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可颂看着又一次平静下来的褚明洲,他这一次再也没有因为这个人异于常人的苍白脸色心软退却,而是直视着褚明洲,声音心平气和又暗含力度:“褚先生,我可要不了你的命。”
管家转头就叱骂卫可颂:“先生都这样了!卫少爷你可就发发善心,看在先生教你养你的份上,少说两句吧!”
卫可颂无法控制地笑出声来,他神色讥讽地扫了气急败坏的管家一眼,语速未减:“倒是褚先生你,要了我的命好几回。”
褚明洲一向冷玉般的唇瓣染上了不正常的殷红色泽,手指紧紧握着,那张精致过头的面容透出几人不似活人的寒意来,呼吸的温度都比空气低了几度,看得老管家心惊肉跳,一边给褚明洲拍背一边想也不想地顶了卫可颂一句:“胡说八道!都是你对不起先生!什么时候先生要过你的命了!”
卫可颂坐了下来,他也不看乱做一团的老管家,只是平视着电视上的穆星,道:“褚明洲,你这么聪明,我这么笨,你要是愿意,怎么玩弄我都行,我玩不过你,十个卫方强捏在一起都玩不过你,更不用说我了。”
“我在你眼里,在你周围的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的纨绔罢了,居然不自量力来喜欢你这高山仰止的褚先生,怕是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卫可颂微微偏头看向老管家,他翘着二郎腿,颇有几分玩世不恭地勾起嘴角笑,但眼里却有些湿濡:“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老管家收了声,褚明洲闭目调整呼吸,只有卫可颂一个人似笑非笑地道:“背后的人怎么说我,褚明洲,你真以为我没长耳朵,听不到是吧,你若真的是对我无意,你这种人,自然是有一千种一万种和我划清界限,让我的痴心妄想断得干干净净的办法,但你就留着一点念想,一点蜘蛛丝一样细的念想吊着我这个傻逼。”
卫可颂的声音凉下来:“但你分明不喜欢我,你放任我这个智障一厢情愿地沉溺进去,转头就和封荼两个人给了我致命一击,这是你第一次要了我的命。”
老管家反驳:“先生和封少…先生不是这种关系,那个时候只是正常接触而已。”
卫可颂慢悠悠地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他当初走这一步,难道没有料到我会发疯吗?”
老管家还想顶:“那你什么反应,关先生什么事。”
老管家话还没说话就看到卫可颂冷笑了一声,他心里暗道一声糟了,果不其然,卫可颂淡淡地道:“那他现在什么反应,是死是活,又关我什么事?”
老管家终于语塞了,他支支吾吾想找一个理由,但半天没有理出头绪,最后气短地说了句:“……..那怎么能一样,他可是你先生。”
卫可颂也不气,就反问了一句:“我可不敢有这种让我全家破产,让我爹逃亡海外的先生。”
老管家脸一红,想辩白又无从下手,这里面牵扯道太多东西,在他看来,褚明洲做这些事情天经地义,自然是有百般理由的。
但细细想来,这些理由和卫可颂又有什么关系呢?
冤有头债有主,对不起褚明洲的卫方强,人家卫可颂安安生生做自己的少爷,对褚明洲虽然有冒犯的地方,但该尊重还是很尊重的,至少从头到尾没有害过褚明洲,但却最后阴差阳错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老管家本来想说,你别怪褚明洲,要怪就怪你是卫方强的儿子。
但偏偏卫可颂也不是,却最后的苦果全都吃了下去。
他也没逃跑,也没退缩,得知卫可颂在那种贫民窟一样的地方生活了三个月的时候,老管家的确对卫可颂刮目相看了。
老管家叹息一声。
缓过来的褚明洲挥开了管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卫可颂,问道:“我什么时候还要过你的命?”
卫可颂偏头:“你把我扣在山上不让我下去看穆星的比赛的时候,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扣住我,我明明已经在努力放下,你偏偏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管我的闲事,我心想你对我是不是有余情,在你面前把心剖开给你看,但你又视而不见,我明明从都到尾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却说我见一个爱一个。”
“这既糟蹋你自己,又糟蹋我这么多年的真心。”
卫可颂呼出一口气:“我走下山的时候手都在痉挛,穆星赢了,我感觉却像是败家之犬般地站在台下,你要了我第二次命。”
“我听说你想要我伯伯的剧本,便磨了他整整半月,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心想就这样吧,你教我道理,教我做人,是我老师,对我有恩,这所有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我就都藏起来吧,我为你求来《野生》,讨你欢心,想和你这段缘分做个正儿八经的告别。”
自从他回国之后,褚明洲就开始刻意地疏离他,卫可颂原本心里还残留一点余烬般的留恋,但很快也在褚明洲鲜明的冷漠下消耗干净。
《野生》这个剧本是卫可颂最后送给褚明洲的告别礼,感谢褚明洲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也为自己多年来无疾而终的恋爱做一个结尾。
或者说最后一次挣扎。
卫可颂心里还是有意难平的,《野生》这个故事是老编剧写的,但后期他也改过了,最后送出来的版本才是最终的《野生》。
卫可颂把自己和褚明洲也写了进去,他带着恨带着怨带着委屈带着不甘完成了这个故事。
卫可颂就是《野生》这个故事里从出生就拿着“家财万贯”这个天赋的傻子梁一,褚明洲就是利用他的天赋他的爱情他的一切,那个不怀好意的老护士方琴。
但故事里的傻子梁一到死之前都还在等方琴偶尔回来看看他,卫可颂送给褚明洲的时候就在想,褚明洲肯定能看懂他的意思。
卫可颂借着故事告诉褚明洲,我是个梁一的一样的傻子,我不在乎你要利用我做什么,也不在乎你要拿走我的天赋,我的心里还在一直等你,等到快死掉了,你不回来我就要一个人孤独地枯死在这里了。
他期盼着,等待着,希望着褚明洲不像故事里那个薄情寡义的方琴一样,一直不来见梁一。
卫可颂甚至还很幼稚地写到,方琴最后一直没有来见梁一,梁一死了之后,方琴离了婚也不要孩子,一个人后悔了一辈子。
你看这个人下场多惨呀,褚明洲你可千万不要学,一定要来见见你的小傻子梁一啊,你利用也好,虚情假意也好,卫可颂是个傻子,他只要看到你开心,他都不在意的。
卫可颂等呀等,等到了褚明洲把剧本送给封荼的消息。
等到了了自己稀里糊涂地被破产,等到了褚明洲坐上了自己对面的谈判席。
卫可颂再也不等了,他烧掉了自己心里为褚明洲画的所有美丽前景绘画,一个人决绝地往前走了。
卫可颂静了很久,他以前每次想到这个故事由褚明洲送剧本的封荼演绎就一阵锥心的难过,每次想到就想哭,哭到停不下来。
但这次他眼眶也不红,声音也不哑,眼神平宁无波,仿佛褪下了身上一层结了痂的伤疤般释然地道:“这是你第三次要了我的命,褚明洲,事不过三。”
卫可颂轻轻道:“我不为你要死要活了,不划算。”
正在监控室里的封荼脸色扭曲地砸了一下面板,喝了一声:“卫可颂,你他妈给我说话算话!别他妈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丢人不丢人啊你!”
赵哥:“.…………..”
这个人为什么有脸义正言辞地说别人,他难道觉得自己偷窥别人就不丢人吗?!
褚明洲手握成拳低头咳了两声,问道:“你说完了吗?”
卫可颂一怔,他以为褚明洲听完了就会冷静离开,他不是这样死缠烂打的人,稍微的纠缠就会被他疏离,更不用说卫可颂这种黏糊到有点撕不开的类型了。
褚明洲无波无澜地看着他,道:“你要听听,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了结吗?”
褚明洲:“你六岁的时候,误打误撞进入我的卧室,我当时快死了。”
他说起自己快死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只鸟快死了,却听得老管家老泪纵横。
他不是当时褚家最能干的管家,那些管家走得走,散的散,老褚先生走得太早了,还没给褚明洲培养出忠心耿耿的知心人,就去了,只留下一堆烂摊子和一个双腿残废的褚明洲面对一堆虎视眈眈的亲戚。
只有老管家念着老褚先生的好,留下来陪了褚明洲,也是因为这个,老管家的地位超然,就算有诸多不对,褚明洲也未曾换过他的位置。
除了因为卫可颂的事情褚明洲冷冰冰地警告过老管家几句以外,老管家心知肚明就算自己杀人放火,这位褚先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因为那个时候,真的太难了,褚明洲住的地方全是监控,就怕出个什么人为的意外一命呼呜。
褚明洲被老褚先生教导得风光霁月道德准则现在都不算数了,他的好朋友绞尽脑汁地配合他的叔叔婶婶来暗算他,曾经教导他慈眉善目的老师恨不得在书里藏刀弄死他给那些财狼虎豹们讨赏。
世界一夜之间倾倒,十八岁的褚明洲仿佛从一个明亮的彩色世界进去了一个黑红的屠宰场,这位矜贵优雅的世家子手上拿着的刀叉变成了更加野蛮的锯齿刀,和一群混不讲理的人互相厮杀。
褚明洲从父母去世之后晚上几乎就无法入睡,老管家记得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都常常在凌晨时分看到褚明洲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月色面色漠然地沉思。
这个时候,只有六岁的卫可颂钻了不知道是谁破解出来的监控的空子,昏昏地倒在褚明洲的床上呼呼大睡。
这是褚明洲从十八岁生日以来,接受到的唯一一个不带攻击性的意外事故。
这事故露着小肚皮,脸上带着婴儿肥,被天鹅绒的枕头挤压得变形。
卫可颂趴在他依旧很久没有睡过的床上安眠,还打着小呼噜,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打断了一个处心积虑的,想要夺取褚明洲性命的阴谋,也不知道外面因为这个失踪的小糊涂蛋已经闹得人仰马翻,还睡得小脚丫抽搐般地抖动,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轻轻梦呓两句。
褚明洲仿佛观察什么外星生物一样看着这个落在自己床上的小孩,这种天真明媚的东西居然能在他阴冷的巢穴里毫无所觉地睡着,而且看样子还很喜欢这个地方。
老管家记得自己着急得浑身流汗,这次来人手段非凡,居然能在褚家老宅的铜墙铁壁的安保系统里钻了一个空子,随便来个人就能轻易杀死因为虚弱而还在恢复期的小褚先生。
褚明洲内忧外患之下,失眠和食欲都很不好,渐渐变得不喜阳光,连窗帘都不拉开,屋子里很重的阴气,像个昼伏夜出的贵族吸血鬼。
老管家匆匆赶到卧室的时候,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得呆了一下。
褚明洲的手被卫可颂抱在手里,他没醒,脸颊却贴着褚明洲苍白修长的大手轻轻摩挲,肚子起起伏伏,就像只黏人的猫,而褚明洲坐在轮椅里,双眼闭合,靠在轮椅上垂下了头,发丝贴在他狭长的眼尾。
他睡着了。
褚明洲看着卫可颂,道:“你闯进了我的房间里,你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我也和你一起睡着了,而我知道想要杀我的人就在十米之外。”
褚明洲顿了下:“但我还是不受控制地和你一起睡了,这是你第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