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卫可颂懵了,他转头看卫静临,差点就脱口而出“婚契?什么婚契!”

导演组也有点懵逼,虽然早在前年就通过了同性已婚法案,但是哥哥突然在节目里说要娶自己的弟弟,这什么操作?!!?他们节目不会被禁吧!!!

而且婚契又是什么鬼东西!?

卫可颂知道婚契是什么。

他们那个阶层的人互相商业联姻,订婚的时候就像是签合同一样会签个婚契,代表这个事情已经成了,虽然结婚证还没有扯,但已经是彼此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或者丈夫了。

他当年和秦玥联姻的时候,卫父就和老秦董事签的就是这个。

这东西是有法律意义的,但问题是两方的人都要签字才有法律意义,卫静临那方自己签字,但是卫可颂这方能签字的除了他就是只有卫父,他没签,总不可能是现在都逃到海外的卫父签的吧?!?

卫可颂狐疑地看着卫静临,他总觉得这里面有诈,卫静临是不是在诓他。

卫静临不动神色地放出了这么大一个爆料,又神色自若地说道:“这个是我和可颂的私事,等到下节目我和他说,今天先录节目吧。”

卫可颂和导演的脸都裂了,恨不得掐死这个爆料之后又不解释的小婊砸!

你有本事说要娶他你有本事在节目里说啊!!!

卫可颂则是一点都不想私下和卫静临商量自己和他结婚的事情,他想一想就鸡皮疙瘩都起一身,他直勾勾地看着卫静临,恨不得把这个人倒过来抖抖抖,把卫静临知道的事情都抖出来。

但是小矮子卫可颂抖是抖不出来的,卫静临比他高一个多脑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静临从自己面前走过,还侧头对他露出一个笑。

呔!无耻!

卫可颂在心里怒吼,但他有没有办法,他不能和卫静临对话,就只能自己憋着。

卫静临对工作人员交代了一下上山事宜,又转头来找卫可颂。

卫静临:“可颂,等下上山祭拜我奶奶,你小心一点,注意不要滑脚,走我前面。”

卫可颂一听到卫静临奶奶的事情就焉了,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卫静临反而笑道:“怎么在我奶奶面前就这么乖,是做好嫁给我叫她奶奶的准备了?”

卫可颂无语地瞪了卫静临一眼,有病吗你,按照卫静临是他哥的道理,他也该叫卫静临的奶奶叫奶奶。

但一想到卫静临的奶奶,卫可颂就止不住地难受。

卫静临的奶奶的死,其实是和卫父有关系的。

卫父在商场上纵横那么久,手段心机不要脸都是一等一,当初他为了收养卫静临把卫静临父母跳楼的事情压下去,除了找小卫静临谈,还找过卫静临的奶奶。

但卫静临的奶奶死活都不同意,而且反应非常激烈,直接骂卫父是个黑心肠的,不得好死,她绝对不会同意卫静临认贼作父,喊杀死自己爸爸妈妈的人爸爸。

卫静临名义上的监护人不同意转接抚养权,那么卫父这个作秀做到一半就全部报废了。

卫父也被卫静临的奶奶骂出了火气,他给卫静临的奶奶吃穿住还有找了最好的医院,这人就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卫父想了一个办法,他找了一大群记者去采访小卫静临,拍摄了很多小卫静临对他笑啊,诱导小卫静临说出自己想去卫家住,想要认卫父做爸爸的一系列视频。

然后在重病的卫静临的奶奶面前,循环播放。

卫奶奶彻底崩溃了,她从医院的二楼上像她的儿子和媳妇一样神志恍惚地跳了下去,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已经完全动不得了。

卫父还特意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的医药费都是自己在管,叫她注意对自己说话的态度。卫奶奶之前一直以为是事情曝光了有好人送她来的医院,她在知道送自己来医院的人是卫父之后,发疯一样要出院,还打了来医院看望她的小卫静临,骂小卫静临是个不要父母的白眼狼。

出院回家之后,卫奶奶没有熬过一个月就死了,卫静临失去了唯一的血缘关系上的监护人,卫父终于顺利收养了他,并且成为了口碑不错的大善人。

卫可颂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全身都凉透了。

也就是正因为这件事,卫可颂中间隔着卫父,纵然他对卫静临再怎么好,卫静临现在报复他,他也是怨得断断续续,恨又恨得不彻底,老是心软。

卫静临一家都因为卫父阴差阳错而死,卫可颂对卫静临掏心掏肺地好,他觉得自己足够对得起卫静临,但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卫父。

卫可颂怨不得卫父,又怨不了卫静临,思来想去只能怪自己活该,这样阴阳怪气地活着。

卫静临侧头看卫可颂,忽然伸手握住卫可颂的手腕,贴在他耳边低语道:“可颂,我记得你还没见过我奶奶,我带你来祭拜祭拜。”他轻笑垂眸,看脸色苍白的卫可颂道:“手怎么这么凉,要哥哥给你捂捂吗?”

卫静临的手掌滚烫,烙在卫可颂的手腕上,熨得卫可颂下意识想要抽回来,结果抽了两下反而被卫静临越锁越紧,卫静临语气隐隐带着黯哑:“你怕吗,可颂?哥哥当年一个人和去世的奶奶在小屋子里待了半个月,哥哥不怕,你怕吗?”

卫可颂脊背发凉,拼了命地抽手,卫静临低笑着突然松手,卫可颂抽手抽得太狠差点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卫静临揽住他的腰拦住了快要摔倒的卫可颂,他半阖着眼看在他怀里呼吸急促颤抖的卫可颂。卫静临语调温柔仿佛在对自己手里一只垂死的金丝雀低语:“你怕什么,我舍不得你怕成这个样子的,可颂。”

“你的父亲当初为了收养我,隔离了我的奶奶把她弄疯了,”卫静临道:“那我也可以做出同样的事情。”

卫静临低语:“我也可以为了得到你,对你使坏,可颂,这都是你爸爸做了的东西,你不准怨我。”

卫可颂神志恍惚,一阵一阵出冷汗,他总算明白卫静临想要干什么了,他在模仿卫父当初做的事情。

他在报复他。

卫静临突然正常,后退半步放开他,侧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着摄制组道:“到了,今天我们的目的地。”

卫可颂下意识跟着卫静临的指引看去,在薄纱般朦胧的白雾里,山间的墓碑层层叠叠,仿佛十八层地狱堆垒,树枝上挂着哑炮——一些没有爆炸的肥厚红色炮仗的软皮,林间是无比的寂静,只有似有若无的鸟鸣见证这群跋山涉水前来祭拜的客人。

卫静临道:“我奶奶就埋在这里。”

卫可颂在卫静临平静的目光下,打了个寒颤。

卫静临这组和其他组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台本,行程路线都是卫静临这个大老板自己定下来的。

《七日热恋》的摄制组也没有想过一个恋爱综艺里会拍到这种阴气森森的场景,抬着摄像机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而卫静临神色自若地拂开挂在墓碑上的树枝,小山丘一样的殉葬地前面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墓碑。

隔了一会儿,工作人员问道:“卫先生,要去村子里买一些用来祭奠的纸元宝之类的吗?”

站在旁边发呆的卫可颂一听这个话简直像是被扎了一下,跳起来就跑:“我去买!”

有个摄制人员跟着卫可颂一起去了,而卫静临安静地看着在雾气里渐渐消失的卫可颂的背景,旁边有人迟疑道:“卫先生,还要叫其他人跟着卫可颂吗?”

卫静临摇了摇头:“让他去吧。”

不到一个小时,卫可颂灰头土脸地提着七八个红蓝交错的塑料口袋回来了,后面跟着的摄制人员跑得气喘吁吁,哭笑不得地喊卫可颂:“你买太多了!”

卫可颂一言不发地把口袋放在了卫奶奶的墓碑前。

旁边那个还在喘气的工作人员控诉卫可颂不人道的行径:“小卫先生跑得飞快,现在还太早了,村里很多店子都没有开门,他就跑去问了村子里什么地方卖纸钱和水果,大早上的跑去把人家卖丧葬用品的人敲起来,说自己要急着要用纸钱,那家做生意地吓得够呛,还以为是哪里的孤魂野鬼跑来买东西!”

卫可颂就站在边上幽幽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一边笑一边向其他人吐槽卫可颂的神经病行为。

卫可颂抿了下嘴,硬道:“那是他胆子太小了,我有说是买给山上的人的。”

工作人员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对对对,你说了之后人家吓得连卷帘门都不敢开了!”

卫静临也侧头看不好意思缩在边上的卫可颂,眼里带着笑意道:“怎么还是这个莽撞样子。”

卫可颂在他开口之后就不再说话,卫静临也不烦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继续祭祀了。

卫可颂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百感交集,觉得这二十四小时他已经被卫静临折磨了个够呛,要真的配对成功要一起度过一周,七个二十四小时,卫可颂心想那还不如让卫静临直接把他剐了来得痛快。

现在这家伙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对着他最难受的地方来回卡着摩擦,卫可颂真的受不住。

卫静临低头拨开那堆塑料袋,卫可颂还是和他记忆里一样,慌里慌张的时候买东西就胡乱瞎买一气。

黄色的纸钱就买了两大口袋,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水果买了两个口袋,还有一个口袋里是白生生的糍粑,提起来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提着跑得飞快的。

卫静临看到一个口袋里十多个扎得五彩斑斓的女纸人,他没忍住低笑了一下,拿出来对着卫可颂饶有趣味地说道:“你还给我奶奶买了纸扎的美人,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旁边的和卫可颂一起采买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个立马就笑喷了:“我叫了他别拿这个,他还是买了吗?我天我看看,还拿了十几个?!”

卫可颂一脸懵,还是有个看不下去的小哥,贴在他耳边边笑边说:“这些纸人都是烧了送下去做小老婆的,你给买这么多?”

卫可颂脸红,用脚尖磨地,小声狡辩道:“.…..我哪知道还有这种封建糟泊在里面啊,我以为都改革开放四十年了,这些纸人都是烧下去做跳广场舞的姐妹的。”

刚刚给他解释的小哥笑得摄像机都扛不住:“.……我谢谢你,这地方你看是能跳广场舞的地儿吗?还姐妹?烧下去这些美人还真的要互相喊姐姐妹妹。”

卫静临拿出这袋纸人放在一边,其他口袋里的东西都有条理地在墓碑面前摆成一排,又烧了不少纸钱,他很尊敬地跪下了叩头,认认真真地道:“奶奶,静临回来看你了。”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老人慈眉善目,卫可颂很难想象这是当年能那样疯魔地做出那样行为的老人,卫可颂看了之后心里不发毛,但一股无法遏制的悲哀隐隐压过了心里的不适。

卫可颂知道卫静临就是把他家搞破产的人,但是他真的没法看见这一幕不难受。

卫可颂怔怔地看着墓碑上卫静临奶奶的黑白照片,这就是当初卫静临仅存的家人了,原来是长这样的,眼睛和卫静临有点像。

卫可颂现在是最惨的时候了,家道中落,仇人环伺,求助无门,但卫父好歹活着,他的几个死对头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至少能吃饱饿不死。

但当年被卫父孤立警惕的卫静临,到底是靠什么捱过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呢?

靠这一座远在天边的墓碑吗?

卫可颂心里一阵酸痛一阵麻,他看着卫静临恭敬地弯下去的脊梁在白t上撑出一个沉甸甸的弧度,周围零乱的祭奠物将他低下去的头埋没,红烛的光在晨曦里明明暗暗,在他平静的侧脸上打出阴影。

拍摄的人在卫静临的背后包围成一个半圆型的圈,拍下他独自祭奠的场景。

这么多人仿佛都被他隔绝开,卫静临一下又一下地叩,叩到第三下的时候,清脆的声响震在卫可颂的心头,他听到卫静临缓缓地道:“静临犯了很多大逆不道不容于伦理的大错,静临也知道奶奶不原谅,等到静临死了,奶奶再罚静临吧。”

卫静临跪在一个死人面前,跪在一堆死物中间,毫无忌讳轻描淡写地说起“死”字时,好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了,而这个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颂,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哥哥还是……希望你来哥哥墓前看看我的】

卫可颂心头剧震,他心慌意乱猛地一大步走上前,卫静临抬头看这个突然走上来的人,他还没开口叫卫可颂出去,就看到卫可颂“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前。

这声音太响了,一听就知道跪的人跪了个扎扎实实,不光拍摄的人看呆了,连卫静临都愣住了。

卫可颂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顿了一下。

卫家不兴这些叩头的风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卫可颂只觉得够痛够响就是诚心,于是恶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三下,叩头做得不伦不类还把自己砸得头晕眼花。

卫可颂的头抵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姿势,他瓮声瓮气地道:“奶奶,卫静临犯的错不干他的事,这件事情是我爸爸的错,但是我爸爸现在跑了,跑到国外了,我希望您也不要罚他,我估计您也罚不到他,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卫静临看着卫可颂滑稽的动作,听到卫可颂的“跑了罚不了”的论调,他觉得实在是好笑,卫静临没忍住轻笑一声,他刚准备站起来把卫可颂也拉起来,就听到卫可颂大声地道:“您别罚他们了,您干脆罚我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罚我不会遭天谴的!”

卫静临静了一下,他定了定神看还没有抬头的卫可颂,一字一句道:“卫可颂,你知道,我刚刚求奶奶罚的是什么错吗?”

卫可颂不搭理卫静临,他才不接这个陷阱,和卫静临对话就要配对,他就算叩到头晕了,也不会忘记这一茬。

卫可颂直接着忽略旁边的卫静临,接着对卫奶奶道:“您随便怎么罚都行,我都能受着,现在开始罚都行,您别怪他们了,我爸爸真的是有错的,他的错我一力承担,”卫可颂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接着道:“虽然我说这个话有些脸大,但您孙子卫静临真的是没有错的,还望您海涵。”

卫可颂说完,又“哐哐哐”叩了三下,墓碑前都有血了,他头抵在地上把气喘匀称了,眼前不一阵白一阵花了,才哆哆嗦嗦地扶着旁边的树爬起来。

卫可颂是个晕车的,在车上水米未尽十几个小时,又跟着走了一段几公里的山路,早就站不太稳了,在路上才会手软脚软踩滑。

现在卫可颂叩完头跪在地上还不觉得,直起身子来之后简直眼冒金星,卫可颂一边骂自己身娇体软简直不像个男人,封荼那个牲口每天早上空腹跑几公里都没事,轮到自己就叩一下站都站不稳了。

卫可颂眼看就要坐在地上,被人拉住胳膊扶了一下撑了起来,卫静临环住卫可颂直直地看着卫可颂,又问了一遍那个话:“卫可颂,我问你,你知道我刚刚求罚的是什么错吗?”

卫可颂牙关紧闭,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要到了,马上就能解脱离开这个狗逼综艺了,他是死也不会开这个口接卫静临的话的。

卫静临死死地盯着不发一言的卫可颂,收紧臂弯,最后哑声道:“卫可颂,我有时候真的恨不得——”他低头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稳重得当的样子,转头问旁边的拍摄人员:“……他头上有伤,你们有带药吗?”

节目组带了急救箱,卫静临从急救箱里面找出外伤的喷雾,控制住往后缩的卫可颂的肩膀,叫人把卫可颂摁在原地,一只手捂住卫可颂的眼睛防止喷雾喷进他眼睛里,冷声道:“怕痛就不要磕那么用力。”

卫可颂被卫静临像是报复一样滋了好几下喷雾,痛得龇牙咧嘴的,很想还嘴说要不是你说什么大逆不道不容于伦理的大错这种一听就很恐怖的错,我至于那么傻逼DuangDuang往下砸吗?!

卫可颂不光是额头上一大块伤疤,走了两步这人就像是过大年,忍不住地膝盖一弯就往下跪。卫可颂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卫静临一把把他抱起冷着脸压住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强行掀开他裤子一看,两边的膝盖肿得跟个紫馒头似的。

卫静临难得脸色那么难看,他也不骂人,就静静地盯着卫可颂这两个肿上天的膝盖看了一会儿,蓦地伸手揉按了几下狠的。

卫可颂叫得惨烈无比,哭爹喊娘眼泪直飙,看起来比刚刚下跪还要凄惨,捂着膝盖痛得恨不得满地打滚。

而卫静临言简意赅道:“该。”

他说完把卫可颂拉扯起来,单膝下跪背过身面对卫可颂。

卫可颂对这个姿势倒是熟悉。

卫可颂小时候犯懒不愿意从楼梯下面走上去,虽然只有一层楼,卫可颂这个娇气包也仗着自己有哥哥,硬是要卫静临背他上去,那个时候卫静临就略带无语地看他一眼,又被他缠得没办法,就会这样蹲在他面前,叫他上来。

卫可颂小时候最喜欢在别的来做客的小朋友面前炫耀自己上楼有哥哥背,现在想想炫耀这些也是无聊到脑壳有屎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这他妈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看起来跟个没长手脚的软脚虾似的。

卫可颂倒过来回想这些,都在心里自嘲当年的卫静临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他傻逼呢。

但又觉得心酸。

后来两人渐渐疏远,靠得近的时候都少,卫可颂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卫静临做过这个亲密的动作了,现在看到了一愣,卫可颂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呆在了原地。

卫静临道:“卫可颂,上来吧,难不成你自己走得动?”

卫可颂一动不动,卫静临又道:“出去你就能走了,别耽搁了。”

卫可颂终于动了,他心里头含着恨,又像是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咬牙切齿地往卫静临背上一跳,但卫静临就一如既往地接住了他。卫可颂上百斤的重量,卫静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就稳稳地把他背了起来。

雾气散去,来时的山路在天光渐亮里露出了全貌,这条盘山小路布满碎石和落叶,山壁上的枝木旁逸斜出,另一边是一层一层陡峭直上的崎岖深林,没有雾气遮挡住看着高度反而比来时更加让人害怕。

摄制组前后包夹背着卫可颂的卫静临,卫静临要是没有力气背了,还能和前后的人打个轮换。毕竟卫可颂虽说看着比卫静临矮了一个头,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男人,这种湿滑又全是小石子的山路最费体力,摄制组都做好了十分钟换一个人背的打算。

而卫静临背着卫可颂,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山路上,汗液不断顺着他下颌滴落,但卫静临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依旧背得牢牢的。

卫可颂在他背上都不觉得这可怕的山路有什么颠簸的。

卫静临背着背着,忽然道:“你知道当年我走这条山路多少遍吗?”他似乎也知道卫可颂不会和他搭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几千遍吧,当时奶奶病重,我要比其他同学每天多跑很多趟,回去给她煎药,做饭洗衣整理家里的内务,有时候我太累了,看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都希望她死,但又害怕她死,怕她死了自己就是一个人了。”

卫可颂放在卫静临肩膀上的手捏得更紧了,卫静临接着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有人是这样活着的,你和我穿一样的衣服拍照,我说我很饿,你当时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饿为什么不吃东西。”

卫静临感到了自己肩膀上的晕染开的温热和有人压抑的抽噎声,他顿了一下,轻笑道:“.……你呀,没长大。”

卫静临低声重复:“.…..长不大也挺好的。”

卫可颂泪眼朦胧,他一边哭得一抽一抽,一边还记着不能和卫静临搭话的事情呢。卫可颂着急忙慌地想回话,于是就在卫静临的背上,便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很用力地在卫静临的背上写到:“对不起,哥哥。”

卫静临静了一下,则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情。”隔了一会又说:“也别叫我哥哥了。”

卫可颂哭了一会儿,慢慢地止了,他尴尬地看着卫静临背上被自己染湿一块的布料,心虚地用衣袖擦了擦。

卫可颂心道自己也是有病,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卫静临他就有那么多马尿要流,多大一个男的还哭哭啼啼,丢脸丢大发了。

走出山路没多久,就是马路了,卫可颂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让人在公路上都这样背着走,他想下来走,但他又不能和卫静临说话,就用手指在卫静临背上写写画画了几次,叫卫静临放他下来走。

卫静临像没感受到一样,反倒是背得更紧了一些。

卫静临一直背到最近的汽车客运站,才把脸都因为路人惊奇的注视羞得通红的卫可颂放下。

导演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有一个多小时,问卫静临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卫静临四处扫了一眼这个贫瘠的汽车客运站,转头深深地看了看低着头望着自己脚尖的卫可颂,道:“还有最后一件,但是这一件不能拍。”

导演痛苦地捂着脸,点了点头,表示你是金主爸爸你想做什么都行,挥了挥手叫卫静临快走,不要让他看到有意思的素材但是却不能拍下来了。

卫静临拉着一脸懵逼的卫可颂走了,卫可颂走到一半看到一个跟上的摄制组人员都没有,也慌了,他扯了卫静临几下想要回去。

卫静临却执意拉着他手腕往前大步走,快到卫可颂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卫可颂以为卫静临要趁着这最后一个小时把他拖到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毒打一顿呢,结果卫静临没有跑几步,就在一个客运站不远处的小卖部停下了。

卫静临把卫可颂拉倒这个小卖部之后就不再管了,卫静临一放手卫可颂就跟个被撒手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回跑。

卫可颂没跑几步,又有点奇怪地回头看,他想看看卫静临到底要搞个什么花样。

卫静临和小卖部的老板在说什么,又从皮夹钱包里抽出几大百给小卖部的老板。

卫可颂越看越一头雾水,还没想清楚卫静临到底要做什么,就看到卫静临非常违和地捧着一堆五毛一块的便宜零食往回走了。

卫可颂警惕地后退几步,卫静临走到卫可颂面前,把一堆高到冒尖,都把卫静临自己脸遮住的廉价零食放到卫可颂手里。

卫可颂愈发摸不着头脑,他看着自己怀里这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上面的塑料包装沾着厚厚的尘灰,很明显是不知道过没过期的三无产品。

卫可颂甚至开始怀疑卫静临的最后一个要求是让他把这些东西吃下去来恶心他。

卫静临静静地看着卫可颂,看卫可颂真的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一样地警觉又困惑地望着自己,卫静临自嘲般地笑了下,道:“也是,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卫静临淡淡道:“卫可颂,这是还给你的。”

卫可颂猛地抬头,卫静临和他擦肩而过,无波无澜道:“这是我欠你的东西,我记得要还的。”

卫可颂怔怔地捧着零食,他想起来了。

当年卫父带着他来和卫静临拍照,卫静临小小的一只,缩在角落里站在卫可颂的旁边,温顺得不行,叫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结果拍到一半卫静临眼睛一闭就倒在他身上了。

可把卫可颂吓得满场乱跑,到处找人来救脸色白的像是石灰粉一样的卫静临。

结果一查,发现卫静临是低血糖加没有吃早饭才昏倒的,卫父叫人给卫静临开了两支液体葡萄糖叫他坐在板凳上含着喝。

卫可颂小时候挑食,有时候低血糖也会被人灌这种医用葡萄糖,他觉得这味道又古怪又恶心,像是中药里面加了糖,看卫静临像是害怕有人和他抢一样喝得大口大口,卫可颂又是同情又是佩服。

卫可颂敬仰地道:“你真厉害,这味道可倒胃口,你怎么喝得下去。”

卫静临老实道:“因为我饿。”

卫可颂的小脑瓜无法理清楚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他迷茫道:“饿就吃饭啊,你喝药又不顶饿的,还难喝。”

卫静临把被他吸得干瘪的透明葡萄糖液体的包装袋攥得紧紧的:“我没饭吃,我吃不饱。”

小时候的卫可颂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吃不饱的,但是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我有钱!”

小富二代的逻辑就是这样。卫父的口头禅就是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到了卫可颂这里就是能花钱买到的东西都可以随便送人。

卫静临看着从卫可颂小西装口袋里冒出一个尖尖的大额钞票,抿了一下嘴小声道:“.……我想吃小卖部的零食。”

卫可颂偷偷溜出去,跑到小卖部之后发现这里好几把多零食,卫静临也没说他想吃哪一样,挑得卫可颂的脑袋都大了。

二十年前乡下小卖部的零食都是一毛几毛的,和卫可颂的零花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阔气的卫可颂干脆直接把小卖部所有他能看到的零食都买了下来,第一次整个清仓的喜不自胜的小卖部老板拖着一个装着零食的小板车,跟在大摇大摆的卫可颂往回走。

这一板车的零食被拖到了还坐在板凳上的卫静临面前,卫静临手里还攥着那个被吸干的葡萄糖塑料袋,他愣愣地抬头看背着手昂着头,像是完成多了不起一件大事一样的卫可颂。

卫可颂得意洋洋地对卫静临说:“我都买来了!都是你的!”

卫静临迟疑地重复:“都是….我的?”

卫可颂斩钉截铁道:“对啊!”他想了一会儿又转头对还跟在后面的小卖部老板说道:“你们仓库我也买了很多啊!以后他来吃随便拿!”

小卖部老板点头哈腰道:“随便拿,随便拿,一整个仓库里的东西都随便拿!”

卫可颂吩咐完毕,他被小卖部的老板捧得有种大人花钱的感觉,非常舒爽,转头看着卫静临还捏着那个难喝得不行的葡萄糖袋子,立马就给人家扯来丢了,道:“都有好的了,别吃药了。”

卫可颂一开始都没想起来还有这一茬,都是路中卫静临提了一下,又看到了这个有点眼熟的小卖部才猛地回想起。

卫可颂真没有想到卫静临记性这么好,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还要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