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可颂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而褚明洲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但这也没什么,可颂,你终于还是长大了,你不再迷恋我了。”
卫可颂反驳:“当初的我的确看起来很冲动,但褚明洲,你这么了解我,你知道我对你是不是真心的,是一时的迷恋还是喜欢,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褚明洲静了一瞬:“可颂,我看不出的。”他眼中迷离:“我没有那么清醒,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患得患失过度,最是让人无奈头疼,褚明洲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自卑到底,不敢出手。
他年轻又肆意的可颂,能承受得住他暗无天际又卑劣的爱多久呢,如果有一天卫可颂受不了这个他这个神经质的残废了,这位首富的小少爷随时就能抽身而走,褚明洲无法强留。
褚明洲:“可颂,你太会跑了,我追不上。“
卫可颂沉默许久岔开话题:“你找卫方强来做什么?”
褚明洲:“找他来做个了结。”
卫可颂心口一跳:“了结?!你要做什么?!”
褚明洲移开轮椅向粘稠的的黑夜里看去,这宽阔又华丽的住所他居住了太久了,住在这里和住在棺材里没有太大的区别,他活不了太久了,这是顾飞白告诉他的事情。
也是顾飞白正在做的事情。
褚明洲突兀开口:“你喜欢封荼吗?”
卫可颂却一拍桌子站起,怒不可遏道:“你要对卫方强做什么事情!”
褚明洲却好似对卫可颂的怒意无知无觉,依旧问:“他长得和我很像是不是,但比我好太多了。”
褚明洲垂眸轻声道:“我嫉妒他,可颂,我嫉妒他。”
卫可颂一愣,褚明洲道:“他能正大光明地爱你,不在乎后果,莽撞又愚蠢,他为了你向我妥协了很多,他本来今晚不会来的,但我告诉他你会在这里,他就来了。”
褚明洲:“褚家他厌恶至极,但可颂,你知道吗,我能让他接受褚家,因为他重要的筹码,他以为被握在了我的手上。”
褚明洲缓缓侧过脸来:“他以为你还喜欢我,那他就会被我钳制。“
卫可颂皱眉:“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褚明洲心平气和:“可颂,你喜欢他对吧?”
卫可颂心脏一跳,下意识反驳:“你在放什么狗屁,我为什么会喜欢封荼这种傻逼!”
褚明洲长久地,宁静地注视着卫可颂,似乎要把木头看开花:“他刚刚拉你手挡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没有拒绝。”
卫可颂一怔,褚明洲用雪白的指尖拨弄那些碎纸片,是刚刚被他撕毁的婚约协议:“可颂,我看你从六岁长大,你愿意对别人好的人太多了,嗓子坏了的秦钺你也会满心愧疚地照拂,死了父母的卫静临你也会收养,在孤儿院的穆星你也要保护。”
“更不用说是瘸了双腿,父母双亡,被家族钳制的我了,我不知道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因为我最可怜而喜欢我。”
褚明洲轻声道:“但你在看到的封荼的第一眼,你就讨厌这个比我还可怜的家伙,你不可怜他,但你从没讨厌过我。”
人怎么会讨厌自己可怜的人。
“明明他长了一张和我差不多的脸,可颂,你讨厌他一天,我就寝食难安一日,我默许了你以为我和他是一对,我害怕。”褚明洲缓缓抬眸:“你终有一天会在他身上明白,什么叫做真的喜欢。”
卫可颂反驳:“那是因为我以为他是我的情敌!”
褚明洲却摇头:“他是我的情敌,可颂。”
他语气很灰败:“而我输了,因为你从来都不允许我这样保护你,但你不排斥他这样做,给你一个忠告可颂,以后不要在轻易可怜一个人了,得不到你他会死掉的。”
褚明洲低笑抬头:“如果不死掉,也会疯掉的,卫方强被我放在一个屋子里了,半个小时你找不到的话,他就会意外死亡。”
这位向来风轻云淡的褚先生脸上是心如死灰,和疏离笑意:”可颂,我教你最后一件事,不要地对一个怪物说喜欢,怪物会当真的。“
卫可颂被强制请出了书房,褚明洲低头呛咳的样子好像是半个小时之后死亡的人不是卫方强而是他,顾飞白被人紧急叫回来抢救这位大半夜开宴席演戏的病人。
顾飞白无比随意地从白大褂的兜里找了一个瓶子出来丢给褚明洲:“吃吧。”
褚明洲顺从地拿起来吃了一片,然后咳得更凶了:“药剂加重了吗?”
顾飞白眯了眯眼睛:“对啊,褚先生,你得快点死了,小卫先生有喜欢的人了,你如果不死,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褚明洲却丝毫不生气,只是赞同点头:“嗯,我刚刚就想把他关起来,药剂可以再加重一点,速战速决吧,叫封荼进来吧,半个小时足够我和他谈完交接完了。”
顾飞白只是笑:“你对自己可真狠啊褚明洲,你是第一个发现自己被我下药之后还冷静要求加大剂量的人。”
褚明洲嘴角带血,唇色苍白如深冬的雪:“不如你狠,我这样死对可颂最好,病死他也不会太难过。”
顾飞白笑意俨然:“我也觉得病死的话,他也不会太难过。”
卫可颂满屋子到处乱跑,他本来想报警,但褚明洲住的这个地方离市区太远了,除非是开直升机,要不然警察不可能半个小时就到,求助前面那些宾客除了把事情搞得更大之外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些人不会立马站到他这边帮他的,褚明洲要做的事情,哪怕是杀人放火都不敢有人明着站在对立面上。
卫可颂在这巨大的屋子里疯狂奔跑。
前厅似有若无的热闹声响渐渐远去,深不见底的黑幕倾倒下来,走廊里只有漂浮的木质味道和卫可颂急躁的脚步声,他好像回到了他六岁那年,第一次来褚家的小卫可颂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严密的安保,孤零零又害怕地走在这仿佛可以吞噬人灵魂的巨大屋子里。
卫可颂呼吸急促,他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奔跑了,他的脑,肺,连喉管都在灼热地燃烧,眼泪掉下来。
褚明洲..........褚明洲其实不是这样的,他记忆里的褚明洲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现在,卫可颂也不相信褚明洲会害人。
小小的卫可颂穿得很精致,他弯过一个转角,看到了整个棺材板暗黑的大房子里唯一温暖柔和的光从走廊的尽头,一扇闭和的门的下缘传出来。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压抑的喘息和呼气的声音。
小小的卫可颂悄悄地推开了这扇并没有被关严实的门。
十八岁的褚明洲还不如之后会遮掩情绪,他咬牙切齿地坐在并不怎么合适的轮椅上,穿着宽松的睡服,那张和封荼几乎七八分像的脸上全是锋利的怒意和焦躁,他一边又一边用攥到发白的拳头地敲打着轮椅,汗水从两扇肩胛骨的中央浸透出来打湿了衣服,褚明洲眉眼里全是要将人割伤的戾气和恨意。
他猛地推开轮椅撑着床边站了起来,脖子上都能看到搏动的血管和青筋,偶尔颤动的膝盖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响声,汗水从他额角上蜿蜒滑落,褚明洲双眼发红,仿佛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小腿上能看到血液和红痕。
褚明洲深吸一口气,往前小小挪了一步,发出一声清脆的骨节摩擦音,他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卫可颂被这跪的床都在震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前推开门,惊呼道:“你没事吧!”
褚明洲抬头和卫可颂对上:“你是谁?”
卫可颂自己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在褚明洲的床上睡着的,但是那个眼神,那个让他心神都为之撼动的眼神,许多年后,在一家酒吧里,卫可颂在封荼身上见到了第二次。
十八岁的封荼和十八岁的褚明洲,露出了如出一辙的,仿佛被逼上绝路的野兽的眼神。
当初的卫可颂讨厌这样的眼神,所以在第一眼看到封荼的时候就不喜欢他。
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他放在心尖上喜欢的褚先生,当时过得多惨烈。
褚明洲的眼神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经历的事件,变成一潭被冰冻的湖水,再也不起波澜,而封荼却似乎完全不受这些东西的影响,愈发灼灼逼人。
卫可颂扪心自问,如果封荼不是被当初的自己误以为是情敌,他会去关注他吗?
答案是会。
封荼和十八岁的褚明洲,太像了,卫可颂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厌恶也好,怀念也好,唏嘘也好,这个名叫封荼的人,总会分去他的感情和注意力。
卫可颂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
褚明洲有个小习惯,他会把自己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卫可颂缓缓推开,铺面而来的却不是他习以为常的浓郁药味 ,而是零碎的锯木灰和木屑。
窗户是打开的,夜风冰冷又放肆地吹,木屑凌乱飞舞,屋子里的大床已经被白布盖好,似乎上面的人早已死去,而屋子正中央有着高高矗立的一对雕像,被白布盖着边缘滚着,仿佛不得好死之人的幽灵飘荡。
卫可颂走上去一把揭开,楞了一下。
这木雕上看上去是黄花梨木的,但全是霉点,一看就是假冒伪劣的木头,但就算是这样的劣质木头,依旧可以看得出雕刻它的人的用心来。
木雕的卫可颂侧头靠在十八岁的褚明洲的肩膀上,他肆意笑着,阳光又明媚,带着这恃宠而骄的骄纵,而十八岁的褚明洲侧头看他,满是无奈和笑意,还在着一点桀骜。
这木雕前面有一个轮椅,也被盖在白布下,卫可颂认得出,是褚明洲经常坐的那个。
这木雕好似十八岁的褚明洲战胜了一切,没有噗通一声丢脸地在卫可颂面前跪地,而是丢开了轮椅,站了起来光明正大地拥抱他,对着来往的人幸福的微笑。
轮椅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卫可颂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上面也有着和木雕上相似的霉点,里面被烧毁得面目全非的照片也被完好复原,卫可颂笑着站在坐在轮椅上的褚明洲背后,对着镜头仰着下巴,而褚明洲表情平淡,身子却微微向卫可颂那边侧了一点,似乎站起来两个人就能抱在一起。
相框旁边有一张纸条。
卫可颂恍惚地蹲在地上,他看着这个相框,伸手去拿起轮椅上的纸条——【本来想当面给你可颂,但坏人总是渴求更多,希望我的可颂永远健康快乐,卫方强我放他走了,我也走了】
【在你十八岁那一年我送你相框,我很多次希望你因为讨厌我把它砸了,又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厌恶我,把这个相框好好保管】
【但最后你选择把它丢掉了】
【我雕刻这个木雕的时候人很精神,医生说我看起来像是回光返照了,我觉得可能是吧,我已经回忆了很久我的过去,我可能真的老了,很多次我都不甘心不能陪你很久,但现在,我觉得留一个像我的人陪你也还好】
【至少你不会把我彻底遗忘,可颂,十八岁的你是说要嫁给我,我一直信到了现在,真好,我的可颂结婚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卫可颂低头抵在轮椅上,呼吸停顿了几秒,反手就把相框扔到了墙上,这霉木雕刻而成的木质相框自然是经不起考验,瞬间就四分五裂了,相片缓缓落地,一堆腐烂发霉的木头里一个戒指闪闪发光地躺在里面。
仿佛一块不能诉诸于口,无法公之于世,被无声无息埋葬在朽木里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