾昔媗问道:“怎么了?今日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燕北说道:“今儿个,国公爷在朝议上大显神通,把局势搅得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啊,不知是哪一路的人手在外面偷窥,想瞧瞧咱们偃戈殿的情况呢。”
“父亲今日说什么了?”顾昔媗好奇道。
于是燕北对她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朝议上,太后沈念雅提出想要过继宣王的第三位公子并立为储君。
——因为宣王府的三公子乃是沈氏旁系之女所生,若以他为新储,对太后、对仪国公府皆有好处。
与宣王府站在一条线上的朝臣自不会多说什么,因为立三公子对他们同样有好处。
反对的自然是楚王及其麾下的朝臣。当然还有,信国公顾鸿渊。
这一日朝堂上的情况是这样的——
只见顾鸿渊上前一步,举笏言道:“臣——以为不可!”
沈念雅垂眸看向顾鸿渊,问:“顾爱卿有何高见。”
“臣以为,立宣王三公子不如立楚王五公子合适!”顾鸿渊说道。
话音落,四下皆窃窃私语。
“肃静!”沈念雅斥道,“谁人不知楚王的五公子乃是个心智不全的孩童,怎可让他当储君?!”
“诶,正因心智不全才最为合适啊,太后。”顾鸿渊笑眯眯地说道。
沈念雅怒上心头,“你!”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想必信国公只是与我们开了个玩笑,且再听听国公爷还有何高见吧。”楚王阵营的一位官员上前,替顾鸿渊求情。
太后怒容暂缓。
于是顾鸿渊又说道:“楚王的五公子诸位觉着不合适?那不如宣王家的六小姐吧,那可是位文武双全的姑娘,论才智、论仪态,应该都称得上储君的标准吧!”
这下子,楚王、宣王双方的朝臣以及沈念雅,心中皆憋了一团火,却又碍于颜面不好发泄,一直到朝议结束。
散朝后,有好奇的朝臣上前询问顾鸿渊到底站在那一边儿的。
顾鸿渊哈哈一笑:“我站谁的边儿,诸位不是一早便清楚了吗?”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徒留那好奇询问之人在原地用充满疑惑的语气说道:“这顾鸿渊怕不是疯了吧……”
听完今日朝议上发生的事情,顾昔媗莞尔一笑:“那便无妨,他们只是来瞧瞧皇帝是否真的没救了,才对父亲造成了如此大的打击。这两日煎药便辛苦阿北多煎一份假方子混淆视听吧。”
“好嘞,我记下了!”燕北应道。
果如顾昔媗所说,那在偃戈殿外窥伺之人,在盯梢了几日,并收集到他们扔出的假药方的药渣后,便离开再没有出现过。
到了九月中旬时,偃戈殿内外便真的成了空旷无人迹之地。
明明是皇帝的寝宫,却如同冷宫,这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难以见到的奇景。
不过,对顾昔媗的好处是,她终于不用整日待在殿内,而是能在燕北留在偃戈殿时走出随处逛逛散散心了。
九月十六日,距离林策雪那日来访刚刚好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林策雪拉着一人风风火火地向偃戈殿内走来。边走边叫着顾昔媗:“昔媗!昔媗!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被扯住袖子的那人愁眉苦脸地哀求:“林小公爷,行行好,莫要再拽在下的衣衫了,这衣衫就是粗布麻衣,再扯要破啦!”
顾昔媗闻声走出,瞧见林策雪以及他从药王谷带出的穆愁生。
顾昔媗面露惊讶与喜悦,连忙走上前去:“愁生师兄!怎么是你过来了?!”
穆愁生叹气,“还不是这位林小公爷,来到药王谷后便问我们这些年轻人里谁的医术最好,我这不恰好回了谷里,就被他撞上然后被拉出谷来,就连你写的那封信,我都是半道中他才给我看的。”
顾昔媗:“……”
林策雪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你着急,所以有些兵行险着嘛……”
穆愁生说道:“人已经送到,林小公爷也可以离开了吧?”
“我才刚来,茶都没喝一口呢!”林策雪抗议。
“是喝茶重要,还是救人重要?小公爷想喝什么茶,之后我穆愁生穆大神医请你喝个够。”
“哎,这可是你说的!昔媗当见证人,我记下了!”说完,林策雪与顾昔媗打了个招呼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待到林策雪离开后,穆愁生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顾昔媗:“走吧,我们先瞧瞧停霄的情况。”
“停霄?”听到穆愁生对燕放的称呼,顾昔媗微愣,“愁生师兄与陛下认识?”
穆愁生走到龙榻前,一边给燕放把脉,一边回答道:“嗯,认识有些年头了。每一年我不是有多半时候不在谷里么,基本上都是来应梁跟着停霄。”
顾昔媗喃喃道:“以前从未听师兄说起过……”
“还不是……”穆愁生一心二用,差点便说秃噜将燕放过往叮嘱他的事情脱口而出,好在堪堪停住。
他将话题转移到燕放身上的毒:“看脉象,这毒倒是怪异得很……不太像大昭境内的毒物。”
“非大昭境内之毒?难道是北戎……?”顾昔媗想起前世北戎在大昭陷入乱境时之举动,加以猜测。
穆愁生摇头,“仅凭脉象暂时还不能确认。稍后我会从停霄体内取出一些血液,加以研究后方可清楚。”
“对了,”穆愁生又说道,“现在停霄每日服用的药方有吗?让我瞧瞧。”
“方子在这里。”顾昔媗将药方递给穆愁生。
穆愁生仔细查看后,点点头道:“开这方子的人医术不赖,只不过嘛太医院那些人被所谓身份地位束缚住,药材及用量都慎之又慎斟酌再三。就拿这方子来说,只要稍稍修改一二,功效便能增加三成。”
顾昔媗回答:“这是早前太医令所开之药方。我虽看出其中保守之处,却不敢贸然修改,只按照他原本的方子使用。”
穆愁生取出笔墨加以修改,将改良后的药方递给顾昔媗,“今后按这个方子煎药吧。”
“我知晓了。”顾昔媗点头。
“昔媗。”穆愁生叫道。
顾昔媗抬头看向他:“愁生师兄有话要说吗?”
穆愁生走上前拍了拍顾昔媗的脑袋:“我们的小昔媗这两个多月来,一定受苦了吧。”
“还好啦,也没有那么苦,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愁生师兄面前嘛。”顾昔媗笑着,抬起手将眼角的泪水擦拭掉,“而且,愁生师兄怎么也惹我哭……”
“师兄只是心疼你,整个药王谷呵护长大的小丫头,刚离开我们的视线便遭受此等事情。你瞧,这么漂亮的手,都留疤了。还不苦吗……”穆愁生捉住顾昔媗的左手腕,看着那斑驳的伤口,说道。
“需要师兄帮你将这疤痕去除吗?”穆愁生又问她。
“不用啦,”顾昔媗摇摇头,垂眸瞧着那道疤,“我想留着它。当做是,一个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