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律师就做出一副节哀的样子,递过一些全英文乱七八糟的文件让卫可颂签,卫可颂狐疑地看向律师,律师露出一个干巴巴又僵硬的笑。
他其实不懂自己的雇主顾飞白为什么要演这样一出戏,把自己的所有遗产交给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和利益关系的陌生人。
但老板就是老板,他要做到的,就是让卫可颂在这上面签字。
卫可颂本来还想多看两眼,但是旁边等着“收尸”的一群医护人员穿着白大褂无声无息又略带催促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看得卫可颂头皮发麻,在律师反复地敦促下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内所有配合顾飞白演这出戏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医生走到卫可颂旁边,郑重其事地道:“请家属确定患者死亡,拔掉呼吸管,收敛遗物。”
“死亡”的患者顾飞白在听到“家属”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勾了勾,仿佛自己已经被确认的死亡也无法打扰他得到一个名为“卫可颂”的家属的好心情,只有卫可颂糊里糊涂地在旁边的牵拉下靠近这个不知道骗了他多少次的狡猾的家伙。
卫可颂伸手放在了顾飞白的呼吸机上,顾飞白仿佛一片快要消散的雪花,脸色苍白,眉眼满足,听不到来自他的任何声音,丝毫不像一个生前花言巧语的骗子。
他就这样安宁祥和地躺在床上,似乎真的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这场景太多逼真,卫可颂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不安的预感潮水般涌上来,他要拿下呼吸机的手蓦然停住,缓慢地蹙眉,低声靠近顾飞白:“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样?我警告你顾飞白,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顾飞白并没有应答,喷洒在呼吸机上的雾气却在一点一点褪去,放在胸前交叠的双手缓缓滑落,卫可颂手心透明的面罩渐渐变凉。
顾飞白没有了任何动静。
卫可颂心里一慌,二话不说就开始喊医生:“医生!他没有了呼吸!医生!!”
医生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就像是被预定了程序和npc,非常配合卫可颂地道:“家属,他已经死亡,节哀。”
“操!”卫可颂脸又红又白,急得青筋都要爆起来了:“老子没有和你们在演戏!他真的没呼吸了!给我救人!”
医生依旧无动于衷,麻木地道:“家属,请接受现实,节哀顺变,人死不可复生…….”
卫可颂扯着医生的领子,二话不说把医生像是扯小鸡崽一样推到顾飞白的床前,语气里已经带上几分隐忍到极致的怒气,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都赤红了,双手却在颤抖:“老子不管你们在演什么戏,给我救人!”
年轻气盛又不可一世,就像是当年的卫少爷,宛如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在顾飞白妈妈的抢救室,站在双目空洞的仆人的儿子顾飞白面前道,掷地有声地道,给我救人。
…….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卫可颂气得头发都要炸成西蓝花了,简直要为现在的医疗系统感到痛心和荒唐,患者就死在面前都不带抢救的,这什么傻逼医生!连顾飞白都不如!
顾飞白忽然像是憋不住似的,拿开呼吸机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坐了起来,和目瞪口呆还拉着医生衣服的卫可颂四目相对,顾飞白笑意烂漫地摊手:“小卫先生,您还是这么好骗。”说着还很遗憾地叹气:“还以为能骗到小卫先生的一个人工呼吸的,可惜了。”
卫可颂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医生的领口,揉了揉手腕就要往前走,旁边的导演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这个明显有殴打嘉宾趋势的cp,头大地劝道:“卫少!卫少!这都是为了节目效果!”
其实刚刚也被吓到了的导演迅速地隔离卫可颂和顾飞白:“卫少,息怒息怒,还在直播!”
卫可颂怒极反笑:“可以啊顾飞白,学医学厉害了,还知道拿自己死不死来开玩笑了,你这种祸害死了都没有人可惜!”
顾飞白深有同感地点头:“这倒是。”
卫可颂被顾飞白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顾飞白反倒若无其事地道:“还没排练完,小卫先生,您还没有给我拔呼吸管。”
卫可颂哪里有给他拔管的心情,闻言怼道:“滚吧,老子拔你的尿管还差不多!”
顾飞白一顿,眉梢微挑语气暧昧:“如果小卫先生愿意的话?”
现在想起拔尿管就要摸到那个地方的卫可颂:“.………”
操!这人怎么连这种地方都能撩骚?!
卫可颂阴恻恻地冷笑一声,看向顾飞白的那个地方:“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连尿管带插尿管的地方一起拔下来的话。”
顾飞白:“.…………”
旁边突然下////体一痛的围观人群:“.…………”
好,好残暴!
医生和护士都很忙,眼看着这出临终关怀的戏就要变成闹剧,向顾飞白请示之后准备离去,律师也拿着文件袋匆匆离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像是在交流什么一笔高昂的财产交接的具体事宜。
神父对顾飞白道:“孩子,带着爱下地狱,主鬼宽恕你的罪的。”
那个被卫可颂抓过领子的医生走之前终于拿下了格式化的表情面具,他有些难过地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顾飞白,和卫可颂说道:“我曾经和顾医生是同事,他是个天才,可以救很多的人。”
这人的口吻仿佛在悼念一个已经逝去的名人,让卫可颂有些不舒服。
这医生接着道:“其实很多人觉得的死亡确定方式是没有脑部活动,心跳和呼吸,但作为医生来说,医疗器械离开身体的一瞬间,才说明这个人真的已经死亡,彻底无药可医,顾医生的临终关怀对我们的要求是这个,那么他一定很希望你给他拔管。”
医生:“他一定很想在死亡之前和你好好告别。”
导演还在拍医生们,他看着这些医生的工牌和科室,啧啧称奇:“顾先生也太厉害了,居然真的请到了真的做临终关怀的医生,在这个医院做这个的都是给非富即贵的人做的,居然能被顾先生请过来演戏。”
卫可颂听得眉头一沉,眼神下意识就往顾飞白那边走去,而顾飞白这人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带上眼镜,又用湿纸巾擦去面上的粉,和卫可颂眼神一对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我演还不错吧,小卫先生?”
卫可颂心里那点疑窦轻而易举就消散在顾飞白不正经的调笑里,顾飞白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对导演道:“我想单独和小卫先生说说话。”
导演心领神会,他把摄像机放在床头调整了一下方位:“我们出去,留一个摄像机在这里可以吗?这不是直播镜头,不对外公开,我们拍一些素材,不合适的您和我们说,都可以剪掉。”
顾飞白:“可以。”
卫可颂的确有很多话想问,他随手一转椅子岔开腿骑坐:“顾飞白,你到底在搞什么?有病就好好治疗,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顾飞白却道:“小卫先生,如果你帮我拔管了,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吗?”
卫可颂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问你话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飞白恍若未闻,继续笑意矜持地道:“下一步就是收敛我的遗物,大部分我觉得比较有价值的东西都会由律师交给你,但有些贴身的东西你必须亲自收敛,很抱歉我的无价之宝不能交给你,我贴身的东西希望你都能和我一起火化。”
卫可颂猛然拔高了声音:“顾飞白!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顾飞白笑眼弯弯:“小卫先生,你真是不长记性,刚刚才被我骗了,现在又相信了。”
卫可颂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差点被生生卡死,顿时没好气道:“就算你的要死,也别找我给你弄这些东西,晦气!”顿了一下,他又道:“自己好好活着,不是舍不得那什么无价之宝吗,你自己拿着,要我给你收尸我就给你拿去卖了,然后在你坟头用卖这个的钱潇洒。”
顾飞白轻笑一声,他放在心口的手隔着单薄的病服握住了一张卡片,声音轻轻,低不可闻:“这可不行。”
顾飞白突然道:“小卫先生,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卫可颂道:“记得,怎么了?”
顾飞白的桃花眼本来是双很生机盎然的眼睛,笑是波光荡漾,不笑是一壶春水,那双眼睛里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含情,但现在却雾气邈邈空寂,越过卫可颂的肩膀看向窗外:“她死的时候,我没有给她拔管,。”
“她死得很狼狈,很痛苦,一直在挣扎,最后吐得呼吸面罩里全是呕吐物,旁边的看护就给她吸,但是吸不干净,她一直在吐。“
”我没有同意,没有人敢给她拔管。我看着她,觉得生不如死原来是真的,真的有人活着不如死了,如此难看的姿态,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是我,到了这一步,我一定会雇佣好一个人专门给我拔管,不要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卫可颂一愣,他只是知道顾飞白的妈妈死了,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一段。
顾飞白静了一下,忽地笑道:“但我其实早就到这一步了,小卫先生,不过我还活着。”
顾飞白侧头过来,那双多情烂漫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赤诚:“真挺痛苦的,但一想到我这种禽兽不如的人这辈子能遇到小卫先生,说不准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想着不能死,我这辈子干的坏事太多了,下辈子肯定遇不到小卫先生这种好人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为自己的小卫先生做点好事。
顾飞白问:“小卫先生到了我这里,一定是已经拒绝了穆星了,对吧?”
顾飞白不等卫可颂问“你怎么知道”,他又继续问道:“那你喜欢褚明洲吗?”
顾飞白专注看人的时候有种洞察人心的力量,卫可颂不知怎么,就如实回答了:“曾经喜欢过。”
顾飞白:“那你对卫静临呢?”
卫可颂一顿:“不是那种喜欢。”
顾飞白:“喜欢秦钺呢?”
卫可颂:“他也不喜欢我啊。”
顾飞白笑问道:“那喜欢我吗?曾经喜欢过也行,不是那种喜欢也行,而且我也喜欢你。”
卫可颂停了很久很久:“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