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斋, 这个名字很耳熟。穆辞宿仔细回忆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点心店好像是他重生前燕京最火的一家点心店。
那时候曲芳斋已经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南屿斋。但是这家老板在外的评价很好,据说曲芳斋倒闭之后, 曲家的祖传手艺就被他接手并且延续下来, 所以才没有失传。
然而这老板最仗义的地方,就是并没有泯没曲家的名声, 而是光明正大的表示, 这就是老燕京人最喜欢的那种记忆味道。同时用开放式厨房来证明自己的用料干净, 货真价实。
当时穆辞宿注意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曲家人出了什么岔子把店转给这个南屿斋。现在看,分明是有阴谋的了。
但是这个南屿斋的老板是用了什么办法把老爷子送进医院的呢?
穆辞宿查过这个归国老华侨的身份。
是技术口的老研究员。自己带着专利回国, 家庭和睦幸福,不存在恶意竞争。应该没有家里人会配合陷害这个说法。
那么剩下的呢?总不能这老板亲自下毒吧!那也太扯淡了。
穆辞宿想了很久都没法想清楚。最后他决定先和那位徐医生聊一聊。
如果放在往常,穆辞宿作为被告的辩护律师, 徐医生想必是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的。可现在……说不定她愿意和自己交流。
然而穆辞宿却并不觉得轻松。因为这种愿意,是曲茗用血换来的怜悯。
“哥哥……”似乎在睡梦中发现了穆辞宿心情的变化, 傅昭华迷迷糊糊睁开眼。
“冷吗?”穆辞宿用手背碰了碰傅昭华的脸。
“不, 哥哥别担心,一切都……”傅昭华想要告诉穆辞宿, 一定不会有事。可却被穆辞宿捂住了嘴,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
“哥哥?”傅昭华不明白穆辞宿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下一秒,漂亮的桃花眼就笑弯成好看的弧度。
之前傅昭华为曲茗测字, 也因此付出代价。所以穆辞宿现在不愿意让他多说。
这是穆辞宿在心疼他。
有这种觉悟,傅昭华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好。可穆辞宿却狠狠揉了一把头发, “别拿自己不当回事。什么都让你来了,要我们是做什么的?”
“我怕你太累。”傅昭华说的是实话。和那种有自己团队的老律师不同,穆辞宿全靠自己。
律师这一行,每接一个案子,全都算下来,直到拿到判决书为止,中间隔个半年都是短的,有琐碎的,打下来要一年到两年。尤其穆辞宿不会只接一个案子。中间忙起来一天吃不上一顿饭都是有的。
傅昭华一想起之前穆辞宿因为过劳感冒在去医院的路上晕倒的场景他就心里发酸。
“我不累。”知道自家小孩都是为了自己,穆辞宿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傅昭华的身上,“再歇一会,我看急救室的灯灭了。曲茗估计要出来了。”
“嗯。”傅昭华点头,然后就坐在那里等着穆辞宿。
而穆辞宿走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急救室的大门也打开了。
“人没事,已经救回来了。可失血过多,精神状态也不好,具体什么时候清醒要看患者自己的意识。”徐大夫平静的对曲茗男友说着曲茗的情况。
交代完医嘱之后,她就准备走了。
而曲茗男友却把她喊住。
“还有什么事?”毕竟有父亲的事儿横在那里,她并不想和曲家人有过多的牵扯。因此曲茗男友三番五次的拦住去路让她十分厌烦。
她是大夫,自然不会在人命上动心思。曲家这是瞧不起谁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曲茗的男朋友竟然恭恭敬敬的朝着徐大夫鞠了一躬,“谢谢您,谢谢您救了茗茗。”
“……”面前小青年感激的姿态堪称虔诚,徐大夫一瞬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最后只是丢下一句“指责所在。”就匆匆离开。
穆辞宿示意傅昭华留在这里,自己跟了上去。
主任医师休息室门口,穆辞宿叫住了徐大夫。
“你到底什么事?”徐大夫的态度并不友好。
“我是曲爱国的律师。”
“我知道,但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我想问问您,您父亲发病当天的情况。我觉得这个案子里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呢?你的意思是,我儿子做错了?我父亲因为吃了他们家的桃酥危在旦夕,我们不应该去问?不应该去报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曲茗的以死鸣冤,徐大夫格外敏感。
穆辞宿赶紧解释,“不是这样。这种事情报警是必然的。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不是曲芳斋的错?”
“那你说是谁?我父亲除了我们以外,没有接触过任何外人。你是在暗示我家里人对他有杀心?”
“是我,还是我丈夫,还是我儿子?”徐医生只觉得搞笑至极,她尖锐的质问穆辞宿,直到把心里那口郁气发泄出去,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也可以尊重你,但你能不能也尊重我们一下?”
“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个案子,不仅是涉及人命,也涉及到一家百年老店的生死存亡。”
可徐大夫却嗤笑一声,“穆律师!我想提醒你一下。”她的眼圈开始泛红,“在你为你的当事人寻找所谓的真相的时候,能不能稍微顾忌一下我和我家人的心情?”
“我们才是受害者!我父亲,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脱离危险!”说完,徐大夫转头就进了休息室。
穆辞宿站在外面,没有追进去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这就是做无罪辩护最困难的地方。想要推翻有罪就必须找到目前证明有罪的证据存疑。可往往,这些存疑是要从受害人那边去仔细寻找。
的确这是出于对律法公证的维护,也是避免冤案发生。可对于受害者家属们来说,这种追根究底的追问,却是另一重的伤害。
所以如果不是毫无办法,穆辞宿不愿意这么逼迫受害者家属。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穆辞宿这么想着,主动站起身来。
可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徐大夫却意外喊住了他。
“你等等!”
穆辞宿转头。
“我家地址,我晚上五点半下班,我儿子应该会比我早到家。我父亲回来当天都是他陪着。你想要的细节他都知道。你七点左右过来。”
“谢谢您。”
“别谢我,我只想知道害了老爷子的到底是谁。”说完徐大夫又回了办公室。
这次,这个温柔又坚强的女人终于控制不住的无助了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的父亲,一辈子的时间都耗在实验室里,到了这个岁数,还想着带技术回国,为了国家做点什么。可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
她是亲闺女啊!她比任何人都煎熬。可能怎么办呢?就像穆辞宿说的,如果曲芳斋真的冤枉呢?
想到急救手术时曲茗身上的伤口,她比谁都清楚这姑娘下了多狠的手。
所以如果她真的冤枉呢?
徐医生的心里充满了迷茫。她既想迫切的知道真相,又畏惧真相。因为她很怕如果真相不是她们之前认为的那样,那曲茗的悲剧,是不是就是他们一手造成?
是她们把曲茗逼上了绝路。
怎么就这么难呢?徐医生的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流下来,仿佛无穷无尽。
而穆辞宿那边,却已经回到了急救室外,傅昭华等在哪里。
“曲茗已经脱离危险了。”傅昭华和他说了一边曲茗现在的情况。
“嗯。”穆辞宿点头,“我先送你回去。”
“晚上还要出门吗?”
“我要去徐医生家里见见他的儿子。”
“我也去!”
“先休息。不差这一天。”
傅昭华还想说别的,但是看穆辞宿的情绪似乎并不太好,最后还是选择听从他的安排。
“那哥哥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穆辞宿这么说着,带着傅昭华上了车。
燕京还挺大的,傅昭华家和徐大夫家一东一西,往返一趟等穆辞宿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时间正好是七点。
徐大夫一家已经吃完饭。给穆辞宿开门的就是她的儿子,一脸不屑。
穆辞宿没有任何不适,只是一脸平静的进了屋,例行公事的说出来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想拿到那个曲爱国的无罪证据吗?我告诉你,别做梦!”徐大夫的儿子几乎一秒就炸了,他比傅昭华还要小上一两岁,性格也更激进。
可穆辞宿却没有任何发火的意思,只是安静的站起来准备走。
“对不起,看来今天不是详谈的好时候,给您添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以退为进吗?”徐大夫的儿子步步紧逼,“是不是你接下来就要去网上公布,我们这些被害者家属多么的愚蠢不讲理,连基本的调查配合都不管?”
“然后在表示我们就是这么恶毒的人,我外公出事儿都是活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穆辞宿十分惊讶。
“不就是你把曲茗自杀的事儿放到网上的吗?”徐大夫儿子冷笑,“现在网上一面倒的觉得曲茗无罪,曲芳斋点心没错。至于之前从曲芳斋查出来的地沟油、还有那一批点心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都是我们这些受害者凭空想象的!”
喘了口气,他死死的盯住穆辞宿,眼里竟然像是有些恨意,“你的目的达到了,曲芳斋现在在众人眼里就是备受虐待的小可怜。”
“我很好奇,你们这些律师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就像救世主一样?”
穆辞宿盯着徐大夫的儿子看了一会,突然问了一句话和他说的完全不相干的话,“你是不是自己觉得曲茗之所以会出事儿,都是因为你最开始发出来的帖子?”
一瞬间屋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可短暂的沉默之后,徐大夫的儿子又立刻开口反驳,“怎么可能?”
“曲家害人不浅,就是都死了也……也……”他嗫嚅了半晌,最终红着眼狠狠地锤了沙发一下。
“对不起。”这次说话的是徐大夫,“曲茗出事之后,我儿子也受到不少人的攻击。所以他今天的情绪不好。您有什么问题,就现在问吧,过几天我怕我们也不想再继续回忆了。”
徐大夫挽留穆辞宿。
而徐大夫的儿子也在父亲的安慰下,主动把自己的手机拿到穆辞宿面前。
“你自己看吧!”
穆辞宿接过手机,之间屏幕上徐大夫儿子的微博首页,一连串的艾特都是不堪入目的讨伐和谩骂。
其中最刺眼也是最扎心的一句是——“曲茗死了,就是你害的!”
而最讽刺的并不是这些艾特和转发,而是这些艾特和转发之人的名字。
这些名字十分眼熟,分明是之前嚷嚷着要送曲茗去死的那些。而现在曲茗真的自杀了,他们却反过来谩骂徐大夫一家是杀人凶手。
穆辞宿只觉得荒唐到了极致。而徐大夫的儿子也适时开口问他。
“你不是律师吗?”他的嗓音俨然带着委屈到了极点的哭腔,“那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我一个受害者,却连诉苦的资格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