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也带回了媒体不曾报道的消息。
“枪击案造成4死36伤,伤者有9人中弹,其余都是踩踏导致的。”霍情的工作室挂靠M娱乐,郁离的消息都是从公司听来的,“凶手是本地人,现已被捕,根据警方的调查,他是一名射击场的雇员,三天前刚离婚,作案并非提前预谋,而是开车路过时突发奇想。”
“所以是报复社会?”谢翡正帮郁离收拾行李,听到这儿不由停下动作,“可他带着枪怎么混进演唱会现场的,不是有安检吗?”
“库培尼本来就合法持枪,安检由当地负责,远不如国内严格。”
“太危险了,还好哥你不用办世界巡演。”就算伤不到郁离本人,发生这种事,明星也难免受舆论波及。
就比如这回,霍情明明也算受害者之一,却遭到媒体和网友的口诛笔伐,工作室也被死伤者的亲属包围,听说连工作人员都有挨打的。而去他演唱会的大多是留学生,直系亲属应该已经飞往库培尼处理后续事宜了,等回国后还有得掰扯。
谢翡完全理解家属的愤怒悲痛,却也同情霍情。
“我虽不办巡演,但过几天也要出国。”郁离忽然说:“动物保护组织邀请我担任公益大使,为我量身定做了一部野生动物纪录片。”
“……量身定做什么?”谢翡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我是说野生动物保护记录片。”郁离意识到少说了两个字,着急地解释。
……听起来还是怪怪的,而且“动物保护组织”难免让谢翡联想到之前投诉熊猫交配直播的事,总觉得其中藏着什么一言难尽的交易。
他不知郁离为何突然转了话题,下意识问:“那要去多久啊?”
“目前还没定,至少半个月以上。”。
“岂不是好久都见不到哥哥了……”
听出谢翡语气中的不舍,郁离心下得意,“如果你想和我一块儿,倒是可以安排一下。”
谢翡还挺想去的,可一想到要走那么久,他实在放心不下客栈这边,便摇摇头:“还是算了……”
郁离顿时沉下脸,顿了顿又不甘心地暗示:“那几个国家也是合法持枪的。”
“可你不用担心啊,以哥现在的实力,普通子弹根本打不到吧?”
郁离一噎,他又不好明着表明诉求,兀自生起了闷气。
见两人话题已经彻底跑偏,一路跟上来想听听偶像情况的阿福再也憋不住:“老大,你还没说霍神怎么样了呢?”
郁离本就不快,顿时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啊!”
换做平时阿福早闭嘴了,可如今对偶像的担忧战胜了对暴力的恐惧——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只是理智地喜欢霍情的音乐,经过这事儿才明白他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追星狗。
“我这不是问不到吗?”阿福委委屈屈地嘟囔,“我还特意算了几卦,但霍神的命数好像□□扰了……”
谢翡和郁离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差点儿被古小芸吸成“蛋”的白焰也是同样情况。
窗外风乍起,吹起草木私语,谢翡转头一看,天色已悄然变暗。
“我已经通知妖管局,让他们盯着谢尧了。”见谢翡面有忧色,尽管郁离仍在不高兴,还是大度地安慰:“如果真和他有关,只要他再有异动,也能及时制止。”
谢翡略一沉默,忽问:“哥,黑锦鲤的邪术是怎么样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通过诅咒汲取力量。”
“那他诅咒我怎么办?”
“嗤,他不过就是条鱼,你可是——”
郁离突然收声,谢翡怀疑对方想说一个“龙”字。
可他真的是龙吗——那条存在于数千年的传说中,地位尊崇、血统尊贵的应龙?
等谢翡离回房时,天已落雨。
清明前后总是多雨,一连多日,始终未停。
笼罩在烟雨中的夕宁村仙雾蒙蒙,粉墙黛瓦,宛如墨画。
这日,晨光还未破晓,一人迎着绵绵细雨走入“画”中,驻足停在了大荒客栈门口。
当时阿福正在大堂里值夜,听见响动抬起头,霎时愣住。
隔着篱笆门,他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对方身着连帽卫衣,头罩兜帽、脸戴口罩,鼻梁上还架着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的墨镜。
阿福猛一个激灵,像是中了邪般狂冲而出,匆匆拉开门,抖着声说:“霍、霍、霍……”
男人一僵,转身想跑。
“霍情!”
“不可能!我、我这样你都、都认得出来?!”男人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问。
“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说完又意识到台词太过反派,阿福忙打补丁:“我的意思是,作为你的粉丝,你怎么化妆我都能认出来。”
“……我的粉丝?”男人将信将疑。
阿福连连点头,“你的专辑我都有囤货,每首歌我都会唱!”
霍情打量着阿福明显模仿他舞台妆的造型,姑且信了一半,却仍忍不住抱怨:“我可、可戴了三层口、口罩!”
“可霍神你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霍情不自在地咳了声,试探地问:“我来找郁、郁离,他真、真的住这里吗?”
这也是霍情没有当场跑路的原因。
而他之所以知道郁离住这儿,还是一个叫刘天常的警察告诉他的。
自他回国,对方就找上了他,自我介绍是某特殊部门的局长,同时也是国内配合调查枪击案的负责人。
他不知道枪击案怎么就和特殊部门扯上关系了,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他去见……勉强算是半个同行的人,而且郁离一个当红偶像居然住在村子里?若不是刘天常证件齐全,他简直怀疑对方在耍他。
可与其留在市里被媒体围追堵截,还不如听话跑一趟,万一真有意外的收获呢?
“老、咳,郁先生确实住在这里,但现在还在睡觉……”阿福后知后觉地察觉霍情有些不对劲,好像突然结巴了?以前不论现场或者访谈说话都很利索啊?他也没敢问,又担心霍情达不到目的立马会走,犹豫着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叫醒郁离。
霍情却松了口气,人在就行,他拉下三层口罩:“没事,那我、我等他醒好了,请问还、还有房间吗?”
他走得急,事前也没想过要住宿,如今既然暴露了身份也不用顾虑太多,就当散散心——演唱会发生了那样的惨剧,死伤者都是喜欢的他人,叫他如何心情好得起来?相较而言,事业上的影响以及舆论攻击倒是小事了。
阿福顿感为难,春季来夕宁村旅游的人很多,客栈房间早就订空了。
“没了?”霍情微微皱眉。
“有!”阿福咬咬牙,决定为爱头铁!
于是,阿福直接将霍情带去了花园某间套房——他没有安排霍情住隔壁,是因为舍不得委屈偶像住次一点的庭院房,简直是感天动地的真爱了!
然而等他们一进花园,就见到了抱着银粟的郁离。
夜色下,郁离眼中犹有睡意,撩着眼皮看过来。
“老、老大。”阿福心虚地缩头,他可是悄悄取消了一间房的订单……
然而郁离根本没理他,只盯着霍情:“原来又是只耗子。”
霍情一脸懵逼,“啥?”
郁离天不亮就等在这里,自然不是因为失眠,而是知道霍情要来。
事实上,就是他让刘天常去找霍情的,故此人一到,银粟就来叫他了。
前天,他还去《偶像训练营》当了回飞行导师,借机见到了谢尧,可除了看出谢尧身体虚弱外,并没有别的收获。
因此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从霍情身上发现什么,叫人过来,无非是想碰碰运气。
运气不太好,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知道土拨鼠吗?”郁离顺着银粟柔顺的羽毛,漫不经心地问。
阿福一震,霍情则面露茫然。
迟迟听不见霍情的回答,郁离只当他无知,嗤笑一声:“一种和你一样喜欢尖叫的属啮齿动物。”
霍情神色巨变,自他从医院里醒来,一说话就忍不住想尖叫,若不是从小心智坚定,克制住了欲望,只怕他现在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即便如此,他也多了个结巴的毛病——每当想尖叫,他就憋住,一憋就结巴。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某种应激反应,可郁离是怎么知道的?
“什、什么意思?”
接着,霍情就听见了科学与玄学交织,严谨与瞎扯并重的一番话。
但他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抗拒和怀疑,甚至能称得上平静。
一来,作为行业内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也自有渠道,曾听闻过一些风声,只是没当回事。
二来,他从升降台上摔下来,其实内脏和骨骼都有受损,却在几天内离奇恢复,只是医院被下了封口令,外界才不得而知。
如今郁离一说,他已经信了九成,否则许多事都难以解释。
“啧。”见人又开始发呆,郁离觉得无趣,转身就走了。
可走了一半他又回过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了,春天来了,友情建议,多念念经,清心静气。”
等郁离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拱门处,霍情转头看向阿福,愣愣地问:“他、他什么意思?”
阿福尴尬地笑了笑,踟躇地说:“春天,是动物发情的季节……”
“……”
清晨的风顺着领口灌入脖颈,霍情此刻鬓如雪、发如霜,满心苍凉。
“霍情是土拨鼠半妖?”郁离上楼时,谢翡刚醒,还在刷牙。
听完他哥给的八卦,谢翡吐掉嘴里的泡沫,“难怪,阿福哥说霍情从小学戏曲出身,高音可厉害了。我记得哥你讲过,怀有妖族血脉的人即便不觉醒,在匹配自身血脉的领域也有非同一般的天赋。”
郁离点点头,“估计他是在跌下升降台时觉醒的。”
“那哥有发现什么吗?”
郁离摇摇头,“不过我前天跟你说过,那条锦鲤看上去很虚弱,不排除是诅咒之力太过蛮横所导致。他施咒的对象只可能是霍情一个人,却连累了那么多无辜者,各中因果怨力,都会落到他的身上。”
谢翡若有所思,“看来就算真是谢尧干的,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郁离正要开口,忽听有人“蹬蹬蹬”地跑上楼。
“老板,我找到——”
阿福一冲进房间,就见到了郁离,顿时像被掐住了喉咙的鸡。
他激动过头了,怎么能忘了老大还在?!
“找到什么?”郁离问。
“没、没什么,就是之前我跟老板推荐了一张霍神的专辑,一直没找到……”阿福眼神闪躲,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想起来今天还要去采购,我先走了……”
他慌张地退出门,临走前不忘留给谢翡一个隐晦的眼神。
于是半小时后,谢翡来到了阿福的房间。
“阿福哥,你找到什么了啊?”谢翡好奇地问,他可没兴趣听霍情的专辑。
阿福先锁了门窗,又四下查看一番,连床底、柜子、抽屉、甚至窗帘背后都没放过,忙活了好半天才神神秘秘地说:“我找到老大的照片了!”
谢翡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郁离原形的照片!
“怎么找到的?”他中间问过好几次,然而阿福几乎把能抠的砖都抠掉了,还是一无所获。
“几十年前我在地板里存了一点私房钱,今天取钱时才发现了装照片的盒子。”阿福摇头晃脑地感叹:“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来不是在墙里,而是在地板下!”
“你找私房钱干嘛啊?”谢翡顺嘴一问。
阿福表情一僵,眼珠子开始乱转。
有问题!
谢翡微微眯眼,声音微沉,“阿福哥?”
尽管阿福从未见过谢翡发火,可他对主人有着本能的畏惧,缩了缩脖子说:“我、我把一个客人的订单取消掉了……但我已经和他沟通好了!”
原来阿福为爱头铁的后果,就是以赔付三倍房费为代价扑灭了客人被鸽的怒火。
但阿福没钱了,虽然这几个月工资不少,却在这几天内被他消耗一空——主要用于为霍情打投、买粉、请水军反黑等等。
没办法,他只能打起了私房钱的主意。
阿福坦白交代后,谢翡沉默良久,久到阿福双腿发软,忍不住想跪时,他才沉沉叹了口气,“你太努力了。”
“……啊?”
谢翡摇摇头没再细说,而是盯着阿福手里的银元,“你这个还得先卖吧?”
阿福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别卖了。”怎么说也是古董,能存下几十年不容易,谢翡说:“我先给你垫上,再从你工资里扣,但下不为例。”
阿福大喜,“谢谢老板!”
谢翡心里还挂念着照片的事,清了清喉咙问:“照片呢?”
阿福又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一圈,从床底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谢翡接过来,深深吸了口气,一手触碰到盒盖时又看了阿福一眼,两人同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咔——”
尘封已久的盒子被打开,露出了盒中反叩的相片。
谢翡心如擂鼓,如同要揭晓高考成绩般紧张,他取出背面已泛黄发霉的相片,发现一共有三张。
第一张,是一只背对镜头的大熊猫。
“怎么看不到脸?”谢翡微有些失望,只看背影和别的熊猫似乎没有区别。
阿福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偷拍的,我记得有一张正面的……”
谢翡撇撇嘴翻开第二张,就见到了一只黑白分明、脑袋圆圆、耳朵圆圆、颜值巨高的大熊猫!
是他的梦中情熊了!
仔细看,他甚至能从大熊猫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熟悉感,是郁离惯有的冷漠和倨傲。
谢翡嘴角一点点翘起,双颊慢慢红了,“阿福哥,能把这张照片送我吗?”
“只要老板喜欢,三张都送给你。”
“谢谢。”谢翡喜滋滋地宣布:“不扣你工资了。”
阿福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顿时喜笑颜开。
谢翡盯着相片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抽换至第三张,而他脸上的姨父笑也刹那间凝固了。
照片里只有一个胖子。
一个目测超过200斤、穿着汗衫的大胖子。
胖子还梳着三七分,鼻梁上架着副黑框镜,依稀能辨认出一点郁离现有的轮廓。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迸发出一阵爆笑声。
阿福和谢翡同时扑倒在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俩在做什么?”
忽然,室内突兀地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床上两人双双一滞,僵着脖子回头,似乎还能听见颈部骨骼发出了如同老旧木偶般的卡顿声。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郁离逆光而立,脸色铁青。
“………………”
谢翡捏着相片的手本能地缩了缩,却无意中吸引到了郁离的视线。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郁离移开目光,死死锁定住谢翡。
“哥,我——”谢翡头皮发麻,刚想解释,话却被堵回了嗓子眼儿。
郁离的神色十分平静。
好似深海,又似浓夜。
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
万籁寂静中,郁离缓慢地勾起唇角:
“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