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叫她什么?”

尚还保持了一丝理智的陆超越看向自家外甥。

“外婆?”即便是知道内情的陆熙平也有些不确定,刚刚那小姑娘是翻白眼了吧?他外婆素来矜持优雅,能做得出这种表情?!

陆攀越很想问“你是不是疯了”,可在见到小姑娘和养母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眼神,甚至相似的气场时,一句话徘徊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屋里再次沉寂了。

谢翡渐渐回过神,犹疑不定地看向门边的郁离,就见对方冷着脸不耐地问:“你们到底还要傻站多久,拍默剧呢?”

小姑娘转头就飞了个白眼:“凶什么凶啊,吓到我了。”

陆熙平:“……”

陆家三姐妹:“……”

郁离估计没想到有人敢当面甩他白眼,也愣了愣,没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等他火气上来时小姑娘已经走到陆飞跃面前,眼风锐利如刀,一寸寸凌迟着对方的皮肉:“我还活着你就敢揍我孙子,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熙平还不得被你生吞活剥?”

陆飞跃又惊又怒:“哪儿来的小鬼——姑娘胡——和、和我开玩笑呢?”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怂了?却见那小鬼耐人寻味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张沙发坐下,翘着二郎腿悠哉哉地说:“都坐吧,我来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于是,陆家三姐妹在经历了世界观大崩塌的同时,也恶补了一下生物知识。

“……事情就是这样,还得多谢郁先生跟我说明缘由。”陆胜男转头冲郁离甜甜一笑,又立刻变脸,瞪向呆若木鸡的三位养女,“要不是小赵担心你们逼迫熙平太过,也不至于在门口来来回回绕圈子,将我给吵醒了。”

陆胜男只觉得体内有无限精力,那些腐烂发霉的细胞已经荡然一空,她足足说了大半小时也不嫌累,“如果等我正常分化结束,那就该十八岁了,现在连身份证都领不了。”

赵医生木然道歉:“对不起。”

“算了,就当白得几年青春期。”陆胜男陶醉地欣赏自己新生的双手,“以后再也不用戴手套了,哎呀,我的手可太美了。”

刹那间,在场的每个人都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真是我外婆?”陆熙平理智上相信,可情感上始终难以接受,“怎么、怎么还扎个双马尾,讲话也——”

“双马尾怎么了?”陆胜男不高兴地打断他,“以前那是没机会,如今有了新躯体,我当然要趁着青春年华满足自己的少女心,不仅要扎双马尾,我还要买好多套水手服和公主裙。”

无视陆熙平一眼难尽的表情,陆胜男继续表达不满:“还有,别再叫我外婆,都把我叫老了。”

陆熙平傻眼:“那我叫您什么?”

陆胜男下巴一扬:“陆小姐。”

陆熙平:“……”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翡仿佛看见了飘零在陆熙平身边的片片枯叶,他偷偷扯了下郁离,小声问:“哥,陆外婆到底怎么回事?”

“还记得我和你的负面影响吗?”郁离妖力不济,声音透着疲惫:“她运气很好,没有失忆,智商也正常,就是心智有所退化。”

“那还能好吗?”

“不可逆转。”郁离神情淡淡:“但和大部分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会越来越成熟。”

谢翡看了眼陆胜男,又看了看陆熙平,幽幽叹了口气。

“我不信!”突然,陆飞跃拔高嗓子吼了声,满脸都是抗拒。

陆胜男眸光一冷,“你还想我把你小时候的糗事再复述一遍?”由于她先前说话时陆飞跃就一直打岔,为了堵住对方的嘴,她选择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陆飞跃一想到自己那些小秘密全被这丫头曝光了,就感觉羞愤欲死,却仍要嘴硬:“就算你知道那些事,也有可能是妈告诉了熙平,熙平又和你说了,你们——”陆飞跃一一指过几人:“你、熙平,还有赵医生,你们串通起来演戏,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胜男嘴角缓缓勾起,视线扫过另外两个养女,“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陆攀越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唯有迷茫,而理智如陆超越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两人谁都没吭声,眼底充斥着矛盾和挣扎。

“郁先生,你再叫那只小蝙蝠过来演示一下吧,就像说服我那样。”陆胜男突然扭头找上了郁离。

当天一场诡异的谈话,终结在阿福原地变蝠之下。

陆飞跃由于刺激过大,当场晕了。

总归最后是草草收场。

苏醒后的陆飞跃连同两位妹妹全被赶了回去,陆熙平怀着满心复杂回房补觉,谢翡和郁离也双双离开。

转眼,屋里就只剩下陆胜男和赵医生。

“她们三个知道了您的秘密,会不会有什么异动?”赵医生忧心忡忡地问。

陆胜男正拿着盒冰激凌——天知道她多久没有纵情吃过甜食了,中二赌王冷冷一笑:“有异动也不奇怪,眼看着我都快入土了,偏偏绝地逢生,还比她们都年轻。即将继承的权利和财富如镜花水月转眼成空,谁能忍?”

赵医生忍住心里的违和感,皱了皱眉:“那些东西本来就属于您,她们有什么资格肖想?”

“创下基业的是我,可这十来年的开拓者却是大家。”陆胜男不甚在意地说:“我虽收养了她们,却只将她们视作继承人来培养,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以至她们对我只有敬畏没有爱,自然会客观评判利益得失。她们付出了,肯定希望有所回报。”

然而年轻时候的她,又哪里有心思当个纯粹的母亲,就连亲生女儿她都能漠视,一心只有事业。

临到老了,身边只剩下陆熙平,她便将所有的愧疚和关爱都奉献给了对方。

赵医生叹了口气:“都怪我,要不是我太着急让熙平打电话,也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和你有什么关系,在我身上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根本瞒不了人,她们迟早会知道。”陆胜男安慰了一句,眼中划过一抹冷意:“不管她们想干什么,我都奉陪。”

赵医生虽然相信陆胜男,可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不知陆胜男心中已有计较。对方直接找到了郁离,经过一番深谈,次日便和郁离一块儿离开了客栈。

而等到两人再回来时,已经是年末最后一天。

“所以陆外、陆小姐的办法就是将半妖的事过了明路?”谢翡坐在院子里,一边享受着下午的太阳,一边和郁离下棋。棋盘和棋子都是他无聊时自己做的,只有正常大小一半左右,瞧着很是可爱。

“她在军政两界都有人脉,坦白反而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当然,要促成这件事少不了我从中斡旋。”郁离时刻不忘吹嘘自己,他手执黑棋,棋子只有指甲盖大小,被轻放在棋盘上,“以后半妖会越来越多,迟早也是要过明路的。其实上面早就发现了异常,组织了不少科研人员调查,已经确认空气成分发生了变化,却不清楚成因。先前之所以大规模辟谣,也是为了稳定人心。”

“他们就不觉得……半妖有威胁?”毕竟古话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上面的人就没想过把陆胜男抓去切片什么的?

郁离轻嗤一笑,“你会觉得自己有威胁吗?”

“什么意思?”

“我选择引荐的人,自然都是觉醒了血脉的人。”

谢翡一惊:“那些大领导中也有半妖?”

“身怀血脉,即便不觉醒都会在某些领域别有天赋,更可能出人头地。而越是灵气充盈的地方越能促生觉醒,上位之人日常所居处大都是风水福地,他们中的觉醒者只会更多。”郁离慢悠悠地说:“当年人族与妖族比例大概七三分,繁衍至今几千年,两族混血少说千万,即便只有三成能觉醒,也是百万之数了,而且未来这个数字还会不断提升,说一句大势所趋也不为过。”

郁离似笑非笑,语气隐含嘲讽:“时代要变了,明智的人知道该怎么选择。如果选错了,那就和选对的人先打一架,等他们争出胜负……”

黑子落下,郁离垂眸:“大局早定。”

谢翡突然觉得郁离刚刚的样子有点A,他心中初生涟漪,就见对方立马崩盘,看似嫌弃实则显摆地说:“他们还特意成立了一个部门,求我来当负责人,可我哪儿有工夫?只是盛情难却,我就勉为其难挂了个首席顾问的名头。”

“……”

嗯,果然还是他熟悉的画风。

不过谢翡一想是,毕竟哪个领导也不敢保证自己血统纯正,更不敢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不会和有妖族血脉的人谈恋爱结婚。

“那会对外公布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半妖太少,暂时不——”郁离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棋路已经被堵死,顿时大惊——对手未免太过阴险,骗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郁离眸光微闪,悄然念了句咒语,于是刚端起茶盏的谢翡就感觉手心一烫,下意识松开,茶杯应声而落,砸在棋盘上。

茶水顺着石桌蜿蜒流淌,一盘棋显然已毁。

郁离装模作样地皱着眉:“你说说你,我好不容易铺开的大好局面就被你给毁掉了,难不成是你怕输所以故意捣乱,胜负心未免太重!”

谢翡有口难辩,他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可见郁离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样子,总怀疑对方是干了什么然后倒打一耙,又苦于没有证据。

正气闷间,就听身后有人说:“没关系,我刚看了一眼全都记住了,可以帮你们复盘。”

不知何时过来的陆胜男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如是说。

郁离:“……”

然而复盘也没能复成,因为湘妃过来了,“老板,全都安排好了。”

“谢谢湘姐。”谢翡眼睛一弯:“麻烦再去叫一下大家,要准备出发了。”

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和夕宁村相距五十公里的千机山。

新年将至,南山地区历来有登高跨年的习俗,但谢翡并非碍于习俗,早在月初他就关掉了这两天的房源。一来圣诞期间可想而知会很忙碌,需要劳逸结合;二来如今客栈人流量稳定,资金充裕,关门两天影响不大。

此时,客栈里的客人就只剩下了燕来、陆家两人、以及度假酒店的总设计师白焰,大家商量好结伴去某个峰顶露宿一夜,次日再早起观赏日出。

当然,郁离肯定也是要去的,至于阿福和湘妃……由于两人出了村子就只能维持几小时人样,阿福当机立断化作小蝙蝠,湘妃却死活不愿,只能含泪留下,与因为太胖而无法偷跑上大巴的银粟一起看家。

美人抱着白鸟站在村口与众人挥手作别,转身时身形萧索,凄凄凉凉。

其余人依次上了大巴,阿福怕冷,试图往谢翡脖子里钻,就被郁离愤怒地丢给了前排的白焰。外国友人不知内情,只当客栈多养了只宠物,还担忧地问蝙蝠会不会吸他的血,气得阿福在心中怒骂:我们马来大狐蝠都是吃果子和花蜜的,蠢货!

到了山脚,他们又换乘了上山的巴士。

山路蜿蜒,盘旋而上,苍翠逐渐染上白霜。

返老还童的陆胜男发现自己多了个只有小时候才有的毛病——晕车。

她一路都在干呕,陆熙平只有小心翼翼地伺候。

有热心大妈递来个橘子:“小伙子,给你妹妹剥个橘子。”

陆熙平一句谢谢堵在嘴边,你妹!

斜后排的谢翡忍不住笑出声,想起某次逛商场,有人将他和郁离认作父子的事。他偷觎了眼旁边的胡子大汉,见对方脸色很臭,很有可能是和他产生了一样的脑电波。

到了上行索道正好五点半,排队的人特别多,等他们坐上缆车,天已黑了。

景区每辆缆车前后都嵌有四盏照明灯,谢翡隔着玻璃朝后望,就见点点星火漂浮于夜色中,宛如头顶星河,让他有种置身宇宙的错觉。

可惜越往上雾气越浓,渐渐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谢翡忽然一阵恍惚,生出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这份异样一直维持到他抵达露营平台才消失。

宽阔的平台上挤满了帐篷,几步就有个烤火点,温度没比山下低太多。也不知景区的人用了什么方法,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中保持火种不灭。

谢翡搓了搓手,拉紧身上的冲锋衣,“找个东面防风的空地,先搭帐篷吧。”

刚说完,他就见一旁的燕来眼睛失焦地呆站着。

“燕先生?”谢翡在对方脸前挥了挥手。

半晌,燕来甩了甩头,“我又看见他了……”

“谁?”

“我画过的那个黑衣男人。”燕来瞟了眼不远处的白焰,压低了嗓子说。

谢翡怔了怔,随即有些急切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而身侧的郁离,也在听到燕来所说后猛然转头。

“我看见……”燕来回想着那一幕残像。

白雪山巅,苍鹰盘旋。

男人还是那身黑衣,并未撑伞,可燕来依旧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就像蒙了层雾,似幻非幻,似真非真。

“他怀里抱着个……”

郁离霎时僵直。

“襁褓中的婴儿?”

郁离骤然放松。

“手里还拿着个细颈瓶,白玉的颜色……”燕来努力描述得细致一些:“好像是在喂奶?”

“不可能!”郁离愤而暴起:“我最讨厌奶!”

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