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策雪如是问,顾昔媗笑道:“策雪也听说了?”
林策雪着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这可是一不小心就没命的事情!”
“圣旨已下,不笑着还能如何呢。”顾昔媗说道。
“说得好听那是圣旨,谁不知道现下皇帝昏迷,那不过是太后私自盖印的懿旨罢了!就是不遵从又如何!”林策雪愤愤。
顾昔媗怔愣:“策雪!”
林策雪走到顾昔媗面前蹲下,很认真地说道:“此事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人有多少血能放出来救人?一日解不了毒便放一日,若一年解不了,那你便要放一年吗?倘若皇帝当真解了毒醒来,你是死是活谁能保证?倘若皇帝死了,皇室是不是有理由把皇帝之死归咎到你的头上?”
“不如索性逃了吧!我带你离开应梁,去我爷爷那儿!那里远在边关天高皇帝远,没有人会再提及这件事。而且我爷爷手里有兵权,即使有人追过来,我也能帮你打跑。你说对不对?”林策雪说起自己的想法,满含期待地看着顾昔媗,希望从她口中得到一句赞同。
顾昔媗注视着眼前的林策雪,无声叹了口气。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策雪?”顾昔媗问道。
林策雪红了脸,支支吾吾:“我们是朋友……为朋友着想是应该的……”
顾昔媗说道:“可是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在顾虑什么?你的家人?”林策雪收敛神色,问道。
顾昔媗摇摇头,抿唇道:“不仅如此。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是上天出给我的难题,我若此时离开应梁,便是逃避、便是认输。我还是想自己直面这道难题,我不想……不想再因为逃避而悔过终身了……”
“更何况,”顾昔媗抬头笑着看向林策雪,“策雪也说了我们是朋友,我怎么能以自己的事情拖累自己的朋友呢。所以策雪,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好意,这是我自从药王谷出来以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心意。”
“但是你依然是要拒绝我,对吗?”林策雪问道。
“嗯。”
林策雪有些丧气,却也无可奈何:“好吧,我不可能违背你的意愿,只能尊重你的决定。但如果你在宫里遇到危险了,只要我知晓,就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顾昔媗莞尔:“多谢策雪。能认识你这样热烈的朋友,是顾昔媗的福分。”
“哪……哪有到这种程度……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林策雪害羞。
两人又聊了几句,林策雪才不舍离开。
林策雪前脚刚走,谢云晴便带着顾婉婉来了。
便如前世那样,自她回了信国公府,谢云晴从未踏足过她落脚的松铭院,唯一一次前来,便是圣旨下达的那一日。
顾昔媗走到院子里迎接母亲,谢云晴进入正堂坐下后,便一直看着她,却只字不言。
顾昔媗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谢云晴说出那句前世说过的话。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对方眼神里有许多自己读不懂的情绪。
母女二人目光对视,谢云晴有些躲闪地移开视线,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小公爷刚刚说的话,我都已经知晓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我多言无益的劝说也是徒劳。只是此事,到底是你父亲的身份与职位累你遭此无妄之灾。若是今后在宫里被太后为难而产生怨言,我和你父亲也不会怪你的。”
顾昔媗行礼:“母亲说哪里话,昔媗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便不会有怨怼。”
谢云晴神色恍然,片刻用欣慰地语气叹息:“是啊,已经是个有自己主见的大姑娘了……”
说话间,谢云晴眼角一滴清泪划过,那泪滴落得太快,顾昔媗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但很快地,谢云晴别过脸去,似是用绢帕轻轻擦拭了眼角,然后才对顾昔媗说道:“我在这里你也不自在,也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顾昔媗起身:“我送母亲。”
谢云晴摆摆手:“不用,有婉婉……婉婉便够了。”
说完,她便带着顾婉婉离开。倒是顾婉婉,因着刚刚谢云晴落泪一事,临走前狠狠瞪了顾昔媗一眼。
顾昔媗失笑,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未说过什么过分的话,怎地惹着谢云晴哭泣。不过今日,顾昔媗倒觉得眼前的母亲,与前世的她有说不上来的不同。
晚间,拖着一身疲累的顾鸿渊回了信国公府,神色略带沮丧地来到松铭院见顾昔媗。
甫一落坐,便说道:“是爹爹没用,没能成功与太后谈判下来。”
顾昔媗摇头,“并非父亲的错。太后今日既然颁布的是圣旨,显然就做好了不允许父亲反驳的准备。她早将全部期望寄托在司天监上,不会容许别人违逆她的想法的,即使父亲是她现下的盟友。”
顾鸿渊叹气。
“父亲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今日会去争这一丝不可能的机会,不过是为了女儿。对吗?”顾昔媗温声说道。
“媗儿……”顾鸿渊动容。
“父亲不必太担心,福祸相依,前路还未可知。父亲不必为了我打乱早定好的计划。”顾昔媗又说道。
顾鸿渊摇头苦笑自嘲,却又为顾昔媗的稳重而欣慰:“明明是爹爹连累了媗儿,却还要媗儿来安慰我。我这一把年纪真是白活……”
顾昔媗莞尔:“看来父亲心中也暂且舒缓了,那时辰不早父亲忙碌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吧。”
七月七那日清晨,皇宫的轿撵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停在了信国公府门口。
不可让宫里来人等太久,国公府众人便也只能早早地便起身准备。
顾鸿渊携家眷和仆人将顾昔媗一路送到轿撵上。若不是神容不整是为失礼,只怕一旁的顾长同当场便要涕泗横流。
宫人们一路顺畅地将顾昔媗送入宫门,又一路抬入皇帝的寝宫偃戈殿。
顾昔媗下了轿撵,瞧见偃戈殿外果如传闻那样,十步一隔站立着禁卫看守,再远些还有十二人一小队的禁卫巡逻。
守门的禁卫命令宫女将顾昔媗随身携带的行李拆开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又对她周身进行搜查,确认无误后,才让她进了偃戈殿。
进入殿内后,顾昔媗才发现,里面与外面截然相反。
殿外守备森严皆是人来人往,殿内却空无一人。安静得连顾昔媗绣鞋踩在地面的脚步声都隐隐可闻。
到此时,顾昔媗终于走上了一条与前世截然相反的道路。她终于用双手把自己的命运扯向一个未知的将来。
顾昔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她心脏跳得厉害,好像迫切想从胸腔里跳出来。
虽然她与林策雪说过、与谢云晴说过、与顾鸿渊说过,自己选择的道路会坚定地走下去,安慰他们不用担心,可实际上最害怕最担心的,恰恰是顾昔媗自己。
她努力说服别人,也试图以此说服自己,未知并不可怕。
但此时四下无人,殿内唯剩燕放与自己时,小心的行动、乱跳的心脏、手心的虚汗,一切一切都暴露顾昔媗满心的惶恐与不安。
顾昔媗穿过一层层帷幔,在距离燕放还剩最后一层帷幔时,她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这个男人躺在床上安静朦胧的身影,想,走过两世时光,他们终于见面了。
这个因司天监一道批命、自己命运便被迫与之紧密相连的男人,大昭的皇帝,世人口中的暴君——
燕放,燕停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