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秦钺眼疾手快地关上了卫可颂那边的门,转头对着司机冷声道:“开车,让他们过。”

司机慌忙道了声好,连打方向盘让出位置,卫可颂呆呆地坐在车座上,旁边褚明洲的车从车窗外经过,卫可颂似有所感恍惚地看过去。

褚明洲半闭着眼睛养神,他的睫毛笔直而纤长,原本长到肩头下的发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修剪到了耳边,短发衬得他的侧脸完美到宛如神祗,眸色如冰似雪。

隔着两道黑色的车窗,褚明洲原本的样子模糊得就像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但卫可颂却控制不住地用他记忆里的影像补全了褚明洲的色彩。

他太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样子了。

从他青春期懵懂得意识到情爱开始,褚明洲的面孔就出现在卫可颂所有带有暧昧色彩的梦里。

卫可颂怔怔地看着褚明洲的车和自己擦肩而过,眼神还没收回来,手却突然被秦钺攥住了。

秦钺的手很烫,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卫可颂,就像是一只食物要被抢走的野兽,声线嘶哑:“卫可颂,你在看什么?”

卫可颂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卫可颂自嘲地道:“褚明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褚明洲在卫家破产后就宣布因为身体原因不再出席任何场所,连封荼得到影帝这样的场合褚明洲这边都一点动静都没有,卫可颂听到的版本是这个人已经生命垂危了,几乎住进了icu不出来。

而褚明洲出席在公众前的最后一个场合,就是坐在卫可颂的谈判桌对面,宣告卫家破产。

秦钺的眼神不放:“卫可颂,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我的合法伴侣,就算这个人是褚明洲,你也要做你该做的事情。”

秦钺:“别再像是当初一样跪在褚明洲的轮椅下面,求他娶你,卫可颂,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卫可颂回过神来,他因为秦钺这句话回想起了一些相当不好的回忆,卫可颂的胸膛起伏两下,他眼神被秦钺这句话激起了几分戾气:“不会了,秦董放心。”

秦钺又道:“如果是他跪下来求你,你也不要心软,卫可颂。”

卫可颂嘲讽一笑:“秦董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大名鼎鼎的褚家家主褚先生会跪下来求我?”

秦钺垂眸:“快了。”

卫可颂一怔:“你什么意思?”

秦钺又道:“褚家家主的确不会跪下。”

他缓缓抬眸:“但褚明洲会,很快他就不再是褚家家主了,因为你的原因。”

“褚家和秦家这种宗族性质的家族不同,是个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如果说秦家的最高制裁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信仰,褚家的传承就是依靠血缘为纽带。”

秦钺平静道:“褚明洲是历代以来,褚家最出色的引导者,但很快他就不是了。”

卫可颂呆愣地看着秦钺:“.……..为什么?有人要他下来吗?”

说完卫可颂又觉得不可能,褚明洲十八岁上位的时候,想他下来的人基本都被料理干净了,现在的褚家基本就是褚明洲的一言堂,不要说有人敢拉他下马了,一群人都唯褚明洲马首是瞻,生怕这位手段高杆的褚先生抛开他们。

就算是卫可颂这种不太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他都能看得出褚家对于现在的褚明洲可有可无,有时候甚至像个累赘。

褚先生这个称呼,已经大于褚家所带来的的威慑力了。

秦钺则是接着道:“没有,整个褚家,到了现在,没有一个人希望褚明洲离开,是他自己要走。”

秦钺抬眸:“褚家是个血缘关系比什么都重要的地方,褚明州为了离开褚家准备很久了,是褚家不放手,最后褚家终于妥协,但提出要求,要褚明洲带出一个新任的继承者才能走。”

“这继承者的选定,从我知道的消息来看,褚明洲一开始属意的是你,但后期因为找到了那个孩子,又变成了——”

“——封荼。”

“您这次过来是来看看封荼的吗?”赵哥战战兢兢地站在对面看着坐在对面的褚明洲。

他怎么敢让封荼出来见这位大佬,对面的人可是一手扶持封荼上位的褚先生,封荼不说尊重,昨天晚上还发了个极其嚣张的声明抢了这位大佬看上的金丝雀。

赵哥听到有人和他说看到褚先生的车子开到事务所下面的时候身子都软了,要死要活地跪在地上求封荼待在卫可颂的床上冷静一下,先让他出来试探看看这位大佬到底要干什么。

赵哥低眉顺眼地站着,像个公公一样压低嗓子问着对面那个眼神都没有多给他一个的褚先生:“褚先生,这次特地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封荼说吗?”

褚明洲坐在轮椅上,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木珠,正午的阳光从落地窗直射,在他玉雕一样淡漠的脸上分割成阴阳两面,褚明洲浅琥珀色的瞳孔在日色下层层叠叠地被折射,珠宝一样的质感。

赵哥偷偷瞄这位大佬的神色,一边瞄一边没忍住犯职业病地评判褚明洲的五官。

这长相,不出门见人真是浪费了,和封荼简直平分秋色。

褚明洲的食指在轮椅的把手上轻轻扣动了两下,他的眼神还落在窗外,但话却是对着赵哥说的:“封荼最近情况怎么样?”

赵哥熟门熟路地回答:“都挺好的。”

褚明洲又问:“身体有问题吗?”

赵哥:“没有。”可以凌晨五点起床跑两里地过来在卫可颂床上大蹦大跳激情辱骂对方,看起来应该很棒。

褚明洲的手指又点了两下,浅淡地“嗯”了一声:“心理状况如何?”

赵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了:“比之前有点变化。”

主要是他瞒也没有用,褚明洲从来都不会以一个地方得到的消息来源作为主要依据,等会儿一问其他的封荼的特助,一样要露馅,还不如他这边就老实交代了。

褚明洲终于用正眼浅浅地扫了赵哥一眼:“什么变化?”

赵哥一听褚明洲这话,就知道这人估计真的是刚刚养好身体,从深山里才出来,一点网上的消息都没看呢。

赵哥支支吾吾的:“.……..就是,诶!褚先生你也知道的,封荼也有那么大了,到该考虑成家的年纪了!”

这话一说褚明洲就意会了,他静了一下:“他不过才二十四,怎么就到了该考虑这个的年纪了?”

这语气一听,便是不太愉快了。

赵哥愁眉苦脸,旁边有几个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瑟瑟发抖,还在频繁眼神交流。

赵哥一看他们那眼神就想仰天长啸——快别以为褚明洲对你们封影帝有意思了!妈的!谣言就是你们几个散播出去的吧!

这位大佬分明生气的点就在于为什么二十四岁就该成家立业了!妈的!怪他没多想一下!

卫可颂刚好也是二十四岁,和封荼同岁。

赵哥看着旁边几个小年轻挤眉弄眼地给褚先生倒茶,一时之间心情复杂,想起了刚开始和这位大佬接触的时候。

其实一开始赵哥从褚明洲那边接到野生这个资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野生》这个剧本是个文艺片,总体的投资不大,主要来自于三方——封荼直接的工作室,卫静临旗下的娱乐公司,还有就是褚明洲以个人名义投资的。

圈内当时无人看好《野生》。

虽然这是个神级的影视资源,但一部主角是封荼,基调还非常晦暗干涩的文艺片,就算是投入粉丝市场,也都讨不了什么好。

这基本就是注定要亏本也赚不了吆喝的买卖,封荼自己的工作室投资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老板的作品再怎么都要支持。

卫静临旗下的娱乐公司是封荼的老东家,投资《野生》也说得过去。

但褚明洲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沾手过娱乐圈的顶级人物投资这样一部电影,这里面一看就有什么猫腻。

不过褚明洲这种级别的人物,大家就算是八卦也只敢地下,不点名不道姓,上层圈子内茶余饭后讨论一下,笑着说褚先生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会动了色心,玩玩小明星。

现在小明星成了天王巨星,当初的“玩”传着传着也变成了两个人真心欣赏相爱,两个人的交往也渐渐从地下转到了台面上。

褚明洲和封荼是一对几乎成了不公开的秘密。

连赵哥后来都误会了,但真的等他接触褚明洲久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褚明洲每次只是简单来问一下封荼身体健不健康,心理有没有问题,最近状况如何,这根本就不像是对封荼有意思的样子。

赵哥恨不得跳起来打醒这几个八卦的人,一个一个用食指摁在脑门上骂醒他们——这他妈分明就是在养猪,问猪的情况好不好能不能宰了!

褚明洲又问:“封荼,是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他眸色粼粼:“这人是谁?”

赵哥的脸都皱成苦瓜了:“.……….和他岁数差不多,是个好人。”

褚明洲抬眸,神色淡淡:“怎么个好法?能好到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和我说过。”

褚明洲坐在轮椅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压下来,赵哥这种混圈的都有点扛不住,冷汗岑岑地道:“.…..主要是啊,这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吗…..”

褚明洲颔首:“现在你可以慢慢说。”

赵哥:“.……….”

赵哥咽下一口唾沫,使劲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磕磕巴巴地汇报:“就是人挺好,没啥大错,各方面都和封荼很合适,但有个主要问题——”

赵哥眼神乱飘:“主要问题就是——”

褚明洲垂眸打断他的话:“说。”

赵哥瞬间立正站好,急得脱口而出道:“这不是还没追到吗!和您也汇报不了啥!每天为这人要死要活呢!对方有一堆备胎呢,未婚夫都好几个,还有个白月光,一个哥哥,封荼排不上号呢!等着拿爱的号码牌都没拿到!”

褚明洲:“.……”

褚明洲缓缓蹙眉:“封荼会喜欢这样的人?”

赵哥心说岂止封荼,您不也正喜欢得正欢吗?但嘴上还是恭顺道:“他年轻吗,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很难放弃。”

褚明洲顿了一下,目光悠悠流转看向赵哥:“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喜欢的人,很难放弃吗?”

赵哥也不知道这位心思莫测的褚先生问这个话什么意思,但顺着来总是没错的:“那句话怎么说来说,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嘛,初恋总是美好的,第一次喜欢的人总是最难忘的。”

褚明洲沉寂了很久,忽然抚着手腕上的木珠轻笑了一声:“封荼这点倒是和我很像,执迷不悟,要什么就一定要要到才甘心。”

“但别人就未必了,人心易变。”褚明洲别过眼道:“不是谁都这么只要看上了,就再也看不进别人了的,让他自己斟酌吧。”

他转动轮椅,有人训练有素地上前推,赵哥一看这意思就是要走了,连忙松了一口气上前送客:“褚先生这是要走了?不去看看封荼吗?”

按照平时惯例,褚明洲还会亲眼确定了封荼的情况之后再走,但今天来去都很匆匆。

褚明洲半阖双目,手撑着额头,脸色有些苍白:“还有些别的事情。”

赵哥现在最后一口提着的气也放松了下来,总算蒙混过关了,他上前一步打开门躬着身体送人:“我送送您。”

卫可颂魂不守舍地往工作室走,他脑子里都是秦钺和他说过的话。

原来封荼是褚明洲的弟弟,被选中的另一个继承者。

而卫可颂只不过是一个过渡的临时替代品。

只要正品一旦出现,都可以轻而易举被取代放弃,就连家族都可以毁灭。

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不能有任何其他意义的“金丝雀”,一个还算有点意思的私人玩物。

卫可颂扶着电梯门,他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夜之间他的脑子里被塞进了太多东西。

卫方强不是卫方强,卫可颂不是卫可颂,封荼不是封荼。

而褚明洲果然不愧是褚明洲。

卫可颂头抵着冰冷的电梯门发呆,他人生里的十八年,从他六岁的时候无意从进入这个人的私人领地,在当年全家都意外身亡的十八岁孤僻褚明洲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就无时无刻都拥有着这个人的印记。

懵懵懂懂,甘之如饴。

卫方强早期发家的时候非常忙,对他不算差,但空荡荡的家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卫静临无论卫可颂怎么努力,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就像是隔着一层膜一样地望着他,偶尔情感上的索取和卫方强过于排斥的态度,都让卫可颂左右为难,疼痛难过。

周围的人都叫他小少爷,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看他。

只有褚明洲,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师,是卫可颂从有记忆开始,唯一一个不叫他小少爷,而叫他卫可颂的人。

褚明洲教他很多东西,卫可颂太笨,总是学不会。

他小时候比现在娇气一百倍,很多东西做不好就委屈就哭,活像是这东西的错。

弹钢琴偷懒,练字撒娇喊手痛,学习什么经济理论更是头大,一学就托腮望着褚明洲的脸走神。

褚明洲要是神色稍微冷淡一点地训斥他,卫可颂就又哭又闹,最后要褚明洲把他抱在自己的膝盖上,抱在怀里轻声哄,可颂怎么了,才愿意抽抽搭搭地收了眼泪。

后来很多时候,卫可颂因为喜欢褚明洲而被褚明洲不冷不热地推开的时候,都在无数次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口。

永远做个褚明洲眼里的小孩子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喜欢到说出口呢?

为什么非得被这个人宠到泥淖深陷才明白,他卫可颂这种蠢货是绝对玩不过褚明洲的呢?

褚明洲,卫可颂想要冷笑,但眼眶却泛红,秦钺说的话太对了——褚明洲的确想要困住他,但却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好玩的蠢货太少,而被玩了还对玩他的人难以自拔的更是万里挑一。

褚明洲坐在轮椅上能觉得有趣的东西太少了,就和他十八年前闯进年轻的褚家家主生人勿进的房间一样。

这种莽撞的喜欢和愚蠢,真是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愉快。

褚明洲如果喜欢他,和喜欢猫喜欢狗没有什么区别,是他自作多情,把这点喜欢当成对人的喜欢了。

卫可颂抵着头深呼吸了两下,他有点头晕,但还记得封荼叫他去工作室找他的事情,打了个电话给封荼:“喂?封荼吗?我回来工作室了,准备去你办公室…..”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的声音就几乎又惊又怒地打断了卫可颂的话:“操!你给老子别回我办公室!离那个地方远点!褚……反正有个神经病在哪里,你给我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点!别靠近工作室!等我来找你!”

卫可颂疑惑皱眉:“不是你让我去你办公室找你的吗?”而且你自己的办公室里最大的神经病不就是你自己吗?

封荼蛮不讲理地吼:“不准回来!!!卫可颂你给我滚回你自己宿舍!卫可颂你他妈要是敢去办公室我就撕碎你的枕头!!!”

卫可颂:“.…………”

卫可颂面无表情:“行了,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不会回宿舍的。”

他举着手机按下了刚想摁下电梯的开门键,结果卫可颂还没摁下去,电梯门突然就开了,卫可颂还在对电话里的封荼道:“行了行了,我都到电梯了,你有什么事情我就在办公室等你过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神经病是能吓到我——”

卫可颂转头对上电梯里的人的眼睛,他的话戛然而止,手机缓缓从掌心里脱出。

封荼还在骂:“这神经病和你平时遇到的那些傻逼不一样!不是一个档次的!他会搞死你的卫可颂!给老子躲远点!喂!喂!”

褚明洲的视线从卫可颂掉在地上的手机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动,最终定格在卫可颂空白的脸上,经纪人赵哥站在褚明洲的轮椅后面,表情一片混乱,最后成了一个类似于呐喊的表情包。

褚明洲缓缓地道:“可颂,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