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也就是会试,这是大楚开朝第一届春闱,在京城东南,离国子监不远的贡院开考。
顾烈虽然担了主考的名,真去监考的还是定国侯和顾昭两位副裁,在贡院里待了足足三天两夜。
原本该是隔三天一考,但这期春闱本就晚于旧例,六部手里一堆事,还因为辞了一波功臣人手短缺,所以也别磨叽了,干脆就连考三天。
于是天下十州的举人们,还要加上国子监的学生,这么多人,吃住都在没比棺材大多少的单间里,密不透风,活生生考了三天。
刚开考,锦衣近卫就抬出去仨,都是被这个阵势吓晕的。
身为监考副裁,狄其野和顾昭还必须巡视其间,有锦衣近卫盯着,是不需要多频繁,但样子得有。
三日一过,狄其野的脸黑如锅底,他是先回定国侯仔仔细细沐了浴,才回宫述职,被言官觑着空子上折子骂了好几日,说他轻慢科举,不顾陛下一片爱才之心。
前世狄其野就是这么干的,顾烈是一点都不奇怪,而且上辈子狄其野因为在朝中茕茕孑立,可是被骂了足足大半年,这辈子已经好多了。
牧廉身为右御史,深深为师父这种不顾及名声的行为惋惜,头一批上折子说狄其野此举不妥的就有他,不过,后来骂得最难听的那几个言官,但凡被查出有严重违法的,都被牧廉摁下了官狱。当真廉洁的,牧廉也不记仇。
真是既当了陛下的好臣子,又当了师父的好徒弟,牧廉心里十分骄傲,在姜延面前嘚瑟了好几日。
姜延能怎么办,当然是夸,不然这小疯子不许他留宿定国侯府。
会试放了榜,整个京城越发的热闹。
数日后,通过复试的贡生们小心翼翼地进了奉天殿,由顾烈亲自主持当庭策对,这叫殿试。
他们天不亮就排在宫外,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完成了数道礼节,然后颁发策题。策题是由顾烈亲自圈定的,三道题目,两道时务一道策论。
日暮交卷,收存至阅卷日,由八位大臣阅卷批圈,最佳的十本上呈顾烈,由顾烈圈出一甲三人。
将贡生分出一甲、二甲、三甲三等后,由填榜官填写发榜。
一甲赐“进士及第”称号,只有三人,也就是百姓津津乐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二甲赐“进士出身”,占三分之一。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占三分之二。
发榜后,贡生们得以进宫,在奉天殿外跪谢天子,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待遇不同,得以进奉天殿面圣。
能在去年连过县试府试乡试,今年过会试,说明在动乱年间也勤学不缀,不曾荒废学业,这种坚韧就足以嘉奖。
顾烈满意地看着殿里殿外这些年轻或者不年轻的贡生,他们中的一些名字,是顾烈前世再熟悉不过的栋梁之臣,即使眼下还很青涩,但未来可期。
满朝文武瞧着这三位新科翰林,有些像是在掂量对手,有些像是在考察女婿。当他们的眼神落到探花郎身上的时候,除了顾烈,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不论戏文里怎么写,实际上前朝今朝都没有探花郎必须长得帅的规矩。
相对的,顾烈特地废了前朝的一条规矩,那就是:面貌丑陋者,不论轻重残疾者,都不可入朝为官。
当年,韦碧臣怕牧廉入朝影响自己的地位,就是拿这一条,把他骗到了风族去。
顾烈将这一条放宽到了“不影响政务的轻残人员”,而相貌,就根本没提。
可这探花郎,也实在是丑得叫人难以忘怀,他一双招风耳,两颗大板牙,眼睛大得像是能蹦出来,皮肤黝黑,又高又壮,活像是黑兔子成了精。
这么一个人,名叫卓俊郎。
有些臣子忍不住寻思,这人没疤没癞,想必生下来就这副模样,家里取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不论他人视线如何诡异,卓俊郎却是淡然自若,这就让明眼人心里叫了声好。
狄其野倒不是以貌取人,但顾烈看着这卓俊朗的目光,未免也太高兴了些?这是怎么了?
顾烈当然高兴,这卓俊郎,可是他前世手下最能干的臣子之一。
到晚上回了未央宫,顾烈抱着狄其野的时候,甚至想着想着还无声地笑了笑,对狄其野说:“寡人今日真是高兴。”
这些带领大楚走向盛世的人才。
狄其野觉得陛下这副一心为楚的模样真是正经得可爱。
于是调_戏道:“您高兴,我就高兴。”
他戏谑地学别人谄媚,却又是调着情的调子,顾烈受不住,笑骂:“不许闹。”
“哦,你不高兴?”狄其野从善如流,手点啊点啊地往下去,“不对,这明明是高兴啊。”
都这样了,顾烈哪里还忍得住。
仔仔细细地吃了一顿,顾烈抱着人沐了浴,回来也不肯放,黏糊半天,顾烈思绪又飘回了朝堂上:“我是真的高兴。”
狄其野都要给顾烈逗笑了,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我明白。”
他上辈子是先锋营大校,军校毕业生不想早死的都不往他这儿来,但只要敢来的优秀人才,即使狄其野热爱全方位锻炼他们的承受能力,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顾烈低头在狄其野发顶亲了亲,抱着他一起沉沉睡去。
*
打马游街那日,顾昭骑着无双领在前头,虽然不是定国侯让百姓们很是失望,但顾昭年纪虽小,却从顾烈身上学到了不同一般人的风度气势,身穿王子常服,也是帅得不可小觑。
无双也没有给主人丢脸,神骏英武,一身黑鬃被养得油光水滑,百姓们交头接耳,“这就是大楚兵神的无双战马”,也是耍足了威风。
当然,这一场打马游街,最大的风头,必然属于长得太过有特色的探花郎。
狄其野鼓动顾烈出了宫,两个人做普通书生打扮,坐在让姜延跑关系才订到的茶坊二楼好座,目送着顾昭郑重其事地打马而过,皆是与有荣焉。
到底是为人父母心。
顾烈很少干微服私访这种事,因为一是兴师动众,需要锦衣近卫抽调人手在暗处重重护卫,不论从效率还是从不劳民伤财考虑,都没有必要;二是出宫就有记录,必定会被言官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今生有了狄其野陪着,顾烈渐渐没那么过于拘束自己,才有了这么一遭。
他们俩虽然是普通书生打扮,但跟着的护卫腰间都挂着刀兵,甚至连茶具碗筷都要自带,不瞎都知道这不是一般人,因此无人敢招惹,掌柜也是殷勤备至。
好座设了屏风四围,这屏风还是江南双面绣,可想而知生意是好得不得了。
游街的热闹已经过去,他们才喝了口茶,茶也不差,两个人照常说起了不太重要的朝中事,狄其野问为何让人顶了信州杜姓贡生的外派实缺,顾烈一听就知道是找了敖一松才求到狄其野这里,摆摆手说你别管。
狄其野明白,这里面肯定有事,于是也就没再提。
喝着茶,狄其野拿筷子一个盘子一个盘子给顾烈试佐茶的点心,不论是闲的酥油卷,还是甜的可心糕,顾烈的回答一律是“还行”。
狄其野习以为常,啧啧有声,顾烈感念他的心意,拿过他的手亲了一下。
被进来的牧廉瞧了个正着。
连狄其野都尴尬地咳了一声。
结果牧廉正儿八经地跪下了:“陛下,臣有本奏。”
顾烈预感不好:“你说。”
“于公,定国侯府费资甚巨,定国侯却长居东宫,不仅浪费官银,且是有违臣道。于私,臣孤苦伶仃,与师父两地相隔,不能为师父尽孝。”
“请陛下成全臣对师父一片孝心,免定国侯受众人非议,放定国侯回府。”
牧廉说得一板一眼,顾烈听得无言以对。
但再无言以对,都必须对,顾烈沉声道:“押后再议。”
牧廉不依不饶:“押后是什么时候再议。”
“牧廉,”狄其野喊了牧廉一声,“听话。”
师父不站在自己这边,牧廉把藏在身后的糖葫芦往狄其野怀里一砸,气呼呼地跑了。
糖葫芦在狄其野衣服上滚出了一溜欢快的红色糖浆印子,落到了狄其野腿上。
狄其野拎起来一看,好么,还是牧廉啃过的。又是糖印又是口_水,狄其野登时青筋直跳,黑着脸一拍桌子就要往外追,不揍到这个孽徒不算完。
顾烈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赶紧找近卫去给狄其野拿件一样的外袍换。
顾烈安抚道:“明日我找他谈。”
结果次日早朝,顾烈刚坐上龙椅,群臣喊完万岁,右御史牧廉就站了出来。
用牧廉当右御史,就是看重他谁都不认。这一次,难道是要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牧廉故意慢慢吞吞走到殿中,慢慢吞吞跪下,慢慢吞吞说:“陛下,臣有本奏。”
群臣纳罕,怎么着,右御史这个年纪就风湿老寒腿了?姜延也在心中纳闷,昨夜牧廉不知为何不开心,死活不让他留宿,这模样,不应该啊。
顾烈越是事到临头,越是镇定:“右御史请讲。”
“臣要参——”
群臣以为他要放大招,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参。
牧廉顿了半晌,才继续道:“臣要参陛下养父为老不尊,这半年连娶三房小妾,他身为陛下长辈,如此行事,难为万民表率,有害民风世俗。请陛下降旨,勒令其不得再娶。”
群臣一听,害,狗拿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