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晚膳过后

狄其野这话,倒不是在撩,他是意有所指。

大楚地方分为四级,州道府县,构成了层层向下的行政管理体系。

天下十州,管理者为知州。

十州大小不一,共分二十道,管理者为道台。

道下城池汇聚为府,管理者为知府。

府下各城为县,管理者为知县。

陆翼领了西南大都督的军职,在蜀州西南驻扎着,一直不是很安分。

近日,风族首领芙冉忽然病重,陆翼试图插手风族首领的继任人选。

顾烈倒是不急。

陆翼是在楚军打下蜀州前转投的大楚,也许不太清楚顾烈有多能忍。

争霸年间,在得到狄其野之前,不论韦碧臣如何写信发文申讨辱骂顾烈,不论手下将军们如何认为已经是忍无可忍,顾烈自己却是纹丝不动。

当时风族未灭,楚军的实力不足以应付双线开战,顾烈只盯着群豪杂立的信州蜀州,根本不中激将法。

顾烈这人做事,不说废话空话,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就必然动到底。

如今大楚一统天下,陆翼想造反就是一条死路,他还没明着反,顾烈根本没必要动他,而只要他敢明着反,就是在赶他自己的死期。

这一点,狄其野也清楚,只不过是日常想往外跑罢了。

所以顾烈不仅不认真,还逗他:“你不是说该给颜法古找些正经事干?也许我该派他去?”

狄其野凉凉笑了一声,不接话了。

未央宫后殿,侍女是不可进的,能进后殿伺候的轮值太监统共不过五人,各个都是无亲无故之人,而且都是懂得看眼色的伶俐性子,不该多说的绝对不说,不该多问的绝对不问。

这日轮值的太监叫元宝,定国侯一回来,他就麻利地着人去御膳房传了膳,现在亲自提着食盒进来了。

元宝这名字,还是狄其野给他改的。

倒不是狄其野非要讨个吉利,而是元宝身世太苦,家里原先给他起的名叫贱生,着实太过难听。

狄其野看元宝瘦骨嶙峋,唯独下巴长得肉乎,像是过年时,顾烈特地给他和顾昭打的那套金元宝。所以插了句嘴。

顾烈记得自己前世给此人改的名叫平安,但既然狄其野说像元宝,那就叫元宝吧。

就这样,贱生就成了元宝了。

元宝前世聪明伶俐,也很忠心,可惜楚初十年生了重病去了。顾烈倒也放心用他,后殿与狄其野相关的事,多是交给元宝去办。

元宝布好食盒,知道这两位主子都不爱旁人伺候,安静退到廊外候着。

只听殿内呲地一响,元宝心里明白,这是两张食案又拼到一起了。

狄其野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近来又开始努力让顾烈燃起对食物的兴趣。他想用科学统计的方式,找出顾烈相对更爱吃的食物。

顾烈对食物有没有产生更多兴趣,这成效尚且不明显,但对狄其野这种关心自己吃饭的行为,顾烈显然是很有兴趣的。

这感觉就像是一道香喷喷的美食,在眼前不停地问,你喜欢吃这个还是喜欢吃那个?喜欢蒸着吃还是煮着吃?喜欢辣味多一点还是酸味多一点?

那当然是喜欢狄其野多一点。

所以当狄其野指责顾烈不配合的时候,顾烈觉得有些冤枉。

顾烈喝下第三口汤,完成了晚膳流程。拿茶漱过口,才看着狄其野,慢慢说:“寡人是有想吃的。”

可惜,不给吃。

狄其野问了半天,自己的饭菜都没动,这时候给气笑了,低头吃饭不理人。

晚膳用罢。

两人照例在小书房碰头。

狄其野不陪顾烈看折子,站在窗边,对后院那空屋空地看了半天,问顾烈:“后院空地,为什么不挖个荷塘?”

光秃秃的,不好看。

顾烈心跳一错,走到狄其野身边,才慢慢地把当年就想好但没有详细说的理由娓娓道来:“你不喜蚊虫,挖个荷塘,临水生虫,到时候你又嫌蚊虫多了。再者,后院离寝殿太近,湿气重不好,老了易得风湿骨寒。”

狄其野给顾烈唬得一愣一愣的,难得露了分傻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想这么长远……怎么就说到老了的事了。”

“怎么?”顾烈握着他的手肘,把他引到自己面前来,“定国侯还想始乱终弃?”

狄其野没穿着定国侯那些华贵的外袍,晚膳后他换了件殿内穿的常服,是件墨绿色的缎面衣裳,他本就白皙,墨绿衬得托色,而且不同于平日里一身白,让顾烈看着新鲜。

狄其野被顾烈这话逗得笑出了声:“你这用的是什么词。”

顿了顿,又挑眉看顾烈:“金口玉言,陛下您倒是让我乱一次啊。”

顾烈一副你这人怎好不认账的严肃神情,把狄其野往怀里一搂,在他耳边义正言辞地说:“定国侯忘了,那日,就在这,你在长案上坐着……”

狄其野的耳根听着听着就红了。

他在这方面并没有放不开,毕竟狄其野那个时代早不是对性保守而蒙昧的古代,而且他存了与顾烈争强好胜的心思,就算不好意思,也绝不肯轻易表现出来。

然而他毕竟是没有经验,而且有的亲密,他做的出来,却受不了听顾烈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太教他难堪了。

偏偏顾烈爱煞了他大胆和羞涩并存的矛盾,像是枚半熟半青的果子,偶尔会故意这么逗他,把狄其野逗得恼羞成怒。

果然,狄其野推开顾烈,瞪着眼嘲讽大楚帝王:“你个一国之君,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他们俩靠着窗,顾烈又把狄其野给牵回来,忍笑道:“是寡人不对,过来陪寡人看折子。”

谁家男朋友道歉是拿一起加班道歉?

狄其野心中吐槽,但到底是舍不得让顾烈一个人看到深夜,故而也就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坐下,看起奏章来。

翻了两本,狄其野按下,找出先前自己留了份抄本的奏章,思来想去,还是离了席,将两份折子置于顾烈案上,走到中央,对着顾烈单膝一跪:“陛下,臣有建言。”

这是狄其野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自古开国之君与功臣良将之间起嫌隙,往往是从礼仪轻慢开始发难,行礼这事虽小,但以小见大,一方面是说明功臣对帝王的确生出了轻慢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君臣之间嫌隙日深,已经到了连行礼这点小事都不能忍的地步。

狄其野坚持在议正事的时候行礼,目的是防微杜渐,一是提醒自己,顾烈现在是帝王之身;二是就算他们之间真出现了嫌隙,至少也不要因为行礼这类小事隔阂得更严重。

这足以证明,狄其野对他们的感情有多在乎了。

然而对顾烈来说,顾烈是不愿意他这样生分的,但狄其野在自己坚持的问题上有多么倔强,顾烈早就有所领教。总之,到目前为止,顾烈还没能劝服狄其野放弃这个坚持。

“你说。”

顾烈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两本折子摊开。

那是两份风马牛不相及的折子。

一本是姜扬所写,说的是这一年来不少功臣力有不逮辞官的事,请顾烈提早开春闱,赶紧补充官员空档。

这事,本就在顾烈的意料之中。

顾烈给了功臣厚厚的年俸封赏,他们各个都是有钱人,但当时他们都想着官荫子弟,所以没有一个功臣放弃入朝,都领了职务。

然而,人一乍富,就容易耽于犯懒享受,何况他们当中,尤其是武将,不少人原先根本就没读过很多书,入朝为官,需要重头学起的很多。

有些功臣存了侥幸的心思,不好好干活。这就轮到监察官员的御史台发威了。

御史台在朝中最高领导是左御史和右御史。

左御史管的是言官,风闻奏事,只要听说哪个官员行为不检,那就参他;右御史手握肃政台,一出手那就是查案审问,能够弹劾官员,肃政纲纪。

而眼下掌握肃政台的右御史,叫牧廉。

牧廉是什么人?他是除了陛下、姜延和他师父师弟们谁都不认,有时看着痴傻,实际上不仅计谋多多,甚至令人觉得有两分阴狠的人。

偷懒耍滑、失职骄纵的功臣们,被牧廉查清了证据,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能教训的一个都没有放过。

这些功臣们哭到顾烈那里去,顾烈正中下怀,哪里会斥责牧廉,只是对这些功臣们感叹法不容情啊,寡人怎么能因为右御史秉公执法斥责他呢?你们自己给人抓了把柄,寡人也很丢脸很无奈啊。

于是大楚功臣们就迎来了一小波辞官热潮。

他们一年能领那么多俸禄,当官的年俸不过是个锦上添花,何必要受这等鸟气?

于是那些不适合当官的、没能力当官的,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被淘汰了。

不过这已经是二月份的折子了,现在这拨功臣中不是没有后悔的,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顾烈安排得太快,现在春闱都快开了,顾烈根本不可能再把他们召回来。

另一本,是青州江南道道台的折子,参他手下的登临府知府行为不检,暗藏不轨之心,疑是北燕故贼。

狄其野开口解释道:“陛下,这两份折子有同样的问题,姜扬那份只是小错,江南道道台的折子,却是大错特错,此风绝不可长,务必明令禁止。”

这倒让顾烈惊讶。

狄其野很少说这么重的话,他开口往往是“臣以为”“臣觉得”,只要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不会直言断定别人是错的。

于是顾烈追问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