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二丫突如其来的问题真的惊着穆辞宿了。
“您是个好人, 您买了我行吗?我什么活都能干,也吃的不多。而且,而且我长得不好, 爷爷不会要很多钱的,您只要给带我走, 叫我把初中念完……”
“不, 不念书也没事,只要能带我走。”
“求求您, 我, 我不想像姑姑那样……”
方才有多沉默, 现在爆发起来就有多崩溃。拉着穆辞宿的衣角,二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您就行行好,带我走吧!离开这给我随便扔大街上都行……”
二丫是真的很害怕。她记事早, 还记得家里有两个姑姑。没见过面的大姑死的早。可大姑那个丈夫,却给了家里许多钱。
“二丫,小姑和你说, 你很幸运,在这个家里长得不好才能活的长久。”大姑忌日, 小姑拉着她的手一直哭, “你和我们不一样。在家里顺着他们,别显得很聪明。然后忍耐到成年就好了。”
“找一个好人, 就把自己嫁出去。永远都不要回到家里。”
二丫之前不懂这些话,可这两年,她就渐渐都明白了。尤其看到小姑出嫁后,家里变得更好的生活, 她就什么都清楚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渴望长大, 甚至渴望自己能够像两个姑姑那样被卖出去。因为这样,她就能离开家了。
毕竟,外面在可怕,还能比家里更可怕吗?
所以,这次她碰见穆辞宿,就忍不住想要哀求。
她看得出来,穆辞宿有文化,有本事,也是个好人。如果他愿意……这或者是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够从原生家庭逃离的机会。
二丫拼命的推销自己。而话里的恐惧,却并不能令人心动,只能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跟着揪心。
才八岁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让她想把自己当货物一样的买卖?
“别哭。”穆辞宿半蹲下来,拿出口袋里的纸巾一点一点将小姑娘脸上的眼泪擦掉。
“我不哭。”女孩很听话,几乎瞬间就把所有的哽咽都咽进肚子里。
穆辞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直到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对二丫说道,“听我说,在咱们华国,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所以我不可能买你,你也不能把自己卖掉,明白吗?”
“明白。”就是你不会带我走了。二丫乖巧的点头,可眼里的亮光终究还是慢慢暗淡了。
但下一秒,她却听到穆辞宿说,“但是我可以帮你远离家庭暴力。”
“什么意思?二丫懵懵懂懂。”
“你现在的遭遇就是在承受家庭暴力。但是咱们华国有一条法规,叫《反家庭暴力法》。”
“上面说了什么?”
“说了怎么保护像你这样的孩子。只要你愿意,一会进去之后,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方才的警察姐姐。然后她会根据事情情况惩罚你的爷爷和父亲。”
“那他们会更变本加厉的打我的。”二丫吓得直摇头。
“不会的,你冷静下来听我说。”穆辞宿一点一点给她解释,“一会我会建议那个警察姐姐安排你验伤。然后根据你受伤的情况,最后给你的父亲和爷爷定罪。就算只是轻微伤也不要紧。”
“因为在说服教育之后,民警会将告诫书送到村民委员会。也就是给你们的村长。”
“而且会时不时的去你家家访,防止他们在继续欺负你。”
“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需要把自己卖给谁,更不用害怕不能念完初中。律法和警察都能够保护你。”
“真的吗?”二丫十分怀疑。她被打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周围看见的谁也没有说话。至于村长……就连村长家的女儿都一样挨揍啊!
二丫摇摇头,觉得穆辞宿描画的都是虚假的美好。
“别担心,我也会帮你。他们之前不管是不知道这是违法,现在知道了,怎么可能还继续知法犯法呢?”
“如果真的那样,到时候,就不是普通的说服教育,而是牢狱之灾了。”
“那……”二丫低头想了想,“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所以你现在要认真回答我,”穆辞宿轻声询问面前的女孩,“你想以家暴虐待罪名起诉你的爷爷和父亲吗?”
“我愿意!”二丫点头,咧开的嘴角似有笑意,但是落下来的眼泪却更多。
她其实还是怀疑的,可穆辞宿说的太梦幻,让她不得不奢望一场白日梦。
毕竟都是人,能够靠自己活着,谁会愿意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警察和二丫了解了全部情况,便立刻通知家里,准备同时对二丫的父亲进行传讯。
“二丫,姐姐问你,你有没有信任的其他亲人?母亲?奶奶?”案子大概明白,二丫的父亲和爷爷至少是刑事拘留,可这样这个女孩就得由其他监护人带回家里。女警想要问问二丫家这边谁能来接她。
可二丫却摇摇头,“没有的。”
都是一家子的人,怎么可能有不一样的?
这样的答案可以说是在女警的预料之内。但亲耳听见还是觉得悲哀。
还能怎么说呢?这些女人自己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可当他们成为了母亲,当了婆婆之后,却又把同样的痛苦付诸在女儿和儿媳身上。
比起所谓男权社会的歧视,第一个把女人踩进尘埃里的,竟然就是女人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个小时,二丫的母亲终于赶到。
就像二丫说的那样,她连看一眼这个可怜女孩的意思都没有,而是直接扑到警察面前询问自己的丈夫。
办公室里,二丫母亲滔滔不绝。
“丫头片子的话都是假的,上学有什么用?她连字都不认识!”
“不是,我没有骗人。”二丫在门外听着,整个人都蒙住了。她转头看向穆辞宿试图和他解释,“我成绩很好的,是他们不让我去考试。”
“妈说,我考的比哥哥好,就是让哥哥丢人,就是让家里丢人。可我真的会的,我学的特别好!老师说,我能考上初中。”
办公室里,二丫母亲一句一句贬低着自己的闺女。而办公室外,二丫抹着眼泪,小声的反驳。可即便是这样卑微的反驳,到了最后也只剩下麻木的沉默。
又过了许久,办公室里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变成了女人人命的哭嚎。
二丫抬头看向穆辞宿,“律师先生您说,女孩是不是就不应该被生出来?”
“不是的,别瞎想。”穆辞宿摸了摸她的头,却被小姑娘握住了手指。
“怎么了?”
“您在摸摸我行吗?”二丫的眼里有一丝渴望。她是没人要的赔钱货,自然也不会有人这么温柔对她。
穆辞宿一愣,然后就明白了原因,干脆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抱我。”二丫稍微挪了挪,似乎怕自己身上不干净的衣服弄脏了穆辞宿。可对拥抱的温暖,又让她贪婪的不愿意离开,最终还是放肆的伸手搂住了穆辞宿的脖子。
“谢谢您,律师先生,谢谢您。”她把头埋在穆辞宿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而旁边,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看着这一幕,突然捂着脸也哭了起来。
“您是……”女警注意她,赶紧过去询问。
“奶奶。”二丫也小小声叫人。
穆辞宿仔细打量,竟不怎么敢辨认。
他看过荣家的资料,荣筠的母亲和父亲要小五岁。可面前这位老太太远比屋里能打人的那个老爷子看起来可大多了。就说是老姐姐都并不违和。
不过即便如此,这老太太似乎还有一丝良知,最起码她还知道为孙子哭上两声。
穆辞宿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老太太。
“你说你来干啥的?”老太太一开始根本没听懂。
穆辞宿尽量用比较简单的话和她解释了一遍,谁知道,那老太太在听懂了之后,眼泪竟然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直到过了好半天,她才颤颤巍巍的问穆辞宿,“你,你你说大妞儿不是车祸,是被害死的?”
“对,很有可能是这样。”
“那二妞儿也……就带走她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是。很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穆辞宿把手机里的视频拿给老太太看。
“这是您家的两个女儿吧!”
“……”老太太盯着上面的视频看了半晌,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她在村里一辈子,腌臜事儿也听过不少,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这么……这么样的事儿。
重要的是,这些事儿似乎就发生在她嫁出去的两个女儿身上。
女儿,对,女儿!老太太猛地抬头,拉住穆辞宿的胳膊,“完了,二妞,快,快救救二妞儿!”
“什么意思?”
“哪天二妞打电话和我哭,跟我念了个地址,说太痛了想要回家,我拒绝她了。然后就再也没打电话来。”
“什么地址?”
“好像是清潭路35号。”
“遭了!”穆辞宿的脸色也骤然改变。
清潭路35号,这是当年时景春住过的旧址。后来荣筠去世,时景春对外宣称怕睹物思人才把房子卖掉。那个买了荣云的把人弄到这里去,肯定是要做最后一步致敬!
当初的荣筠就是在这栋房子门口出的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