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昔媗随着江引衣与唐赋将自己的关引递交给守城将士查看,确认无误后便可进入应梁城。
城门口排队等候检阅的百姓,相较于往常多了一些,间或听见二三小声的埋怨。
如果是进城,检查章程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但若是想出城的人,则要接受更为细致严格的盘问。这也是城门口百姓聚集的原因。
不过,目前这些还只是在不动声色之间的变化,因此寻常百姓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只觉得今日盘查的速度比以往要慢上些许,是城门守卫能力不精之故。
顾昔媗却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昨日皇帝中毒了。
虽然太后及时封锁宫门,不让宫内之人有机会潜逃,但稳妥起见,还是让各城门守卫严加盘查出城之人,以防有同谋遗漏出去。当然,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太后并未强制命令守卫行事,这只在细微之中进行。
城门守卫盘查结束三人的关引与马车内随行物品,便让开道路放他们通行。唐赋便继续驾着马车,载着顾昔媗前往信国公府。
马车晃悠悠地向前走着,顾昔媗揭开车帘向外看去,此时一切变故还未发生的应梁城,还像正常的一国之都那样,热闹、繁荣。街道上行人带着笑,三两闲谈。
马车穿过小半个应梁城,终于来到信国公府门前。
老管家顾长同早早地便站在府门前,等候着顾昔媗。
他见到一位青年男子驾的马车向着国公府门驶来时,便知道一定是自家大小姐回来了。
马车甫一停下,顾长同便走上前去,与唐赋打着招呼:“这位想必就是药王谷的少侠吧?实在劳烦您辛苦这一趟送大小姐回来!”
唐赋人还没走下马车就被如此热情地迎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挠挠头,干巴巴地回答道:“不辛苦,不辛苦,送昔媗师妹回来,是我这个当师兄的应该做的。”
说着,他跳下马车,准备揭开帘子迎顾昔媗下来。但是又被顾长同快了一步,拦住了他的手。
顾长同笑着说道:“诶,这些小事,让我这个下人来就好,少侠一路舟车劳顿,且在一旁暂歇歇,等会儿进了府让老头子好好地接风洗尘!”
于是唐赋只好站到一旁,看着顾长同指挥着仆役先在马车旁放好轿凳,然后顾长同才揭开帘子,对里面说道:“大小姐,下马车吧。”
顾昔媗走下马车,站到顾长同身侧,看着对方和蔼的笑容,她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顾爷爷。”
听见顾昔媗的称呼,顾长同一时眼眶发热,笑得更开怀,神情激动地应答:“哎!老奴接大小姐回家!”
人老向来多情,在前世那段短暂回到信国公府里居住的时光里,顾长同是国公府中难得对顾昔媗格外照顾的人,因此顾昔媗也不吝对他表达自己的善意。
顾长同指挥着府中的粗使仆役,将顾昔媗随行的物品从马车上搬运回信国公府中,自己则领着顾昔媗以及江唐二人进入府中。
他一边带着顾昔媗向她居住的院子走去,一边简单地介绍着路上经过的信国公府的布局。
“大小姐才刚刚回来,定是非常劳累需要休息,府里的情况老奴等大小姐休息好了再给您介绍,左右大小姐已经回来,以后有的是时间!”顾长同说道。
接着,他又对着江唐二人说道:“大小姐在药王谷这些年,多亏了药王谷诸位照顾,此次大小姐回家又劳烦江少侠、唐少侠不远万里相送,二位不如在府里小住几日,让国公府好好招待一番,如何?”
——刚刚的闲聊之中,江唐二人亦向顾长同介绍过自己的姓名。
江引衣和唐赋对视一眼,而后拒绝道:“多谢顾爷爷好意,只是我们二人此次送昔媗师妹回来,其实也有师父安排的任务需要去做,不能在应梁太过逗留,因此将师妹顺利送回家后我们便要离开了。”
顾长同讶异:“这么着急?今日便要离开?”
“是。”江引衣应答。
“既然如此,”顾长同又说道,“那就留下吃一顿便饭,让老奴好好犒劳二位少侠,吃饱喝足了再离开,怎么样?”
已经拒绝对方好意一次,再拒绝第二次便有些失礼了。江引衣犹豫:“这……”
顾昔媗拉着江引衣的手轻轻摇了摇,“师姐,留下吃顿饭总不耽误时辰吧?”
见顾昔媗如此,唐赋立即说道:“昔媗师妹说的是啊,眼看着也快到正午了,我们就算此时离开也是要去吃饭的,就跟师妹一块儿吃顿饭再道别,也不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顾长同哈哈一笑:“唐少侠说得对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稍后便吩咐后厨再多加几道菜,两位少侠有喜欢吃的菜肴也尽管提,包二位满意!”
“那就多谢顾爷爷了!”唐赋高兴道。
被忽略意见的江引衣在一旁咬牙切齿:“我真是谢谢你了,唐、赋。”
江引衣又转头看向顾长同抱拳行礼,语带歉意地说道:“唐赋向来看心情行事,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但我们二人到底是来客,如何自处,是否应先询问主人家的应允再行事?”
“这个……”顾长同有些语塞,看向顾昔媗犹豫该不该将实情说出口。
顾昔媗知道老管家在犹豫什么,但此时的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不过是,自己这个久离家的孩子时隔十一年归家,却没有一个亲人相迎而已。
顾昔媗笑了笑,说道:“师姐,你都说了是送我回家,那我自然也算是个主人家,我说留你们吃顿便饭总归是可以的吧?对不对,顾爷爷?”
顾长同整理好表情,继续戴上笑脸,说道:“没错没错,大小姐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一万个可以!况且老爷向来不管小辈们的交友宴会之类的,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都不怎么需要征得老爷的同意。”
四个人边聊边走,总算走到了顾昔媗落脚的松铭院。
顾长同将顾昔媗、江引衣以及唐赋引进屋内,吩咐丫鬟们在旁伺候后,便离开去往后厨了:“大小姐与两位少侠暂且坐会儿休息休息,老奴去后厨吩咐厨子们烹饪菜品,稍后再来伺候。”
顾昔媗点点头:“好,有劳顾爷爷。”
“哪里哪里,都是老奴应做的。”顾长同笑呵呵地应答,然后便离开了。
在老管家离开后,顾昔媗也遣散了在旁伺候的丫鬟,她不喜欢身侧有那么多陌生人围着自己。
所有闲杂人都退下,剩下师兄妹三人也放开了聊天。
唐赋起身左看看、右看看,一边还感叹道:“国公府不愧是国公府,这府邸、这院子、这陈设,果然是江湖人的宅子不能比的!”
江引衣对此表示:“唐赋,你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被别人看到就是在拉低药王谷的脸面!”
唐赋反驳:“反正这儿没有别人,我放开点儿怎么了?难道人人都像你那样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像我这样好奇!”
江引衣被他打败了:“……”
“昔媗师妹,你小时候是住在哪间屋子?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摇摇床留下来,让师兄瞧瞧国公府的孩子婴儿时期跟我们江湖人有什么不同!”唐赋好奇心又起来了。
“唐、赋!你是不是有病!”
顾昔媗噗嗤一笑,然后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小时候的东西留下来。不过,唐赋师兄想在松铭院里找是找不到的,这里并非我以前住的院子。”
唐赋怔愣,没有想到答案是这样。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江引衣曲起手肘对着唐赋捣了一下,阻止了对方:“我看你不止有病,还笨。昔媗五岁就来我们药王谷了,你问她五岁以前的事情,她哪里有印象?”
唐赋被她手肘这一下撞得痛到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得对是对,但能不能别老是暗算我……”
“你废话不那么多,也就不那么欠揍了好吗!”江引衣回答。
制服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唐赋,江引衣转头看向顾昔媗,对方嘴角带笑,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们两个打闹。
从那日顾昔媗退热后醒来的异样表现,到今日顾老管家的欲言又止以及刚才顾昔媗的话语,皆令江引衣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告诉自己,她以为的期许已久的这趟万里归家,或许并不如想象那般对顾昔媗来说是件高兴的事情。
但是顾昔媗作为当事人不愿说出口,那么江引衣作为旁观者便不好提出这点隐隐的担忧。
江引衣看着静坐浅笑的顾昔媗,突然便觉得有一个比喻用在现在的她身上再恰当不过。
曾经安静乖巧的顾昔媗,是初春枝头的花蕾,等待一场春雷或是一轮朝阳,便要绽放出最美的芳华。
而如今安静柔和的顾昔媗,则是一株空谷幽兰,悄然立于昏沉树色下。乍似无人问津,但一旦有人发现了她,只消一眼,便再移不开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