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响起失血过多的警报,老嬷嬷匆忙赶来,被狄其野的样子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带人将狄其野送去急救。
狄其野没有任何惊慌,冷静地看着梦中的自己被抬入救生舱。
忽然画面一转,又是他在军校时的某一日。
其实军校生涯总体来说,狄其野都比较满意,不论是自己优异的战术理论成绩,还是不输给其他人的单兵作战能力,都值得狄其野为自己骄傲。
唯一不好的一点在于,他的同学们都进入了一个萌动的时期。
于是与众不同的狄其野除了少年时那些返祖野人的称号,又多了个“冷_感”的名声。
狄其野并不介意背着这个名声,只要它能帮他挡掉那些莫名其妙的邀约。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知难而退,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拒绝。
尤其是那些权_贵家族出身,特别自以为是的人。
狄其野看着自己被军_用电休克枪暗算,看着自己被注射了三支10毫升的迪萨德注射液。
然后看着自己在站不稳的情况下临阵反杀,将这些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东西关进了储存营养剂的冷鲜室。
据说他们的关节都冻出了毛病,无法继续训练,只得退学。狄其野当时没有详细打听,后来也懒得去问。
迪萨德注射液是军_用拷问剂,没有人能撑过两支,而狄其野撑过了三支,还在这种情况下成功完成反杀。
狄其野回想当时夺枪揍人的手感,还是觉得好爽。
这次事件的监控视频,最终被摆到了先锋营上将的案头。
最终,狄其野的档案上多出了一项通过抵抗测试的加分,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成为先锋营的一员,开启了他的征途。
本将军真是天生将才。狄其野看着梦境中力竭倒地的自己,满意地想。
然而下一个画面,却让狄其野再也笑不出来了。
狄其野心里清楚这是一个梦,因为事实上,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个场景。
他只不过是将从战场找回的机甲内录影像,看了无数遍。
他的士兵们,他一手培养的大校们,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不甘心,他们的眼神愤怒而绝望。
因为将他们围歼在这里的,是人类联盟军,是自己人。
狄其野紧紧握着拳头,他镇定地站在火力凶猛的战场上,眼睁睁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做最后的抗争,听他们对彼此喊出显而易见谎言:“坚持住!将军会来救我们的!”
当这句话真切地响在耳边,而不是影像中被炮火声掩盖的模糊语句,狄其野恨不得把自己的牙咬出血来。
他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是他亲手送了他们去死,他甚至没有及时察觉,没有及时来救他们。
狄其野不允许自己调转视线,目送他们一个接一个在根本无法匹敌的强势围攻下死去,他必须铭记自己的罪过。
强攻击武器的轰炸狂响骤然归于平静。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焦土,皆是死人。
狄其野对着他们敬了一个军礼,随后,并不是单膝跪地,而是像罪人认罪一般跪下双膝。
他低下向来高傲的头颅,为他的士兵们送葬。
“愿星光照耀你们的来世征途。”
一转眼,眼前又是星空碎裂,像是听到一声并不存在的炸响,漆黑而永无穷尽的宇宙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然后几乎在瞬间连带着他碎为齑粉的躯体像是烟花盛放般扩散而去,散落银河。
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带着狄其野垂直下落,狄其野理智分析,认为自己即将从梦中醒来。
然而不是。
狄其野掉入了一条浓稠的暗赤血河。
狄其野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他盯着自己白衣上的浓血,几乎要气疯了。
什么玩意?
脏不脏!
狄其野环顾四周,想要从血河中出去。
他发现身后是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上空,
浓稠的暗赤血河从那方天空落下,像是银河沾满了血污倾地而来。
而在离狄其野很远的地方,有个抱着什么东西往前走的人。
狄其野凭着直觉,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他迈动脚步,才发觉这血河看着平缓无波,底下却是暗流汹涌,而且深度过膝,每走一步都要费不少劲,更遑论赶上前方的人。
前方那人一步都不曾停歇,狄其野咬牙追着,也不曾停下脚步。
狄其野终究赶到了那人身后。
然后被眼前的一幕震愣在原地。
他看到血河中那些飘荡翻滚的尸体,每一具都拴着一条像是活物似的的血线,血线的一端系在这些尸体的身上,另一端,竟是连着前方那人的背。
这些血线密密麻麻,多到在那人肩背上组成了一幅图案。
一只在火海中翩然起舞的凤凰。
狄其野瞪大了双眼,用尽力气向前疾走,死死拽住前方那个不肯停下脚步的人。
真的是顾烈。
确切来说,是一副穿着顾烈衣物的白骨,而这副白骨的怀里,抱着一个浑身鲜血,胸口插了匕首,像是刚刚死去的他自己。
白骨依旧在狄其野的手中挣扎,还想要继续向前走。
狄其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他怎么舍得让顾烈变成这样?
何其残忍。
“顾烈,”狄其野喑哑着嗓子唤他,即使明白这是一个荒谬的梦,即使觉得这么做毫无道理,可还是唤着顾烈的名字,想让他明白是自己。
白骨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执着着要向前走。
狄其野用力闭上眼睛,随后再睁开,伸手去碰白骨怀里的自己,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一碰到那个自己,那个自己就消失了。
那副白骨垂下颅骨,“看”向手骨。
然后“看”向狄其野。
“顾烈,”狄其野轻声喊他。
白骨一动不动,像是呆住了。
狄其野挡在白骨身前,握住肩胛骨,慢慢喊着顾烈的名字,因为除了这个,他完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顾烈。”
“顾烈。”
……
狄其野渐渐看不清白骨的样子。
指节分明的手骨抚上他的脸,似乎是想把那些无声掉落的眼泪擦掉。随后,森白的肱骨前伸,曲起前臂骨,将狄其野“抱”在了怀里。
就在狄其野眼前,白骨生肉,血脉相附,肌发重生,深青王袍,长发高束,眨眼间又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模样。
顾烈微微笑着,看着他。
“……顾烈?”狄其野迟疑地喊。
顾烈疑惑地问:“怎么了?”
狄其野摇头,果断拽住顾烈的手,像是从来没有崩溃过,冷静地说:“我们离开这里。”
顾烈却摇了摇头。
“我走不了。”
狄其野一愣,向后走了两步。
血河中那些飘荡翻滚的尸体还在,活物似的血线还在,而背上那只火凤,也还在。
狄其野怔怔地看向顾烈。
顾烈却对他笑笑,慢慢放开了他的手:“你想离开?那就走吧。”
“……那你呢?”
顾烈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又笑着说:“我就是在这里的。我不能走。”
“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顾烈又愣了愣,像是看傻子一般怜爱地看着他,笑道:“继续向前。”
狄其野看着这个把一句戳心戳肺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人。
他看了很久,才走到顾烈身边,握住那只刚才放开自己的手。
他早就说过,真是个叫人心疼的老实孩子,还有点笨。
狄其野低头亲了亲顾烈的手:“那我也走不了了。”
顾烈猛然死死将他扣进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他的肋骨都抱断一样。
狄其野没有挣扎,就这么被顾烈抱着。
直到安然地从梦中醒来。
*
楚王登基大典前,祭奠牺牲将士,并封赏各大功臣。其中封赏最重的,自然是为大楚打下半壁江山的狄其野。
但即使众人在顾烈多次铺垫下有了准备,却还是被大楚兵神受到的厚赏吓得心惊。
狄其野封定国侯,封地云梦泽,享云梦泽田地税赋驻军,领一等俸禄,加封太子太傅,官居一品,赐住东宫。
此等厚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狄其野竟是没有半点要辞让的意思。
狄其野望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顾烈,撩袍单膝一跪,将青龙刀置于手边,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君臣二人,遥遥相望。
旁人都猜测这平静表面下定是暗流汹涌,楚王之隐忍谋算,定国侯之骄狂孤高,一个高高捧起,一个竟也不知退让。
但谁都猜不到,这对视的两个人,其实在想同一件事。
原来动心之后,眉梢眼角,俱是情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