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云城和陵城之间相隔千里,坐飞机的时间加上中转停留的时间,一共九个多小时。
贺归他们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
现在是九月下旬,云城在这个时段平均温度还处于二十五度朝上走,而陵城的温度最低已经达到十二度。
凌晨是温度最低的时候,特别是伴着风的夜晚,凉意更甚。
长期生活在陵城的赵言默倒是没什么感觉,而贺归这身体习惯了云城的气温,一下子来这么大的变化,冷得把头往高领毛衣里缩,原本疲惫的精神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赵言默把人往自己这边拉,想把自己的温度分给他家小朋友一点。
来接机的是赵言默的助理高鑫,见到自家老板还带回来了一个小鲜肉,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颜值,比老板公司那些靠脸吃饭的明星好看多了。纯天然,无滤镜,素颜,这样的脸看着就很舒心。
等到赵言默冷冷地看他的时候,他才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老板,去哪?”高鑫系好安全带,发动车,问坐在后座的赵言默。
“嘉陵区。”赵言默在那里有套房子,离公司比较近,住的时间也挺多的,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里面渡过。
赵言默现在很困,说完就倒在贺归的肩膀睡着了。
高鑫从后视镜瞥到这一幕,压住心里的惊讶。
要知道,他在赵言默身边工作了四年,可从来没见过赵言默对谁这么亲近过。赵言默对外形象一直都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类型,若是笑起来那绝对意味着谁要倒大霉。之前的好几任助理,都是受不了这种压力选择了辞职。
高鑫做事效率高,抗压大,这才能在赵言默身边工作了这么长时间。
这个小鲜肉该不会是老板包养的吧?
没办法,一个年轻有颜值,一个事业有成,脑子总是无法避免的朝着一些方向去想。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手里养着几个年轻有颜的小年轻,这已经是基本的常规操作。
在很多人看来,赵言默什么也不沾,那才是异类。现在看到自家老板身边出现了这么个暧昧对象,高鑫觉得理所当然。至于道德鄙视这种情绪,跟他一个做外人的有什么关系。怎么着,也轮不到局外人去评论。
机场距离嘉陵区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等到高鑫把车子停在赵言默房子前面时,后座两人都睡着了。相互靠着头,看起来无比和谐。
两人都属于高颜值人群,这副场景还挺像一场偶像剧的开场。
“先生,我们到了。”高鑫没去叫赵言默,而是唤他不认识的贺归。
贺归睡得不深,眉头皱了一下,转醒。
反观身边的赵言默,因为在飞机上没怎么睡过,现在困到对外界一无所知。
“默哥,我们到了。”贺归低声在赵言默耳边说话,手还在他耳垂上摩挲,这样能让他转醒。
赵言默艰难地撑开眼皮,表情带着懵意,这副模样比清醒的时候多了几丝可爱。“什么?”
“到家了。”贺归伸手替他把凌乱的头发弄服帖。
“哦哦。”赵言默脑子显然还没有清醒,茫然地点头,继续呆呆的看着贺归。没办法,现在他处于深眠状态,被忽然吵醒,很难一时间恢复过来。
真可爱。
贺归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对方的困意十足的眼角。“睡吧,我抱你进去。”
他和赵言默的体型差不多,甚至可以说赵言默比他还要单薄一些,抱他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赵言默点点头,接着埋进贺归的怀里,又闭上眼睛。
目睹全程的高鑫觉得自己这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一幕正好证实了他的部分猜想,完全算可以称得上是爆炸新闻。可是作为一个好助理,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得统统咽到肚子里,自我消化。
嘉陵区是纯独栋小区,车子就停在赵言默那栋前面,贺归需要走的路程也只是几步路的功夫。
“那我就先走了。”把行李送到里面,高鑫该识趣地离开了。
“辛苦你了。”贺归点头,把赵言默抱进二楼卧室,替他盖上被子,关灯,再小心翼翼地合上门。
他在飞机上睡得比较多,现在还不困,就坐在客厅,把声音调低,看综艺节目打发时间。
看了两个小时左右,眼睛才感到涩涩的,这个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把电视关上,上二楼,小心翼翼地睡进被窝。
过了一会儿,赵言默可能是感受到热源,往他怀里缩,脚还搭在他身上。
和赵言默同床共枕这几天,贺归已经知道对方睡相很不好,喜欢缠人。
这是个很萌的反差。
“晚安。”贺归伸手把人拦在怀里,避免他等会又滚倒其他地方。
两人睡到十一点才醒来,率先睁开眼睛的是赵言默,他动的时候,贺归也开始转醒了。睁着朦胧的眼睛,赵言默仰头亲了一下贺归的脖颈。
“早。”
贺归唇印在他的额头。“早。”
这种场景简直太美好,赵言默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种时刻。
怎么办?好像越来越不愿意放手了。这样的宝贝就应该时刻放在身边,一想到自己要亲手助他踏上演艺圈的高位,长期活在镜头之下展现他的魅力,身后簇拥着一堆爱他的粉丝,那时候对方的眼里心里就不一定会有他的一席之位了。想着就好不甘心,甚至有点后悔了。
算了,小朋友终究还是该长大的,只有抗拒住外界的诱惑,才能证明这段感情是真的值得他去认真对待。
贺归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分钟,自己的前途在赵言默脑子里来回摇摆了好久,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默哥,肚子饿了吗?”洗漱完毕,贺归问还在刷牙的赵言默。
赵言默把漱口水吐出来。“嗯,你想吃什么,西餐还中餐?”
贺归问他这个可不是为了去外边吃,他还是喜欢自己做,自己吃。后来又开始喜欢上了做给爱人吃,看着对方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心里就满当当的。
“默哥,我做给你吃吧。我们一起去买食材。”贺归在想要吃什么好呢。
“你会做饭?”赵言默讶异。接着又想到自家小朋友那样的处境,也就释然了。在那样惨不忍睹的环境下生活,想必不得不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嗯。默哥有不爱吃的东西吗?”贺归开始打听赵言默的口味。
“我不喜欢吃番茄,其他的还好。”赵言默不怎么挑食,除了番茄那种让他觉得暴难吃的东西以外,其他常见的食物,他都可以吃。
番茄啊,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贺归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煞是好看,把旁边的赵言默迷得五迷三道的。
为什么他的小朋友笑起来总是那么令人着迷呢?这么灿烂的笑容得好好地吞进肚子里。
赵言默是行动派,想吃就扑上去吃个心满意足。混合着清新的薄荷味,唇齿相交了近乎两分钟。
赵言默舔掉贺归嘴角带着的暧昧痕迹,问:“笑什么?”
“我觉得不吃番茄的默哥很可爱。特别是一边说,还一边露出嫌弃表情的时候,最可爱。”这是真话的一部分。
赵言默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可爱。年少时期他的代名词几乎是惹祸精,小霸王,张狂无礼这一类的。后来长大成熟了,冰冷无情就成了他对外的代名词。
可爱这个形容词,还是头一回儿装在他身上。
其他人说他可爱,他可能会当做是一种嘲讽的暗语,可这是他家小朋友说的,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赵言默以前忙着处理事情期间,饮食方面都是让助理去常吃的餐厅给他打包回来,偶尔也会叫个阿姨在家给他做几顿。
赵言默本人是完全不会做饭的,也不是没有尝试去做过,就是结果不尽人意,厨房毁了一大半,他就再也没进过厨房。
去最近的超市卖完食材回来,赵言默坐在旁边望着在厨房,围着褐色围裙,忙来忙去的贺归。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帅的时刻,现在他家小朋友就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做什么重大事情一样,眉目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
又进一步了解了他家小朋友。
熟练的刀功,可以看出对方应该做了无数次这样的举动。
小朋友的过去一定很辛苦,赵言默又开始替贺归心疼了。
贺归的菜没做完,赵言默手头上来了一通电话,是老爷子的电话。
他起身走进书房,关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爸。”接通来电。
“怎么说?”那边的老爷子问。
赵言默知道他想问什么,如实汇报:“她不愿意回来。”
“这样啊,意料之中的事情。”那边的老爷子叹气,语气有些无奈和遗憾。赵言默光凭想象,就知道老爷子现在肯定一脸苦笑。
“我听人说,你去见过朱家那小子了?”老爷子话锋一转,把事情扯到了赵言默身上。
“他二婚婚礼我没去,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知道我来了云城,就让着卢涛他们打头阵,把我劝去见他一面。”这种事情瞒不过老爷子,他没必要说谎遮掩。
“哼,那小子就是不安好心。”老爷子语气颇有不满。以前他还觉得朱季安这孩子不错,巴不得让经常闯祸的儿子多和人家走多走动。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儿子多和朱季安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来往,想必也能给他争点气气。
这争气是争气了,谁曾想到还把人给丢在朱家小子身上了。
他想把人拉回来,结果他儿子南墙撞到死都不愿意回头,这些年,为了这个破事,可把他气坏了。后来想着喜欢男生就喜欢吧,但能不能不要把心思一股脑的放在朱季安身上?
为了自家儿子的人生大事,他特意精挑细选了小辈里那些人品不错的男生,让他这个儿子好好选选,选个看得顺眼的,好好发展。结果呢?人家应付都懒得应付,直接说不去。就是不愿意把心思拉回来。
老爷子现在各种看朱季安不顺眼。你说你不喜欢人家,那就干脆利落点,都已经是已婚人士了,多少疏远一点对自己有意思的人。这么些年,总是给人一点甜头,再来一个巴掌,是怎么回事?
纯粹把人当猴子耍了。
“就算不安好心,也跟我没关系了。”赵言默想抽烟,找了一圈,没找到打火机。
“这话我还真不信。”老爷子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对方哪一次做到过?特别前些年,是听到人家离婚了,又巴巴地凑上去。老爷子那时候还在想,要是这回儿能成,那他就不管了,随儿子高兴。结果到头来,朱季安还是在耍人。
老爷子就没见过这么招人恨的臭小子。
“我听说你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他看了照片,那孩子撑死也就二十岁。他儿子都三十了,真下得去口。莫非是在朱季安那里死了心,干脆破罐子破摔,打算堕落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现象。
“还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赵言默无奈揉动太阳穴。老爷子既然知道了贺归,那就代表他已经把人查了个底朝天。
赵言默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去查贺归的底,可他偏偏不想去深究这么细。有时候知道了太多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爱人之间需要坦诚相见,可总要给对方一定的隐私空间。步步紧逼,只会把关系越搞越糟。
他还不想亲自把这段没深入的感情,逼入死胡同。
“我不知道你是打算玩玩,还是认真的。我就跟你说说,那小子家世不好,父亲据说是个死性不改的赌鬼,还吃过牢房饭。母亲又病逝。他好好的大学不读,跑去当什么不切合实际的明星就算了,做了一年什么名头都没搞到,自己都养不活,又跑到孙铭羽的那乌七八糟的酒吧驻唱。”老爷子把自己知道的消息,用简练的方式告诉自家儿子。
“你觉得这种人有你看上去的那么好?长相是不错,可皮囊之下有没有其他不堪的心思,就不一定了。就说他那父亲吧,百分百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炸到你身上,小心惹得一身骚,还洗不干净。”老爷子可不相信自家儿子那看人的眼光。朱季安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可见年龄这玩意不能当做区分眼光优劣的标准。至少在他儿子身上,这玩意不成立。
赵言默注意力全在老爷子说的前半段话上。原来小朋友的过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惨。向来养尊处优惯的他,并不能完全想象出贺归曾经的人生到底有多糟糕。
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有如此治愈人心的笑容也是难得。这也恰恰击中了他心里的柔软,他想保护好那样纯粹的笑容。
“日久见人心,你要觉得这次您儿子还会被坑,那就等等,总有一天结果会出来的。”赵言默相信自家小朋友,没老爷子心里想得那么龌龊。
谁都不是纯粹的白纸,都会有阴暗的一面,贺归也不例外,可是赵言默相信比起阴暗那部分,小朋友阳光的范围更大。
“赵言默!你现在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你觉得你还有几个十年让你这样随意挥霍?”老爷子气啊,一个两个,就没让他省心过。
“就算我不找他,找了别人就一定不是挥霍吗?您给我找的那些人,我看不上眼,没心思就是没心思。我宁愿把时间浪费在自个儿中意的,也不愿意浪费瞧不上眼的。”
赵言默这是势必要在老爷子这里护着他家小朋友了。不然等到以后,矛盾扩大,他怕会更加麻烦,还不如现在态度坚决点,让老爷子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时间长了,他也就接受了。
“行。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作为你的父亲,我就给你提个醒。你已经不是年少轻狂,什么都能做的时期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最好掂量清楚。那个孩子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花费,等你老了,他还正当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中意,还有几分重量?别到那时候,把自己彻底赔了进去,什么都捞不回来。那时候,谁都帮不了你。”说完这些话,老爷子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他怕自己再和赵言默聊下去,会气到心脏病发作。
儿子和自己的身体,他还是选择保命要紧。他就是要看看,自家儿子要栽几个跟头,才能看清楚他所谓的爱情都是一场蕴含危机的虚幻,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好拿捏的过完一辈子。
赵言默终于找到了藏在两份文件夹层的打火机,点燃一直拿在手里的烟,深吸一口,吐露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表情凝重。
老爷子的话他虽然不爱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小朋友今年才十九岁,年轻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强大的资本,未来蕴藏无限可能。
而他已经是而立之年。等再过几年,小朋友的光芒无法遮挡的时候,他的心思还会不会落在逐渐衰老的他身上?
这是一个赌局,完全称得上是胜算很小的赌局。
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逆转一场必输无疑的赌局,这很刺激。
他喜欢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