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午11点,大荒客栈门口出现了两道异常狼狈的身影,有客人若不是认出了谢翡,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挑山工。

“谢老板,你这是去干嘛了?”那客人见谢翡面色潮红,不停喘气,颇有些担忧地问。

“采购去了。”谢翡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那你注意身体……”客人说话时偷眼打量着一旁的胡子大叔,不禁有些奇怪,他来客栈住了四天,可从未见过对方。

谢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但懒得为郁离编造身份,点了点头就想糊弄过去,却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声。他转头一看,就见小路上走来一男一女,其中女方手里提着礼盒,男方怀里抱着个婴孩。

“……”好奇怪的组合,谢翡内心小小吐槽了下,扬起笑容:“安先生、安太太,你们来这么早啊?”

“小老板,好久不见!”许令怡完美诠释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状态和当初来客栈时已判若两许,身材也圆润了不少,叫外人来看,还真会以为孩子是她生的。

而安明易也有了很大变化,少了些锋锐,多了些慈祥,尤其他抱着孩子的姿势,仿佛笼罩了一层圣父之光。

当然,如果孩子别老哭画面就更唯美了……

“你好,郁先生回来了吗?”安明易语调温和,眼角浮出浅浅的笑纹。

谢翡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人,“回来了。”

安明易顺着他的视线,目光也落在郁离身上:“这位是……”

“他——”

“谢老板他爸。”郁离扯着嘴角,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谢翡:“……”

“伯父您好。”忙着生产坐月子的安总并不知道网上的闹剧,还真信了郁离的话。而借口出国休养,与亲朋好友暂时断了联系的许令怡同样不知情,跟着问了声好。

谢翡深吸口气,露出灵魂式假笑,“东西太沉了,咱们就别站门口了,先进去吧。”

几人一走,先前跟谢翡聊天的客人便拧起了眉,心想谢老板的父亲不是润江集团的谢天润吗,怎么又有了个爸,莫非是干爹?还有,刚刚抱着孩子那位安先生似乎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突然灵光一现,好像是经常上财经新闻的那位……尚景国际的总裁!可不对啊,尚景国际旗下就有全球连锁的五星级酒店,怎么可能来住这么家客栈?

应该只是人有相似吧?

客人摇了摇头,沿着小路走了。

安明易尚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识破身份,一进前院,他就发现客栈不但热闹了许多,环境也越发优越,入眼藤萝蔓挂,野卉丛生,哪里看得出寒冬将至,完全是一番春光犹在的景象。身处其间,呼吸着自然清新的空气,恍然令他回忆起少年时去原始森林徒步的感受。

最为让安明易惊讶的是,一路上哭闹不停的女儿这会儿居然止住了声,反倒睁着眼睛咯咯笑起来。

安明易盯着怀里白嫩的女儿,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忍不住夸赞:“谢先生,你们这儿越来越不错了。”

“占了风水宝地,灵气比较充盈一点。”谢翡没忍住显摆了一句,“不过客人一多房就少了,今天只有委屈安先生、安太太暂时住庭院房。你们放心,房间很干净的。”

安明易和许令自然不会介意,当即道谢。

半小时后,两人被谢翡请到了后院的小楼。

安明易的目的无非是想确认孩子是否觉醒了血脉,因此一见郁离便急切地询问。

此时郁离已经洗过澡换下了伪装,他只看了婴儿一眼便笃定地说“没有”,接着便听见两道整齐划一的吐气声。

郁离神色不善:“怎么,你们还嫌弃高贵的妖族血脉不成?”

“当然没有,是这丫头没福。”许令怡矢口否认,想从安明易手中接过孩子,却被对方避开了。她动作一顿,也习惯了安明易对女儿的独占欲,颇为无奈地说:“宝宝也怪,平日里总哭闹不休,今天一到这里就再没哭过,睡得也香。”

“大惊小怪。”郁离不屑多说,冷嘲了一句。

倒是谢翡经常听郁离谈起各种似真似假的玄说,如今也能解释一二了,他将灵气对万物生灵的影响大致解释了一遍,深入浅出地让两人明白了其中原理。

安明易若有所思,许令怡则看了眼熟睡的女儿,又瞟了眼谢翡白里透粉的脸颊,不由起了心思:“小老板,您能长期为我们留一间房吗?每周末或者节假日有时间,我们……至少我和宝宝都会过来住,平时房费照付。”

谢翡本有些不情愿,但想到安明易当年雪中送炭一般的感谢费,最终笑着应了。

当天,谢翡在征得安家夫妇同意后,便趁着晚餐时间,将客栈另两位常驻人口一并请来了小楼。

安明易和陆熙平原本就认识,又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虽然此时相见有点意外,但态度都很随意。倒是燕来有些拘谨,一来安明易气势太强;二来对方身份显赫,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燕先生是什么血脉,方便说吗?”入席前,安明易突然问道。

燕来有点儿不想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非常小声地回答:“鸡妖,你、您呢?”

安明易略一沉默,“海马。”

燕来一个没忍住,笑出了鸡叫。

尴尬过后,两人间的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

席间,大家随意地聊着天,郁离为了保持身材不怎么动筷子,但谢翡偶尔会给他夹一点蔬菜,他也照吃不误。

当谢翡提到想在花园旁扩建一个园子,再修几栋客房时,安明易突兀地开口:“谢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合作什么?”谢翡面露不解。

“我下午出去转了转,打听到村子后头那座山还没有人承包。”安明易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我想在山上建一家度假酒店。”

谢翡愣了愣,“安先生还不知道吗,新的高铁线可能会贯通夕宁村,到时候一村人都得拆迁。”

“我知道。”安明易不甚在意地点头,展露出资本家的真面目:“但只要政府没有对外公示,就有机会运作,让计划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推动。”

“但——”

郁离突然敲了敲桌,不耐烦地说:“好好吃饭,有事吃完再谈。”

谢翡和安明易对视一眼,双双略过了刚才的话题。

饭后,其余人各自散去,安明易却留了下来。

关于度假酒店他当然是真心实意,主要还是为了女儿。夕宁村风水好,适宜养生,他希望女儿每次过来时能有间独属于自己的、宽敞的、豪华的大房子,相比之下,客栈的条件还是太简陋了些。

当然,作为一个商人,安明易也有盈利层面的考量,并倾向于这笔买卖不会亏本。

而他之所以提出合作,完全是出于报恩的心理,若是当初谢翡和郁离没有出现,他也没机会拥有这么可爱的女儿。

安明易相信谢翡不会拒绝他的合作计划,其一,酒店与客栈针对的目标客户群并不一致,不至于对客栈生意造成很大影响;其二,客栈不需要负担任何运营成本,只需借出一个名字,每年就可以白白得到两成分红。

但他说完后,郁离却冷冷一笑:“安总还挺有眼光的,选了一块福地。可如果没有这间客栈,夕宁村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子。你挂了客栈的名,承了客栈的福,好意思拿走八成利润?”

安明易一愣,没太明白。

“安总不妨猜一猜,我活了多久。”

安明易自然能想到郁离的不凡,仍选了个较为保守的数字:“五百年?”

郁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我堂堂大妖,为什么会一直住在客栈。”

安明易瞳眸一缩。

“客栈原就是一处洞天福地,它开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下一个夕宁村。而我……”郁离薄唇一扬:“随时都可以封印它,选择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谢翡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郁离就说不用理会拆迁的事,原来客栈想搬就搬,根本不用局限在某一地。他先前听安明易提出的合作方案,还心虚自己占了大便宜,如今再看,客栈本身才是最有价值的筹码,属于核心竞争力,便决定继续观望。

安明易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却也不认为郁离在骗他。而对方看似拒绝了他,但既然愿意和他谈,那就说明有合作的机会:“不知郁先生的意思是……”

“五五分,各一半。”郁离理直气壮地要求:“酒店归属于客栈,换而言之我们是甲方,提供有灵气滋养的地皮;而你是乙方,负责建设、开发和经营。”

安明易久久不语,心中权衡着利弊。

情感和利益的天平逐渐倾斜,前者占据了绝对上峰——就算赚不到一分钱又如何,他的初心是为了女儿,就当是为女儿建了一座城堡、一座乐园。

而且从长远来考虑,就夕宁村目前的生态环境,只要度假酒店运营得当,分出五成利润也未必会亏损,何况只要将酒店打造成标杆,还会有附加的隐形利润。

“我同意。”安明易一旦决定,再无犹豫。

不过度假酒店好歹是个大项目,并非双方达成一致就能立即开展,中间牵涉到诸多流程、诸多人物,至少安明易首先就得说服董事会。

再继续深谈也没什么用,安明易见时间不早,便先回房了。

人一走,谢翡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我要有一家酒店了?一家度假酒店?”

哪怕是上辈子,他也从未有过这种高光时刻。

见郁离矜持点头,谢翡一高兴就扑了上去:“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你可太棒了!”

郁离面皮滚烫,只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肯定是谢翡太重了!他想要推开对方,身体却很诚实地一动不动,只能红着脸训斥:“又屡教不改了!”

谢翡笑嘻嘻地松开手,跪坐在沙发上,“哥你代言费多少啊?”

窒息感消失,郁离反倒有些胸闷,他强装不在意地说:“你又有什么意图?”

“安总计划打造白金五星酒店,总该配得上你的咖位了吧?等酒店开业,请你来当代言人好吗?我是甲方,我说了算。”反正代言费也不用他出,谢翡美滋滋地盘算。

“嘁,等你做出成绩再说。”

“没问题,你就等着我吧!”谢翡信心十足。

郁离却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意有所指:“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吗?”

谢翡只当郁离对他事业上有期盼,忙不迭点头,忽听一阵敲门声。

“谁啊,都快12点了……”谢翡趿着拖鞋去开门,原来是湘妃,说外头有位叫袁雅江的女士要找他。

“袁雅江?”名字有点耳熟,谢翡一个激灵,这不是原主母亲吗?真找上门来了?

“她在哪儿?”

湘妃红唇一掀,“被我关在外头了。”

谢翡:“……”

萧瑟的夜风中,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士站在篱笆门外,浑身止不住发抖。袁雅江不冷,她完全是气的,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让她吃闭门羹!

袁雅江气得肺都快炸了,恨不得扭头就走,可一来她有要事,二来她太久没有见到翡翡、她的亲儿子了,便只能忍气吞声地等着。

隔着篱笆门,她看见一个少年出现在清冷的前院。

昏黄灯影下,少年的轮廓逐渐清晰,袁雅江喉头一哽,激动得上前一步,又猛然想到什么,硬生生收住腿,摆出高傲的姿态站在原地。

谢翡还是头回见到原主亲妈,只一个照面就心生不喜,对方哪里像个母亲,倒像个讨债的债主。

刚走到门边,他就听袁雅江质问:“那女人是谁?实在太没礼貌了!”

谢翡眉头一皱,面露不快。

袁雅江心中涌起酸涩之意,许久未见的儿子竟为了个狐媚子给她摆脸色,回想起那女人妖里妖气的模样,她不由猜测:“是你女朋友?翡翡,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人进谢家大门的。”

谢翡当场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和对方争辩,推开门就问:“您来干嘛?”

“我是你母亲,就不能来看看你?”袁雅江相当理直气壮。

谢翡一哂:“我躺床上那么久,一直到今天,您来看过我吗?”

袁雅江很想说妈妈有苦衷,却不得不厉声呵斥:“你怎么跟妈妈讲话的,这就是你的教养?”

“你又怎么跟翠翠讲话的?”郁离不放心地跟来,恰巧听到了袁雅江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怒火中烧:“谁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袁雅江早就习惯了他人的仰视和顺从,可今晚不但被狐媚子甩门、被亲儿子顶撞,如今又来了个不知礼数、不懂尊卑的人。她正要发怒,忽然觉得来人有些面熟,“你是……那个姓郁的明星?”

郁离走到谢翡身旁,扯着嘴角笑了笑,“你不在谢尧床前侍疾,来打扰翠翠做什么?有你这么孝顺的养母,谢尧死去的亲妈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涕零。”

字字如刀的嘲讽彻底激怒了袁雅江:“关你什么事?你一个戏子,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谢家的事指手画脚?”

“戏子”二字一出,空气瞬间冰冻,躲在一旁偷听的湘妃、阿福和银粟齐齐打了个寒颤,并为始作俑者流下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然而预想中的火山喷发并没有降临,因为谢翡突然握住郁离的手,语气郑重得如同宣誓:“郁离哥当然有资格!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帮我照顾我,您又在哪儿呢?”

袁雅江怔住,先是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移向郁离英俊的脸庞——对方的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喜不自胜”。袁雅江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一点点放大,化为女人的第六感,“你、你们……”

谢翡犹然不知,底气十足地宣布:“一年前我和谢家毫无关系,如今也没必要再有。我已经决定将户口迁到郁离哥名下,麻烦您配合一下。”

“你、你喜欢他?”袁雅江一阵天旋地转:“你是同性恋?”

谢翡一懵,但在理解了袁雅江的脑回路后,他并没有否认。

他的沉默被解读为默认,受到冲击的不止袁女士,还有郁先生。

郁离哪儿还记得生气的事,经过了最初的慌张,内心酝酿的火山顷刻间变作漫天雪花,他整个人都快飘上天了!

尽管脑子还晕乎乎的,但郁离已经凭本能回握住谢翡,一脸的得意和荡漾。

袁雅江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身子一晃,眼睛一翻,直接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