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京城门口

今日京城城门口,注定得热闹一场。

太子顾昭,带着近卫,在城门口站着等定国侯。

严家家主严六莹,带着侄孙女和侄孙女要好的左家姑娘从城外踏青回来,她们坐着华饰豪奢的马车,连拉车的马匹都穿丝着锦,除了主人马车,前头还有一架马车开道,后头三架马车装着丫鬟和踏春所用的诸样器用玩意,再后面还有许多吆五喝六的家丁护卫。

这排场派头,比京中大臣都要铺张,不愧是将大楚货物贩至西域的大楚头号商贾,简直富贵得触目惊心。

定国侯回京的马车,就恰恰与严家车队,在城门口对上了。

狄其野本是最不耐烦坐马车的,这回要将兰延之的祖父带回京城,只能耐着性子陪老人家坐着。马车是近卫安排的,当然不会差,内里也布置得极为舒适,但肯定是比不上严家饰玉镶金的派头。

于是城门外的辕道,路堵了。

左边是严家浩浩荡荡的踏春车队。

右边只是一架看上去低调朴素的马车,明面上只有五个做普通家丁打扮的骑马近卫。

严家下人一看,马车上没标没记,排场也寒酸,又不是惹不起的达官贵人,让什么让?不让。

锦衣近卫们都是天子近臣,而且一双眼睛都是油锅里练出来的,望一眼就知道是严家人出行,但严家在他们面前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马车里坐的可是定国侯,让什么让?更不可能让。

发觉有事,严家管家从开路的马车上出来,严家下人高高低低地喊着“总管”,他也不下马车,就站在马车上,喊道:“对面的朋友,严家家主出行,还请让条道来。”

他用词虽客气,语气态度却是极为傲慢。

为首的锦衣近卫一亮腰间玉牌,声音不高不低地回道:“在下没听清,烦请再说一遍。”

没想到对面给脸不要脸,严家管家刚要破口大骂,走在前面的护卫看清了腰间玉牌,拼命跑到管家马车旁将他一拽,对着发怒的管家低语一句,那管家霎时白了脸,当即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带领众家丁护卫跪地叩头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请各位大人恕罪。”

“咱们这就给大人们让道。”

停了半晌,外面又这么大动静,狄其野微微皱眉,挑了车帘问:“什么事?”

锦衣近卫知晓这位爷的脾气,不敢继续耍威风了,回禀了句“已无事了”,就打算从让出的道上进城。

狄其野刚放下车帘,就听到女子声音怒道:“是什么东西,敢拦严家左家的马车?”

那严家管家好不容易恢复脸色,听到左家姑娘这么一句怒斥,那脸又霎时白了回去,他逃命似的赶到主人马车边,急匆匆把对面护卫是锦衣近卫的事说了。

能让锦衣近卫当护卫的,要么是陛下派去地方上接了人,要么就是京中要员出行,光是锦衣近卫就得罪不起了,何况马车里还有个不明身份的贵人。

左家姑娘仗着自己是左家人,而且她父亲是吏部右侍郎,又坐在严家家主的马车上,心底虚荣心一起,就不愿让道,毕竟此时不摆威风更待何时。

万万没想到恰好就碰了个硬茬子。

但她一想,这不年不节的,京城中那些重要人物怎么会出京?必然是锦衣近卫外出公干,从地方上接了人来,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个不年不节的时候,封疆大吏也不可能回京,既然如此,马车里的人官职不可能压得过她父亲。

再说了,锦衣近卫离陛下再近,普通近卫也只是七品小官,哪一个见了她爹不得行礼?

因此她不愿息事宁人,反而想出马车和人对峙。

左家姑娘幼稚虚荣,严六莹毕竟没有糊涂。

她年纪上来了,虽然名义上还是严家家主,但很多事情,也不好说是主动让出去还是被动给出去,总之大多分给了侄子侄孙们去办,手里只掌握大略章程。

严六莹自己从未婚嫁,就格外喜爱孩子,将侄子侄女及再下一代都视如己出,今日踏青,她带着的是她最宠爱的侄孙女,这位左家姑娘,她是一直不怎么喜欢,可左家现在与严家走得相当近,而且侄孙女就喜欢和左家姑娘玩,侄孙女一撒娇,严六莹就应了。

现在好了,平白惹出了麻烦事。

但严六莹毕竟不够那个身份去管教左家姑娘,她只能沉默着亲自出了马车,打算去对面马车前赔个不是。

听了那声怒斥,狄其野也没催促了,他有心看事情发展,因此依然与兰延之祖父稳坐于车内。

而锦衣近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尽在不言中。

严六莹扶着管家下了马车,她一身碧裙,金簪玉带,明珠照人,通身是逼人的富贵气派,慢步行来,路旁的百姓心中纳罕,惊叹严家这泼天的富贵。

但等她走到对面马车近前,就发现这几位锦衣近卫面色颇冷,对自己这个严家家主没有客气的意思。

严六莹心里咯噔一下。

她立刻对马车福身行礼,抱歉道:“惊扰贵人,耽搁了大人公务,是严家的不是,如今道已让出,请各位大人先行。严家不日即为各位大人送上赔礼。”

“赔礼?”为首的锦衣近卫笑了笑,“严家家主这是当街许贿啊。”

严六莹眉头一皱,先是着恼,然后才回过神来,这些是锦衣近卫,天子近臣,规矩森严,自然不可能和寻常官员那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于是赶紧又行礼道:“自然不是贿礼,只是聊表寸心的寻常赔礼,不会叫各位达人为难。”

她话说到这份上,而且口出狂言的又不是严六莹,锦衣近卫知道马车里那位主子是不愿意难为人的,因此轻拿轻放,放缓了神色道:“赔礼就不必了,严家家主通商有道,这管教后辈,还需用心才是。”

严六莹心底松了口气,刚要行礼告辞,却见这五位锦衣近卫神色一肃,整齐地翻身下马,跪地行礼道:“参见殿下。”

殿下?

严六莹抬眼一看,太子顾昭!

她立时跪下,心里却不住地急跳,太子顾昭亲自来接人,马车里会是谁?难道是……

马车车帘一动。

“殿下怎么来了?”狄其野问。

顾昭无奈了,还不是您走得太慢,把父王给急得不行。顾昭执了后辈礼,才道:“父王派昭来迎太傅回宫。”

顾昭毕恭毕敬的,让狄其野想起五年前被他喊了声娘的事,登时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打哈哈道:“劳烦殿下了。”

严六莹跪在地上不敢出声,脸色煞白。

楚初五年后,定国侯时不时出宫走走,就断了与严家的关系,搜罗奇物的事,再没提过,严六莹也没有自讨没趣,免得惹定国侯不快。

因此他们这十年来不过见了两面,除了行礼回礼,几乎没说过话。

严六莹和颜法古颇有交情,对定国侯的性子还是较为清楚的,知道他不爱为难人,可刚才左家姑娘那句话,就算定国侯不爱为难人,锦衣近卫往上面一报,陛下焉能轻易放过严家?

“严家主,”狄其野看向严六莹,“许久不见了。”

严六莹勉强露出了个笑脸,恭敬回道:“是,有五六年未见了?未想到再见是如此情境,严六莹管教无方,有眼不识泰山,请定国侯恕罪。”

狄其野平淡道:“小事一桩,说不上恕罪。”

严六莹心底松了口气,却又听狄其野语气平缓地感叹道:“严家豪奢,果然名不虚传,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严六莹两眼一怔,心中犯疑,“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虽是好话,却不免暗含盛极而衰之意。

陛下年前还赞赏了严家通商有道,鼓励严家拓宽西域商路,现在狄其野说出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哪里想得到,顾烈早已经算到了十年后去,狄其野提醒的也不是现在,而是想提醒她严谨治家,不要放纵严家人,等到顾烈抑商时不免落得个树倒猢狲散。

狄其野只是看在过往交情上点一句,能不能领悟还得看严六莹自己,因此也不多说,和顾昭坐回了马车里,在近卫的护送下往宫城去了。

严六莹伫立思忖了良久。

*

顾烈左等右等,终于听到元宝来禀,说定国侯进宫了。

狄其野一进未央宫,就被大步走来的顾烈,打横抱了起来。

跟在后头的顾昭识相地调头往回走。

狄其野手里提着篮今早上摘的樱桃,被顾烈这么一抱,又是担心樱桃,又是气被顾昭看了个正着,板着脸道:“放我下来。”

顾烈抱着他往里走:“不放。”

狄其野哼哼了两声,搂紧了顾烈的脖子,不说话了。

“想我了?”顾烈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笑问。

狄其野挑眉看他:“你猜。”

顾烈肯定道:“那就是想了。”

狄其野轻笑一声,没言语。

踏入殿门,顾烈才将狄其野放下,又搂了腰抱住,叹息道:“总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