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你我之间(初始篇)

司渊作为贺归的人生结束得很早,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编辑工作,也没有交往过什么女朋友。进入任务世界的记忆全是墨卿给他编造出来的谎言,只是为了让他有更多的真实感,深信不疑的去完成所谓的拯救任务。。

贺归是在二十一岁那年死的,被一辆司机酒驾导致失控的中型车撞死的。那天是他的生日,外面飘着大雪,血弥漫了一地,他站在冰凉的雪地里,淡漠地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人运往医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接着目睹被家里人领走尸体,送入火葬场,在高温的火炉下,盯着自己的尸体被大火包围,化作灰烬,安置于狭小的骨灰盒里。

他目睹自己死亡后的每个过程。

都说人死了以后,会入阴曹地府,可是贺归没有,他一直漂浮在这个曾今所真实生活的世界里,生活在那一家人的身边。他发现一个烦躁的事实,他的灵魂没办法走到离这三个名义上的家人四百米的位置。这代表他将会无时无刻处于被迫式观看。

一年又一年,他已经从烦躁变成了麻木。

他的死亡对这个家庭来说,似乎带不来任何影响。他们开始还有一点难得的难过,随着时间推移,不到两三年的时间连他的忌日都记不清了。在贺归看来这是常态,已经掀不起内心的波澜,反正他都死了,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弟弟贺彬终于收起了性子,已优异的成绩去了一所国外的名校上大学。学有所成归来后理所应当地接手了家里的企业,三年后娶了一个美娇妻,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和和美美,简直就是一个人生赢家的故事。

而那对生他的父母,退居幕后便开始各处旅行,玩累了,就在家里带孙子孙女逗趣。

真是幸福美满的三代同堂的啊。

贺归站在露台上,瞧着下方晒太阳的老人,戏耍玩闹的小孩,以及恩爱依旧的中年夫妇。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局外人。

“找到了。”贺归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淡漠的女性声音。

贺归疑惑地转头看,是一个身套黑袍的女性,对方只露出光洁的下巴和没有血色的唇瓣。如此古怪的一个女人,就这么忽然出现在谁都看不到他的世界里。

“如果方才不是怨气波动终于有了起伏,我差点把你给忽略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随我离开。”

女子说着贺归听得迷糊的话。

“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这是贺归第一次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对话。

“去你该去的地方。”这黑袍女子似乎不愿多说,只见她身后逐渐显现出一个黑红雾气缠绕的洞口。

贺归感觉这个洞口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相吸力量,脚步不知不觉地朝着那个未知的黑色洞口走进,完全走进去之前,他想到外面的和美家庭,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大概是恨意?

没等他细想,就被大力推进去,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贺归坐在一条船上,有个穿着蓑衣的中年男性正在摆渡,而那个黑袍女人就坐在他的正对面。贺归这次看清了她的脸。无法否认这是一张很美的脸,很可惜脸的主人可能常年不会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渗人的死寂。

“你可愿入轮回?”这女子终于肯动一动她那没有焦距的眼珠子,盯着贺归看,用冷冰冰地询问口吻。

“若我说不愿,你是不是要将我扔下这河中?”贺归估摸着,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地府了,而他身下的这条河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三途河,因为他看到了一大片红色的曼珠沙华在迎着阴风摇曳。

只是按照传统,不是应该由什么黑白无常来勾命吗?再者,他都死了十几年,才来带他投胎,这地府未免太不敬业了。

女子垂眸,开口:“不是,你有第二条路可走。凡是怨气深重不愿入轮回者,皆可选择进入冥界孽城,想通依旧可以入轮回。”

听起来还挺民主的,贺归顺着水流,摘下一朵孤零零的曼珠沙华,告诉女子。“我要进孽城。”

入轮回,便可消散前尘往事,听起来很不错,可是贺归不愿意。谁知道他的下一世会落得什么结果,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尝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这女子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贺归的决定,把他带进孽城,录入身份,从此以后贺归便是这充满各种怨鬼的孽城一份子。

后来,贺归才知道这个女子叫暝月,是冥界的一位“引魂使”,也是这孽城的城主。在冥界,“引魂使”是为数不多的特殊职位,专门去指引因为怨气过重,而长期徘徊在生前世界,无法自动进入冥界的怨鬼通往冥界。

贺归之所以盘踞在那一家子身边,就因为他是所谓的怨鬼。

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内心深处的怨气都达到这种地步了。

想想都觉得可笑又可怜。

冥界只有黑夜,没有白昼,据说在这里划分的不同地盘,时间流速都不同,因此贺归不清楚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只知道孽城的怨鬼不断增加,愿意重入轮回的少之又少。

冥界的引魂使换了又换,从一开始的十几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那些辞职不干的受不了长期的低压环境,导致心情抑郁,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做下去。

因此,冥主开始对外招工,当暝月拿着招聘的令牌前来问贺归的时候,他欣然同意了。从此冥界再无怨鬼贺归,多了一位新上任的引魂使司渊。

他将抛弃过去,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

上岗的每一天,司渊穿梭在不同的位面,寻找各色怨主,几百年的时间司渊看尽了世间丑恶,性子越发的冷淡,比起暝月有过之而不及。

司渊遇见那个叫墨卿的小屁孩,是在他担任引魂使的第五百年。

这个孩子是冥主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冥界的少主,未来的冥主。

“呜呜呜,嗝,呜呜呜......”属于孩子的稚嫩哭泣在司渊住处外响了好久。他那时候正处于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期,难得能躺在床上放空思想发呆的时候,不断的嘤嘤嘤嘤吵得他头大。

司渊推开窗户,没看到人,接着低头,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屁孩坐在回廊台阶上,尾巴无精打采的在地板摩擦,黑色的耳朵随着主人的抽涕一斜一斜的。

司渊拍拍木窗户发出噪音,他想提示这小孩子走远些哭。

小胖墩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珠,眼睛红彤彤的泛着水光,很像司渊前些日子从一个位面世界买来的红色珠子,极其好看。

小胖墩咬着粉嘟嘟嘴巴,怯懦地眨着大眼睛,盯着面无表情的司渊,吐字带着独特的小奶音。“我,我等会儿就走,你能先让我待在这里吗?”

司渊没说话,看他转身进去,小胖墩的神色暗淡下来,抱着双膝继续抽涕,就像缩在角落的球球,可怜兮兮的。

等司渊像往常一样坐在专门搭建的池塘边,放下鱼钩,坐上几个时辰,小胖墩已经不哭了,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怯怯地提醒:“你,你没有挂鱼饵。”

只有鱼钩,没有鱼饵,哪会钓上鱼?

司渊没理他。他又不是真的想钓鱼,只是闲着无事干,没事找事罢了。

面对司渊常年形成的淡漠眼神,小胖墩眼睛一红,又开始哽咽哭出声。

一鬼,一化形的幼崽猫,坐在池子边,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个哭得像被人活脱脱虐待了无数次。

哭了好久,没眼泪了,小胖墩用肉乎乎的手扯着司渊的衣角。“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我为何要安慰你?”司渊一动不动。他没有义务安慰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猫崽小屁孩。

“那你能听听我说话吗?”小胖墩往司渊那挪了挪,虽然这个鬼冷冷的,但是他觉得应该是个好鬼,比那些整天欺负他的同学好多了。

贺归没理他。

小胖墩没得到回应,当做司渊默认了,滚了一圈变成原形,是一只黑色的猫,和他人形的时候一样,实心胖。脸蛋也是圆圆的,那双眼睛依旧很好看。

“他们嘲笑我胖,我不就爱吃了一点嘛。好吃的东西那么多,谁能忍得住?阿爹说这是正常现象,等我长大一点了,就不会继续胖下去了。他们还天天嘲笑我是女娃娃,就知道哭,还不如重新投胎当个女娃娃。我爱,爱哭又怎么了?”说着说着,小膀墩又开始哽咽,这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

“凭什么男孩子就不能哭,我是想哭,忍不住怎么了?那女孩子暴力的时候,不也是一个道理吗?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我哭就不行呢?我又不是怪物,也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小胖墩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哭。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去计较。做你自己,无视旁人不就好了。”司渊终于肯放下鱼竿,用法力捉了一条鱼。他决定吃清蒸鱼。哪怕做了鬼,他依旧没有改变自己做吃的习惯。

这些鱼是灵池水培育而成,口味比他当人吃的普通鱼好吃十几倍。

小胖墩歪头,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个鬼说的有道理。“好像是这么个理哦。”

被点醒的小膀墩豁然开朗,破涕为笑。

小胖墩用猫爪抓着司渊的黑色衣袍,爬上他的肩膀,伸着脖子用猫嘴巴碰了碰这张好看,却没有表情的脸。“谢谢你。”

奶声奶气的语气带着不好意思,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等司渊再次见到这个白白胖胖的小膀墩,是他被冥主叫去,说要再额外分配给他一个工作,当少主的护法,而少主就是之前那个只会哭的小膀墩黑猫,名叫墨卿。

司渊之所以会成为墨卿的护法,也是墨卿哭着闹着要冥主给他指派的。

他喜欢这个叫司渊的鬼。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唯一一个在他哭得时候不会嘲笑他,侮辱他,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哭完的存在。

司渊的引魂使一职依旧在身,可他甩不开这个胖嘟嘟的小屁孩,整天跟在他后头叫唤“阿渊阿渊”。他去哪,墨卿就跟到哪,严重干扰了司渊所有的时间。

小屁孩还是幼崽,法力不稳定,人形维持不了多久。每次都喜欢保持原形缩在贺归的颈窝或者头顶,要么趁他不注意偷溜到司渊的被窝一起困觉。

一开始,司渊在床边设置了阵法,让墨卿没有办法再溜上去,耐不住墨卿用湿漉漉的眼角,抽噎地盯着他的模样,几个来回司渊无奈妥协,就当额外养了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

过了一百年,墨卿作为少主要去专门的学堂进行两百年的培训,司渊终于摆脱了养孩子的困境。不得不说,某些时刻他竟然有点怀念小胖墩变成猫形毛茸茸的触感,当即去一个位面买了一只毛发蓬松的颜值超仙气猫,就只是一只普通的宠物猫,经过他魂力的洗礼最多能活个几百年,是没办法化形的。

这两百年的时间对司渊来说也就弹指一瞬,等他再次见到墨卿的时,墨卿的人形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高瘦少年,眼睛再也不是随时饱含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高冷,终于有那么一点冥界少主的意思了。

那时候的司渊有那么一点点欣慰,这娃长大了,想必以后也不会缠着他了。

这个想法也就维持了五十年,五十年期间的墨卿确实特别高冷有又倨傲,对待司渊也是正常的对下属的态度。就是有时候看到他怀里那只普通宠物猫,神色冷上加冷。

司渊把这个现象归为同类相斥,没有太在意,最多以后不抱着猫出现在墨卿的视线中。

直到某一天,司渊提前从某个位面回来,发现某只黑色的瘦条猫咪在他的床上疯狂打滚的时候,高冷的墨卿再也没回来过,确切的说是在他面前的高冷荡然无存。

那时候的墨卿变为人形,红着脸,来了一次破罐子破摔的告白。

“司渊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的夫君。”说这话的时候,墨卿小脸羞答答的,如同刚出嫁的小媳妇样。

这种“我把你当亲儿子养大,你却想做我干儿子”的感觉,让司渊久久不能缓过神来。这刺激很大,司渊表示完全接受不了。

没人会对一个看着长大的小屁孩产生情.欲,除非他是变态。

司渊不是变态,当即拒绝,明确告诉墨卿这种感情是不对的,他只是还没有遇到一个对的人。

小屁孩不服气,一点也没听进去,恢复了天天围着他转的爱好,缠了几百年,坚持的精神让冥界上上下下,都知道少主墨卿对引魂使大人司渊有意思。

因为这个原因,司渊几度被冥主约谈,他再三保证对墨卿绝无半点爱情层面的意思,谈到最后冥主有点反水的意思,甚至想让他妥协,从了他儿子算了。

司渊是个有原则的鬼,抵死不从。

买回来的猫终究还是死了,寿命到了,就死了。

在一起渡过了几百年,司渊再怎么冷心还是有点小遗憾,坐在亭子发了很久的呆。连化作原形的墨卿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墨卿在圆桌上翻起肚皮,露出粉粉的肉垫,尾巴勾着司渊的手腕,软绵绵地喵喵叫。

他在安慰司渊别难受了,以后有他陪着他,他的寿命很长不会死的。

墨卿很狡猾,他知道司渊喜欢撸猫,意识到人形不能亲近,便经常化作原形让司渊摸摸。司渊抵不住一发不可收拾的绒毛控属性。变成猫的墨卿不会让他变扭,在他眼里就是一只软萌的猫崽。

一旦司渊对其他毛茸茸的动物上手的时候,墨卿就疯狂炸毛,逼着司渊承若以后只能摸他的尾巴耳朵,其他的一律不能碰,不然就哭给他看。

对司渊无理取闹是墨卿很擅长的事情,他仗着司渊打心底宠着他,一直肆无忌惮地提要求。甚至一度在司渊的底线疯狂试探,变着法子勾他,大胆到司渊无法直视。

司渊惊觉他对墨卿有感情波动,看着墨卿和别人在一起会吃味别扭的时候,司渊觉得不行,这是个很危险的情况,他过不了心里那道根深蒂固的坎。

因此,一到休假期司渊去就别的位面待着,奈何每一次都被墨卿用各种方法找到。

磨人的妖精,很适合形容司渊眼里的墨卿。

司渊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上千年,他在小家伙的算计下,还是栽了。

栽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