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兹的孕期实在是太长了。
崔无命靠在殷阎怀里做笔记,一边记录一边道:“这就是什么对立面的基因结合吗?他这颗蛋怎么感觉都不想出来了?”
殷阎抱着怀里的创世神,手指从肩膀一侧移过去,蒙住了他的眼睛。
“你也想要?”
崔无命一瞬间没听清楚这是哪种想要,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讲的应该是“生蛋”之类的事。
“我要什么,小黑一个还不够吗……哎,现在才几点……”
“已经很晚,很快就要到第二天了。”殷阎低下头,在他耳畔低声道:“该睡了,创世神大人。”
要不是殷阎这句话断句清晰,崔无命真的要质疑对方是故意逗他了。他抬手握住殷阎的手腕扒拉下来,同时也非常有骨气地合上了做记录的本子。
崔无命转过头,故意掰了掰手指,仗着自己的身份,装作很凶的要跟这位公认的武力天花板打一架。
“好啊,睡前运动?”
殷阎略感意外,视线不轻不重地扫过去,挑了下眉。
“这么主动?”
崔无命硬气地发表恃宠而骄言论:“你不能还手。”
殷阎靠近一些,与崔无命眼眸相对,鼻尖轻碰。在暧昧无比的气息交缠之间,递出一句语调低沉的话。
“……好啊。”
·
修的光影化副作用已在逐日逆转,他可以在较为短暂的时间内现出实体,可以让阿尔兹清楚地感受到他在身边。
这都是需要时日的,阿尔兹原以为自己会先处置这颗蛋,但没想到身体里这颗似乎有自主意识的蛋最近非常暴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想出去的意思。
这只带有魅魔与光明本源的血脉,在这两种血脉交融之后,不清楚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物种。而它的心情也明显不对。
这只蛋对自己的“母亲”,有太过于强烈的依赖性,而对其他人则充满了排外感和嫉妒心。上次崔无命帮阿尔兹看眼睛,阿尔兹就清楚地感受到了所孕育的这个小东西,传来一股极其强烈的排斥感。
在修能维持短暂实体之后,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
阿尔兹的眼睛还没有好,不过崔无命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办法,可能需要去寻找相关数据再来为阿尔兹进行修正。
因此他依旧是没有视野的,在他的一片黑暗中,大概只有每夜睡前能感觉到修的存在。
神主会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触感真实又冰冷,但这种冷意让阿尔兹非常熟悉,并且很安心——在他的过去里,一切都是寒冷的,突如其来的滚烫与灼热才会令人慌乱彷徨。
光明之主的手修长完美,犹如一件艺术家难以雕琢的、至臻的作品。他握紧阿尔兹的手时,指尖冰凉,而掌心却略带一点暖意。
那些以前只能穿透实体的长发,在静默的守护中垂落下来,细细碎碎地掠过阿尔兹的手腕,像流淌的水流或华美丝绸。
神明垂爱世人。
阿尔兹无声地想到这句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揣着的这个生命体显示出巨大的不满,也能体察到神主坐在床畔的静默与柔和。
天域神殿,一半沉浸在幽蓝的暗夜里,月色顺窗穿透出一线冰冷,化在地上,成一层窄窄白霜。霜色在殿内蔓延,左边是他入梦的幽暗,右边连接着神主身上淡而圣洁的微光。
他几乎可以从脑海里勾勒出这样的画面。
修低垂着暗金的眼眸,沉默地注视着他。
阿尔兹不再想了,他要强迫自己睡着,强迫自己不再考虑这件事……但这个想法显然没有成功。
更温润的触感落在眉心间。
寂夜无声。
只有他的心跳,慌张地漏了一拍。
·
修的过去其实没有斯维因想得那么好,想得那么光明。
他是至高位面的光之本源化身,作为神明行走于地上,生来即有天使的侍奉,即有教旨作为准则。
甚至生来就有一部分从天地间衍生而来的神性。
很多时候,他无须用到感情。他用圣光教旨衡量一切,按部就班地走他应该走的路——领导光明教廷,驱散一切黑暗。
换句话说,光明的主人,其实并不识爱恨。
即便他与智天使一同生活,他挽过阿尔兹的手,为他授予过天使的荣光。即便他的目光总是追随其而去,把他的忠诚放在一个非常靠前的、无法撼动的位置。
即便他在圣剑上刻过对方的名字,并亲手赐予了他,即便他知道自己遇到阿尔兹的一些事,就会控制不住地情绪翻腾……
但是,修依旧不知道这种与众不同的对待,归根结底的原因。
斯维因毕竟自知,而他不是。
譬如此刻,他守在阿尔兹床前,看着那条紫色的尾巴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看着他银发间探出来的魔族双角,还有角上的妖艳花纹。
这种长久而静默的注视,掠过深眠的人每一根发丝,每一根弧度自然的睫羽,掠过他匀称纤瘦的身躯,和那对在天域内部非常扎眼的薄薄蝠翼。
脆弱得如一个易碎品。
月色延伸,漫过床沿与被角,渐渐地爬上他脸颊,映着那张过分白皙、以至于有一些不真实的脸颊。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尖还轻轻地蹙着,像是累了……也该累了。
没有多少人在经历了那么多巨变之下还能保持着一颗火热跳动、热血沸腾的心,更何况阿尔兹本身也是较为冷淡的性格,在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就算是冰封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也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修静静地看着他,略微抬手,似乎是想碰一下他的脸颊。
但他想到自己这部分的光影化已经恢复,会带来真实的触感时,却又迟疑了片刻。
在经历时间并不算短的犹豫之后,修还是落下了指尖,小心的碰了碰他的眉心。
在这样的轻触之后,光明之主仿佛完成了一件很大的目标,有一些眷恋地再看了他一会儿。
直到实体化的时间到达上限。
在这样的重复过程中,一个看不到,一个不讲话,竟然每夜都像这样,过分安静地度过了每一秒。
阿尔兹没有问。
修也没有说话。
这种如同彼此默契的气氛,从无限的安静之中延伸交融。
对于有些人来说,在语言难以表达的情况下,不如让这种仅仅有关于“存在”的交流持续下去。
总有一天,事情会变好,心结会解开。
漫长曲径,一片光明。
·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崔无命得知阿尔兹突然生了的消息,还是非常懵逼的。
他知道那颗蛋自己不愿意出来,也知道光明之主基本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算在一些事上还尚存缺点,但这对于阿尔兹来说,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可他没想到,白猫猫突然就生了啊!
崔无命揉着自己酸楚可怜的腰,嘀咕一下昨天跟某人“打架”又输了的事情,满心都是好友背着自己偷生孩子,爱人每天晚上都要“家暴”,这个创世神的生活真是过不下去了。
承担了大部分任务的朱庇特悬立半空,捕捉到他嘀咕的话语,转过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一脸乖巧的小黑坐在沙发上给自家母亲大人削苹果皮,低着头拿着个红彤彤的果子,削得专心致志全心全意。
崔无命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二个反应,就是看了一眼自家从外面捡回来的便宜儿子。不仅长得随双亲,而且还很能打……除了总是惹祸之外,听训的时候倒是也满脸乖巧。
正当创世神大人想着这傻儿子的优点,就见小黑突然抬起头,显露出一双七彩水晶琉璃眼朝他望过来。
崔无命:……
算了,还是去看看阿尔兹吧。
不忍继续与这双眼睛对视的崔无命站起身,在通讯器上给在外执行几项任务的殷阎发了个消息。
猫猫:我去找兹兹玩啦!
远在几千个位面之外的殷阎,在满地残肢断臂、血流漂杵之中,握着一把鲜血正滴落的赤色长刀,伸手磨出通讯器,看到了这条消息,以及发信息的这个备注。
不知为何,这位伫立战场中央的杀神,周身凛冽扑面的杀气仿佛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像火山骤歇,溢出了温热的泉水。
·
崔无命到达天域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这个消息似乎已经在天域成员的内部里传开了。他站在光明神殿外面,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白袍人员,以及其中混杂着的各种各样颜色的大翅膀。
伟大的创世神大人苦恼地皱起眉望过去,听见前方传来的一系列兴奋的话语。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什么样的蛋?带不带花纹?”
“哎别挤我,我看不到啊!”
“你们这么靠前不怕被神主踹出来吗,让开都让开,这种牺牲让我来!”
……天域的广大人民群众……不是,广大追猎者们,真是非常关心新生命的降临啊……
崔无命腹诽了一句,心想这种情况的话,那阿尔兹就一定不在里面了,他一转头,看到天使之王洛妮丝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确定过眼神,是走后门的人。
在经历多次周折转移后,崔无命终于看到了白猫猫和那颗蛋。阿尔兹在修的怀里睡着了,紫色的魅魔尾巴还缠绕在修的手上。
而那颗蛋——
崔无命视线下移,看着那颗已经震开裂纹的蛋壳,在人家父母在场的情况下,没好意思去打开蛋壳,随即……
上半部分的雪白蛋壳动了一下,一只白色的幼猫从壳里拱了出来。
幼猫的眼睛是金色的,耳尖有一点趋近于黑的深紫色。两只毛绒绒的小爪子就搭在蛋壳边缘,从裂缝里伸出一对非常小的深紫色小翅膀。
……蛋里生猫。
崔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