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 原本还蠢蠢欲动叫嚣的村民瞬间全都冷静下来。
可穆辞宿的话还没说完,他还有更直接的后果没有告诉他们。
“教唆你们闹事的人可能没有告诉你们,你们现在的做法已经不是单纯的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了, 而是寻衅滋事罪。”
“不明白是吧,那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
“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 从客观来说, 符合两个要求就可以定罪,第一, 聚众行为, 即为三人以上。第二, 行为后果达到了扰乱社会秩序的程度,例如你们现在,严重扰乱了派出所民警的办公。这个行为就已经构成罪名。”
“可你们方才动手了是吧!动手就不一样了, 寻衅滋事罪最重要的两点,第一,罪行法定, 例如斗殴,就是你们方才的行为。第二, 达到破坏社会秩序的程度, 这个方才已经讲过了。”
“而现在我要说的重点,就是寻衅滋事罪远比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要严重的多。”
“别不信, 07年燕京丰台区法院就判了这么个案子,因为聚众医闹,为首的判了一年半有期徒刑。”
“12年网上疯传的那个阻碍交通的,不是只有四个人吗, 这四个也都判刑了,长的九个月, 短的六个月。”
“至于你们这个……如果在闹下去,算上故意伤人罪,最起码三年是跑不了。”
“这种事儿,只要你沾上就免不了要进一趟局子,严重了,关上一年半载,里面过得什么日子你们知道吗?”
“还有不是都挺在意儿子的?你们这些当爹当妈的要是被抓了,父亲背上刑事处罚,儿子以后考公困难,也不能从事司法类的工作。”
“现在你们自己想想,挑唆你们来的那个人存的什么心思?是真希望人多警察不好抓呢?还是希望大家一样都犯点法一起倒霉。”
“……”这下,再也没有人能闹起来了,而之前一直不怎么作为的村委会也终于发挥了作用将人全都疏散开。
一场寻衅滋事的闹剧看似就这么完结,可实际上,不管是穆辞宿还是这些派出所的片警心里都明白。这事儿绝不可能轻拿轻放,秋后算账是必须的!
更何况,这里还站着一个差点被逼死的荣二丫啊!
这么想这,有女警小声问穆辞宿,“穆律师,一般这种情况,孩子要怎么办?仍旧送回原生家庭吗?”
她是真的很担心这个可怜的女孩,真要这么送回去,恐怕一辈子就彻底完了。幸好穆辞宿给了否定答案。
“多半不会。”穆辞宿摇头,“现《民法总则》36条:监护人实施严重损害被监护人身心健康行为的。,人民法院根据有关个人或者组织的申请,撤销其监护人资格,安排必要的临时监护措施,并按照最有利于被监护人的原则依法指定监护人。”
“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第53条也有规定,父母或其他监护人不履行监护职责或者侵害被监护人合法权益,经教育不改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据有关人员或有关单位的申请,撤销其监护人资格,依法另行指定监护人。被撤销监护资格的父母应当依法继续负担抚养费用。”
“所以二丫不用怕,这种情况下,不会再送你回去那个家的。”摸了摸身边小姑娘的头发,穆辞宿认真的对她说道。
“可我没有其他监护人怎么办?”
穆辞宿被问的有些懵住,但紧接着就明白过来二丫的意思。整个荣家村都是重男轻女,她一个告了父母的,在别人眼里就是天生反骨,就应该直接去死,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要她?
如果放在以往,穆辞宿肯定能很快的安抚,可这次不行。失血过多再加上这阵子没有歇气的奔走忙碌让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他想说话,可眼前突然一阵恍惚,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穆律师!遭了,他的伤!”这会子几个警察也反应过来了。穆辞宿替荣二丫挡的一刀伤口可挺深,肯定是要缝针的。
主要是穆辞宿方才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能把那帮村民都给战服了,让他们有种错觉穆辞宿仿佛没有受伤。直到现在人晕过去了才反应明白是要送医院的。
这下又是一场人仰马翻,幸好县医院离得不远,十分钟后,穆辞宿已经躺在了病房的病床上。
真的是太累了,等穆辞宿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几点了?”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可胃部传来的痛楚让他一下子脱力又躺回到床上。
“你就作死吧!”门外传来的一嗓子吓了穆辞宿一跳。他转头看去,接着就忍不住笑了,“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看着你病死?”顺手把买回来的饭放在床头,师兄熟门熟路的按响床头铃叫大夫。
等检查过后确定没事了,这才把小米粥倒进碗里递给穆辞宿,“三天看不见你你就要上天了。好好地来查案子在,怎么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意外,不是故意的。”穆辞宿轻描淡写,见师兄表情仍旧不好,还故意逗他一句,“担心我呀!”
“和你操不完的心!”师兄也是没辙,最后只能盯着穆辞宿把粥喝完,又看着他躺下才算安心。
“案子都放一放,什么都没自己重要。知道你担心那些姑娘,可你别忘了,卓子蓉姐妹可还在燕京等你,病房里的荣云还等着你替她开庭,还有外面的荣二丫。一旦你垮了上不去法庭,最终哭得还是她们。”
“我知道,师兄你放心吧。真的是意外。”穆辞宿明白师兄的意思。法庭上,律师的状态对于辩护效果也有一定影响。上一世他也遇见过不少庭审因为个人状态出问题而输掉官司的律师。所以穆辞宿一直也很注意这方面问题。
毕竟这次不一样。他顶多是流点血,那姑娘恐怕会丢了命。
还是只是八岁的小姑娘啊。
穆辞宿闭上眼不在说话。师兄帮他把被子掖了掖也出去和家里的妻子报个平安。
天知道他在燕京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害怕。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帮不懂法的愚民急眼了直接把人捅死藏起来的案子也不是没发生过。
之前系统里有一个警察就是这样,因为拐卖妇女的案子去抓人,最后自己也没回来。直到三年后,一个村里的少年熬不住心里的愧疚报警,这才算是真相大白。
因此,师兄来的一路上心里都不踏实的厉害,生怕过来看见的是穆辞宿冷冰冰的尸体。幸好,只是普通的皮外伤。流点血,人没伤到根本。
放下电话,师兄又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去找医生再问问具体情况。他记得穆辞宿刚醒的时候好像按了胃一下,可别是也有毛病。
为了穆辞宿这个不省心的师弟,他也是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然而就在师兄走后没多久,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溜到了穆辞宿的病房里。正是他白天救的荣二丫。
穆辞宿晕倒之后,荣二丫被吓得不行,说什么都要跟来医院。方才穆辞宿清醒的时候她就躲在门口,只是不敢进来而已。
就这月光看了看穆辞宿缠着纱布的胳膊,荣二丫的眼圈又红了。她怕自己哭出声来,连忙捂住嘴,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哽咽死死的咽下去。
“怎么又哭了?”床上温柔的嗓音传来,荣二丫一下子就怔住了,抬起头,却发现是穆辞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别着急。”穆辞宿单手艰难的坐起来,“别哭,我没事。”
“嗯。”荣二丫点点头,用力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直到过了好一会,她才稳定下来情绪询问穆辞宿,“穆律师,你那时候为什么救我?”分明……他们都想让我死。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想活了?”
穆辞宿这句话问的犀利,荣二丫沉默半晌,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就……就学校里老师总说,男孩和女孩是一样的。可实际上,书上、老师都是骗人的。你看,就白天那些人,他们都是我的亲戚,可他们谁也不在乎我。”
“因为我是个赔钱货,我长得也不好看,我没有资格活着。”不断地说着贬低自己的话,荣二丫情绪又回到了崩溃的边缘。
“所以你不应该救我的。穆律师,你人好,也厉害,还有学问,还是男人,万一有事可怎么办呐?我……我一个丫头片子,怎么还得起?”
“不是这样的。”穆辞宿伸手把荣二丫抱在怀里。
“不论男女,都是人。谁也没有资格否定任何一个人存在的理由。”
“可他们……”
“因为他们不懂法,他们不明白自己的错误。”穆辞宿试着用简单的语言和荣二丫解释,“你看,你的父母爷爷虐待你,国家律法就会惩治他们。同理,那些村民虐待你,甚至想要逼死你,派出所的民警同志是不是一样把他们抓走了?”
“这和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无关,因为国家律法保护的是公民,不是性别。”
“那就是说,我没有错是吗?”
“对。你从来都没有错。不是因为你他们才闹事,而是因为他们不懂法,才会闹事。”把面前的女孩往怀里抱了抱,穆辞宿的声音格外温柔,“听我说,永远不要否认自己,因为你永远无可取代。对于这个世界,更是不可或缺。”
穆辞宿这句话说得有些深,荣二丫不能听明白,可她却听懂了穆辞宿对自己的肯定。
而这,也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肯定。
眼泪顺着面颊成串的落下来,荣二丫扑在穆辞宿的怀里哭得昏天暗地。
直到良久,她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穆辞宿凑近听了一会才听清楚,她说的是,“如果穆律师是哥哥就好了。”
穆辞宿忍不住笑了,“那就给你做哥哥好不好?”
“真的吗!?”荣二丫猛地抬头,盯了穆辞宿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哥?”
“嗯。”
“哥哥?”
“我在的。”
“……哥……”语气依然有了哭腔。
“傻姑娘,别哭,哥哥在的。”穆辞宿伸手把怀里的小女孩抱紧,肩膀的衣服再一次被泪水浸湿。
门外,师兄看着这一幕,也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些重男轻女的家庭到底都对这帮可怜的女孩做了什么?
——
穆辞宿的伤不算太重,养了一天脸色也算是缓过来了。师兄哪里还有工作,看他没事自然要回燕京。而穆辞宿这边出院之后也开始忙碌荣云和卓子蓉开庭的事儿。
眼下警察系统这头还在审理当中,距离正式起诉还有好一阵子。穆辞宿在拿到了荣云这边的取证结束之后,也打算回燕京一趟,和卓子蓉说一下案子进展。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这边刚下火车,就收到了京墨带着哭腔的电话。
“哥哥,哥哥你快来,半夏,不对,是半夏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