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京城何家,说起来也算名门望族,何家扎根京城百年之久,祖上也曾有过赫赫战功,只是近些年何府女儿越来越少,又皆无功名傍身,唯一有官职的便是驻守边疆的何老将军。

何家女儿考不上功名,为了守住何家的富贵,家中儿子皆被送进朝中官吏后宅,成为拉拢的手段,小辈中唯一尚未婚配的,只剩何镜一人。

何府在京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又是祖上有战功的,而戚如穗不过是江南闯出来的商贾之女,纵使富贵无忧,又怎抵得过京中官员。

戚如穗知晓其中差距,从未将心思言明。

直到戚家的生意在京中站稳了脚,她成为京中津津乐道的人物,结识不少京中的小姐少爷。

她记忆中与何镜最后一次接触,便是她十八岁那年的秋日宴。

宴会上是各家的小姐少爷,一半也是戚家丝绸的客主,在与相熟的朋友寒暄一番后,戚如穗自顾自提了壶酒走到后廊处赏花。

左右这场宴会她只是个边缘人物,不如寻个地方讨清净。

直到她听见几声争执,接着噗通一声,男子微弱的惊呼声响起。

有人失足落了水。

待戚如穗赶到时,湖中的人还在挣扎,身姿一看便是不会水性的,只是当她看清熟悉的衣衫时,戚如穗想都未想便跳了下去。

戚家做的是丝绸生意,戚如穗自幼耳濡目染,对布匹再熟悉不过。

今日只有何镜穿着雪青色罗衫,衣摆绣着缠枝莲,外面是层透纱薄绫,遇水便成藤紫色,极为显眼。

更何况那件衣裳,是戚如穗亲手所制。

戚如穗抱着湿透的何镜从湖中爬出来,见怀中人紧闭双眼失了意识,连忙将人放在地上,又松开他身上紧束的腰带。

待吐出胃里呛进的湖水后,男子濡湿的睫毛颤了颤,这才悠悠睁开双眼。

“你,咳咳……咳!”

清醒过来的何镜刚说了一个字,却又捂嘴咳个不停,戚如穗将人半搂在怀中,手上轻拍着少年单薄背脊。

“别说话,先将水咳出去。”

戚如穗语气严肃,何镜抓着她衣角咳了半晌,那双幼鹿般的黑眸看向她,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颊上,不时还有水珠滚落,那冻得失了血色的唇微张着,夹杂着虚弱的喘气声。

衣领在挣扎时不小心敞开,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此刻发丝水滴顺着喉结滚落,又滑进衣衫内。无声诱人。

戚如穗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眼神去。

何镜确实极为好看,可当这种长相生在一个靠男子联姻存活的世族来说,并不算是好事。

此时何镜也意识到失态,连忙裹紧衣衫,垂眸看向地面小声道:“多谢戚小姐。”

他声音嘶哑,应是被湖水呛到了。

戚如穗刚欲出声,却在看见何镜额角时蹙起眉头。

“等等,你别动。”

何镜不解,只见女人抬起手,微凉指尖触在他额角,轻轻拨开黏在一处的墨发。

下一瞬,鲜血混着水滴顺着脸颊滑落,何镜见戚如穗神情不对,他意识到什么,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看着掌中血水,何镜愣了半晌。

“莫怕,应是磕到石头了,伤口不深,你先回屋子里去,我去寻大夫来给你上药。”

戚如穗说着便要起身,可何镜竟扯住她衣角不松手,口中急忙喊了声别。

“为何?”

戚如穗不解,只见少年仰起头,清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血水还顺着脸颊不停滑落,他声音嘶哑且颤抖。

“今日多谢戚小姐相救,但求你莫要将此事告知旁人,我只是失足落水,若是我娘知晓,又该罚我禁足了。”

何镜不安的滚动喉结,他说谎的功力还是不够熟稔,戚如穗沉默了半响,最终也没拆穿他的谎话。

她将何镜抱到一处空房,两人简单拧干外衫,又抽出大厚被子裹在他身上。

少年抱膝坐在床上发抖,小脸也是煞白一片,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

应是个下人的房间,戚如穗未寻到能替换的干爽衣衫,正是深秋时节,湖水寒凉,怕是少不得一场风寒。

何镜额角伤口还丝丝渗着血,不知磕的多深,况且水下污浊,若不及时处理万一留下什么炎症。

戚如穗想了想,“你等我一下。”

何镜闻言紧张看向她,戚如穗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只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你在这里。”

何镜这才松了口气,“多谢戚小姐。”

戚如穗合拢房门,在路过湖旁时却意外撞见江述,对方看着她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吓得连忙跑过来关切。

“娘嘞!戚如穗你这是咋了,让狗撵湖里去了?”

江述是她在京中难得的交心好友,因此戚如穗只抿了抿嘴角,“太热了,下湖冲个凉。”

江述看着被秋风卷落的黄叶,又看看好友一脸平淡的模样,略一思索便岔开了话题。

“懒得管你抽什么风,晚上我娘设宴,你记得早些来。”她说完晃着扇子又补充了句,“记得叫上若竹啊。”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江述刚走到前院,却迎面撞上了个乱跑的侍儿,若非她躲得快,这人几乎要撞进她怀里。看着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孩,江述摇了摇扇子,半眯着眼瞧着他。

“做什么这么急,差点撞到本小姐。”

“对不起,江小姐,奴不是故意的,不知江小姐可曾见到我家公子?”

江述挑了挑眉,笑道:“你家公子是谁?”

那侍儿急切道:“我家公子是何府小公子何镜,穿着一身雪青色,大概这般高。方才公子说席上无趣,叫我去给他买包酥糖来,可我回来便寻不到公子了。”

那侍儿手中确实拿着包油纸,眼见他急得红了眼眶,江述也没再兜圈子,她抬起纸扇指向湖边,看着侍儿懵懂焦急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往湖边去,顺着水迹寻,你家公子就在那边。”

戚如穗再回到房间时,手中多了还有半壶酒与干净布条。

何镜仍缩在被子里,额头的伤口已凝血,脸色却仍煞白一片,瞧起来十分可怜。

戚如穗喉间动了动,忍住想将他抱在怀中取暖的冲动,替他将伤口包扎好后拿那半壶酒。

她将那半壶酒拎到何镜身前,当着他不解的神情,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未寻到干衣裳,喝两口去去寒气吧。”

何镜瑟瑟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小心捧住那酒壶,拔开瓶塞时还是被熏的屏住呼吸。

可何镜自小养在深闺,哪里碰过酒这个东西,他抬头饮了一小口,辛辣酒气瞬间斥满口腔,接着便咳嗽起来,额角的布隐隐渗出血色。

这酒不烈,她才敢让何镜喝,谁知晓半口便能让他呛成这样,戚如穗连忙拍着人后背,拿开酒壶不敢让他再饮。

“我无碍……”

何镜摆摆手,又没忍住的咳了两下,额头紧绷的痛意令他没忍住轻嘶了声。

戚如穗拿着那壶酒,心间有股莫名的情绪,似欣喜又似懊悔,“第一次饮酒?”

何镜用鼻音轻嗯了声,似小猫一般挠的人心痒痒,也不知是咳的还是对酒气太过敏感,他脸颊逐渐染上层薄粉。

“戚小姐也不喜欢宴会吗,每次我躲进后院,似乎都能遇见你。”

何镜低声开口,他指尖扯着被角,垂眸看向地面,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戚如穗顿了顿,勾唇浅笑了下,“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必须要来。”

何镜讨厌宴会,讨厌与那些人虚与委蛇,更讨厌那些女人有意无意游走在他身上的眼神。

前些日子嫁给巡抚的堂哥回家省亲了,何家从那巡抚身上得了不少好处,自然将堂哥捧得极高,就连嫡阿祖都将那祖传的玉镯分给堂哥一只。

堂哥眉眼含笑,又讲他在府里是如何哄得妻主与主君开心,他虽不是正夫,却一直深得妻主疼爱。他娘将他拎过去,让他好好听听堂哥的经验。

何镜也曾以为堂哥是幸福的,有疼爱他的妻主,懂事可爱的女儿,如今肚里又怀了一个。

直到晚上他路过堂叔的房间,听见堂哥的啜泣声,内心的好奇驱使何镜顺着窗户缝隙偷偷向里瞧了一眼。

他看见堂哥后背有许多伤痕,像是鞭子抽出来的,而堂叔一边替他上药一边偷偷摸眼泪,嘴上还劝着什么,说忍忍便过去了,这便是男儿家的命。

他身为何家男子,便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何镜屏住呼吸,他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吓得不敢多看便匆匆跑走,可那一夜还是做了噩梦。

他未来的妻主,日后会不会也对他这般。

爹爹前两日同他言,让他在宴会上多亲近户部尚书的嫡女,何镜知晓自己也到适婚年龄,纵容一万个不情愿,可也只能穿上爹爹备好的衣衫,脸上扑上粉黛,精心打扮后被送到宴会上露面。

怪就怪他生在何家,纵然表面再光鲜亮丽,仍是个为家族牺牲的可怜人。

若是运气好,或许他还能同堂哥一般,风风光光回家省亲,若是运气不好,何镜想起那些庶兄的下场,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还有一点点回忆杀,这么看进度确实有点慢,我好着急,好想一口气都发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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