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曲意讨好、百般奉承,终于让郁离脸色回暖,对方只留下来吃了顿早饭,又赶回了绍阳镇。

直到郁离的背影消失不见,阿福和湘妃才敢冒头。

两人站在庭院角落里拉拉扯扯,嘀嘀咕咕。

谢翡坐在秋千上,一只小腿随意晃荡,另一只脚尖点在地面。

听见不远处你来我往的“你去”、“你怎么不去”,谢翡扬声说:“两位哥哥姐姐们别演了好吗?站那么近,我又不聋。”

两人讪笑着上前,湘妃扯了阿福一把,后者支支吾吾地开口:“老板,那啥,老大找您干嘛啊?”

老实说,谢翡也不知道。

郁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从头到尾也没提过有什么目的,难道真的就是摸一下?

见他摇头,阿福和湘妃面面相觑,两人安静了会儿,湘妃试探地说:“他有没有问过您一张图?”

谢翡抬眼:“什么图?”

湘妃一怔,点开手机相册,从中选出张图:“您见过吗?”

谢翡凝神看了会儿,“没见过。”

他的反应很平常,也不认为那张图有什么特殊之处。虽然和大多数人一样,谢翡也有初见的惊艳感,但再细看时,又莫名觉得笔触呆板又俗气。

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那个场景不该是画里的模样……

他见湘妃和阿福都有些失望,不解地问:“这图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湘妃偷偷拧了把身边的人,阿福硬着头皮说:“就是刚好在热搜上见到,觉得还挺好看的……”他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编得自己都不信。

“还行吧。”谢翡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皱起的裤子,“我要去山上直播,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谢翡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但谢翡不傻子,当然看得出湘妃和阿福有心隐瞒,因此怀疑那张图没那么简单。

只是他们不愿说,他也懒得寻根究底,反正问也白问。

谢翡转眼就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可晚上睡觉时,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袤冰原。

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盘旋而落,轻覆上碎裂的冰层。

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浮冰上,手里撑着把红纸伞,而他的前方,趴伏着一只巨大的蝙蝠。

那蝙蝠左翅断裂,老鼠般的脸上划有一道深长的伤痕,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鲜血从它身下蔓延开来,污染了黑袍男子站立之处,但男子并未退步,反而踏着血水上前。

狂风掀起男子的衣袍,他持伞走在雪里,仿佛宣纸上盛放的墨莲。

男子越过蝙蝠庞大的身躯,驻足停在了一位跪在冰上的女子身前。

女子生得很美,可惜青丝凌乱、浑身是伤。她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中蜿蜒而落,一滴一滴汇入冰面的腥红。

“大人饶命!”女子瑟瑟发抖,眼含惊惧:“吾等远渡重洋来到中土,只为求习高深法术,并无恶意。只是吾等生于蛮荒之地,粗俗无知,不识深浅,这才冒犯了大人。”

女子伏地叩首,“还请大人再给吾等一次机会,从今往后,吾等必潜心修法、积德积善。若大人不嫌弃,吾等愿以卑贱之身随侍大人左右,供大人驱策。”

红纸伞缓缓抬起,伞下之人剑眉入鬓,凤目藏星,此刻一双眼中杀意未褪,刺骨深寒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男子的声音却温润如水,仿若佛陀般慈悲:“好孩子。”

女子大喜,瞬间化作一只粉色动物,那蝙蝠也将自己缩成巴掌大小。两妖眉心处同时祭出一滴鲜血,急速向男子投去。

黑色袖袍一卷,半空中不见血珠,两妖也不见踪影。

无边无际的银白世界,唯剩男子一人。

静默间,男子突然回头,与梦境里窥探的人对上了视线!

谢翡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

他望着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回想着刚刚的梦。

梦里一男一女,还有那只蝙蝠,他都见过。

跪在地上的女人是湘妃,快断气的蝙蝠是阿福,而另一人……正是热搜图上的那个!

尽管图里的人并没有露出五官,但下颌弧度、所穿衣物,还有那把红纸伞,都和他刚刚所见一模一样。

想到阿福和湘妃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以及他们那些讳莫如深的态度,谢翡对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

只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

而且刚刚那场梦,真实得就像曾经发生过……

谢翡正想得入神,外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叫,听起来不止一两只,而是一群。让他怀疑自己闯入了医院的婴儿房,十几个婴儿同时啼哭,吵得他脑仁都快炸了。

哪儿来的猫?有银粟在,客栈根本不需要养猫。

谢翡心浮气躁地跳下床,突然眼前一花,腿软得差点儿摔倒。他这才发现身上不大对劲,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摸出一层薄汗,而且很烫。

这时,又一阵狗吠声响起,猫犬混合双打中,似乎还夹杂着其它动物的叫声。

谢翡眉心一蹙,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二楼往下望,可惜一无所获。可当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发现不少人家陆续亮起了灯。

一盏一盏,宛如星火。

很显然,半个村子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吵醒了。

谢翡猛一个激灵——动物发疯,莫不是地震的前兆?

他抓上床头的手机,打开电筒功能狂冲下楼,刚进花园就看见站在井口旁的阿福,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阿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就是灵阵有些波动,影响到了周边的灵气,有些动物跑过来了。”

“那怎么办,就只能等那些动物继续叫下去?”

“好办,交给我就行。”

阿福这一刻表现得格外靠谱,他深吸口气,一只手扩在唇边,微微张开了嘴。

谢翡还以为自己会听见什么安神之类的咒语,但等了半天,阿福都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起来像个傻子。

“是咒语忘了吗?”谢翡担忧地问。

阿福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只好解释:“是我本来的天赋,超声波。”

谢翡:“……”

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实际效用还是不错的。

很快,院子外头的吵闹声逐渐消止,村子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阿福放下手,转而对谢翡说:“老板您快回去休息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谢翡本来要说自己多半生病了,可想到阿福一贯的风格,只怕会问东问西没个消停,索性点点头。

回房间后,谢翡找了几颗药服下,那药里有一定催眠成分,他很快就困了。

第二天闹钟足足响了五遍,谢翡才艰难地睁开眼,脑袋依旧晕乎乎的,喉咙特别难受,感觉跟吞了块烧红的炭似的。

好在他探向额头时,发现已经退烧了。

谢翡摸过手机,给湘妃发了条微信,让对方准备早餐。他又闭眼眠了一会儿,可嗓子实在不舒服,也没能再次睡着。

无奈,谢翡只好起床。

出小楼时,他突然被绊了一下,凶手居然是一根西瓜藤。

不对,西瓜藤哪儿来的?虽然阿福的确有在菜园子里撒种,可那些都是九月天适合播种的农作物。

谢翡顺着瓜藤一瞧,顿时呆住。

原本光秃秃的菜地此时绿油油一片,周围搭的几个棚架也爬满了藤蔓,各种时节、不同培植条件的瓜果蔬菜,竟完全无视自然原理和谐地生长在一处,有的甚至已近成熟!

谢翡使劲揉揉眼睛,然而一切都不是幻觉。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灵阵波动?后院尚且如此,花园呢?

谢翡心里一紧,要是让燕来看见了,指不定会被吓成什么样。

虽说燕来自打从绍阳镇回来就没出过房门,若不是三餐照吃,谢翡几乎要怀疑对方出事了,可燕来也不可能永远关在房里。

谢翡匆匆跑向花园视察情况,第一眼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丛林,而消失多日的燕来就站在一棵结满果的梨树下,神情郁郁。

谢翡心下一沉,这些梨子可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燕来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端木先生全都告诉我了。”

在陌生人面前一贯拘谨又不太爱说话的燕来,此刻充满了表达欲,他涩然一笑,“没想到,我当了二十五年的人,如今却要**。”

谢翡:“………………”

燕来知道了?

所以,郁离还是出手帮忙了?

谢翡有一点高兴,精神也放松下来,哑着嗓子劝说:“不是鸡,是鸡妖,其实做妖也不错——”

“都一样。”燕来兀自打断他,心如死灰:“半人半妖,说白了不就是个人妖。”

“……”

忘了注意细节……

但谢翡反应很快:“她啊,是我们经理的母亲。”

“那这个呢?”燕来又指向隔壁一张旗袍装束的女人。

“外祖母。”

“还有这个?!”

谢翡目光触及相框里一身秀禾服的湘妃,面不改色地说:“曾外祖母。”

燕来:“……”

当他智障吗?哪儿有三代人长一模一样的?

谢翡假装没有察觉到燕来的怀疑,他只需要表现得轻松自如就行了。毕竟谁也没证据指明他在撒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许几代人一个模子了?更何况,因为拍摄技术、化妆、光线的缘故,照片里的湘妃依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正常人,还是个成年男人,总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就不住了吧?

谢翡淡定地退还了身份证,唇边笑意不散:“帮您安排了一间花园房,我现在带您过去?哦对了,我叫谢翡,是客栈的老板。”

燕来几度挣扎,视线从谢翡白里透红的脸移向对方投在墙上的影子,最终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客栈经过第一期整改后,和半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房间很整洁,老旧的家具也重新刷过漆,屋内摆着不少绿植盆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谢翡帮忙放好行李后便退到门边,态度礼貌而周到:“希望燕先生入住愉快。”

“谢老板……”燕来突然叫住谢翡:“请问客栈负责三餐吗?”

这会儿才十点过,谢翡还没来得及准备午餐,他介绍说:“早餐20,午餐晚餐30,如果包全天就只要60,”

燕来点点头,“我中午会来。”

“好的,那我先不打扰燕先生休息了。”谢翡握住门把,轻轻关上了门。

午餐时,燕来见到了一个脸上带伤的杀马特男子,对方自我介绍叫阿福,是客栈的员工。另外还有路上遇见的两个女生,她们都是美院附中的学生,趁着周末来夕宁村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