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开始上书请楚王称帝。
谁都知道楚王称帝只是时间问题,姜扬早就开始督建中州皇宫了,三辞三让都只是走个过场,但这个流程毕竟还是需要有。
狄其野也随大流上了封折子,顾烈打开一看,辞赋工整,情真意切,这回不是五大少轮流帮他写的了,分明是牧廉的字。
顾烈把狄其野找来,把那折子撕了:“你抄也得亲手给我抄一遍,不然,像什么样子?”
于是狄其野把满满一张奏表浓缩成了三行字。第一行是日辰年月,第二行是恳请称帝,第三行是他的署名。
顾烈反讽着称赞他:“狄将军真是惜墨如金。”
狄其野一拱手:“好说好说。”
顾烈知道他在闹别扭,也不继续招惹他,狄其野哼哼两声就要走,陆翼进来了。
陆翼见了狄其野,就像是见了杀父之仇的仇人,眼睛霎时瞪得吓人。
这倒不是狄其野的错,完全是陆翼单方面心怀怨怼。
那日陆翼好不容易绕过鹤荡山赶到都城,却眼睁睁看着主公和狄其野相携入都,和美得跟一家三口似的。
狄其野除了稳稳压制他的军功,又多了个不可言说的外戚身份,怎么不让陆翼又气又妒。
此时谢浮沉一挑唆,陆翼还真就带兵要去给谢浮沉报仇。
但谢浮沉却好言相劝,阻止道:“将军已是功臣之身,怎好再亲自对谢家动手?将军只需借在下一队兵马,在下就感激不尽,完成毕生心愿,自当结草衔环报效将军。”
陆翼一听,没想到这个阴损毒辣的幕僚还怪为自己着想。而且他一冷静下来,也觉得亲自对谢家动手这事做不得,于是也就同意了。
可谢浮沉为什么不敢让陆翼跟着他一起去?
当然是怕陆翼亲耳听到他自己做下的腌臜丑事,为了挽救名声当场宰了他啊!
换句话说,谢浮沉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是去复仇的,是去灭口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谢浮沉去谢家猖狂地犯下血案,谢家家主因为带着亲信去求见顾烈,逃过一劫。
谢浮沉带着陆翼的兵杀了人,却怎么都没找着谢家家主那个老畜生的尸首,心道不妙,立刻躲回了陆翼暂居的府中。
待谢家家主带着亲信们回谢府,却见家人们尸首堆叠,满目惨景,悲痛震怒,他挣出了一口气,强撑着回头去找顾烈主持公道。
顾烈倒不是借刀杀人。
因为一般而言,爱使阴招、爱对妇孺弱小下手的,往往都是些胆量并不大的阴沟老鼠,顾烈是确实没想到谢浮沉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
如今顾烈实际上已是天下之主,既然谢家告到了他这里,顾烈自然要主持公道。
于是近卫闯入陆翼府中抓走了谢浮沉,陆翼不知缘故,还暴跳如雷的跟着进了皇宫,质问主公为何平白无故抓走他的幕僚。
谢家家主的当庭供词甩了陆翼好大一个巴掌。
谢浮沉,原来是个怀才不遇,就在嫉恨之下对亲侄女下手的渣滓。
陆翼知道谢浮沉此人持身不正,可他不知道谢浮沉居然人渣到这个地步,他的名声肯定要被谢浮沉连累了!
陆翼气得差点吐血。
他越想,越觉得先前的屠城也好抢兵也好,都是谢浮沉教唆的,不是他自己的责任。
因此陆翼撑出一副惊怒交加的面貌,对着谢浮沉厉声怒斥:“好你个贼子,居然欺瞒本将军,颠倒是非黑白,偷带本将军的兵铸下大错!你让我有何颜面面对主公,有何颜面面对谢家家主!”
陆翼这话说得道貌岸然,谢浮沉听得嘿嘿发笑。
谢浮沉犯下的丑事都被谢家家主揭发,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反正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于是对着陆翼啐了一口,骂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楚王,你这个好将军可是有心谋”
不等谢浮沉说完,陆翼暴喝一声“还敢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提刀就斩,竟是将谢浮沉当场斩_首,他用力之大,不仅把谢浮沉的脑袋利落地彻底削了下来,而且还受惯力影响飞出去老远,在堂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住。
也不知是被人头吓的,还是大仇得报松了一口气,谢家家主登时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顾烈假装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怒容,斥责道:“陆翼将军,你未免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差点被谢浮沉道破谋反之事,陆翼正是后怕心虚,哪里还顾得上狡辩,只是跪下来低头请罪,不敢多言。
顾烈把陆翼的折子捡出来,有意激怒他似的,将折子往地下一扔,冷声道:“功臣必赏,可你,不配称侯!”
陆翼见顾烈扔了自己讨要侯爵的折子,又惊又怒,猛地抬头,大喊:“主公!”
顾烈微微眯起眼睛,站了起来:“怎么?你不服?我大楚不会亏待功臣,可要想封侯封爵,必得是定国之功,你的功劳是比得上狄其野,还是比得上姜扬?”
陆翼目眦欲裂,连忙低下头掩饰怒容,咬牙问:“那主公是要封他们为侯了?”
“姜扬推辞不受,”顾烈平淡道。
这让陆翼冷静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追问:“楚顾家臣、蜀信降将,我们都跟着主公打了这么久的天下,劳苦功高,狄其野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儿,主公在众多功臣中单单封他为侯,如何服众?”
顾烈看看他,叹气道:“若是打下半壁江山的军功还不能服众,本王看有的人,是想取我而代之啊!”
陆翼连忙重重磕头:“主公言重!末将万万不敢!”
“不敢?”顾烈冷静地说,“最好是不敢。”
陆翼登时惊出满背冷汗。
此时,却又听顾烈缓和了语气,对他解释道:“本王祖父就是以异姓称王,落得个君臣猜忌,夷了九族的下场。若是大肆封侯封爵,必然为日后埋下动荡之机,故而此举绝不可为。大楚安定,蒸蒸日上,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你放心,本王不会亏待功臣,高官厚禄,该你的就是你的。”
不该你的,你也拿不走。
陆翼只能无奈应是。
顾烈解释的这些,其实都是心里话,在陆翼听来却是满口大话,不以为然。
顾烈深深看了陆翼一眼,眼神中有可惜,也有决然。
他说过:杀楚兵,杀楚将者,皆为楚敌。
路都是自己选的。
不能怨天尤人。
*
狄其野很少做梦。
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模拟战场上度过每一天的战斗狂_人,拥有令人羡慕的深度睡眠。
他的人工智能曾用标志性的出厂平板语气恭喜他,说他的睡眠质量超过了全联盟百分之九十的人口。
狄其野对这种垃圾数据没有任何感想。
“顾烈,”他难得喊出人工智能的名字,“闭嘴。”
顾烈是狄其野从史书中看到的人物,或者应该说,是狄其野唯一抱有不小好感的历史人物,顾烈的经典水战是狄其野最爱打的模拟战场之一。
可惜关于顾烈的记载太少,在不重视传承历史的大背景下,更不会有人去研究一个远古时代的封建君王。
将顾烈的名字取给人工智能,也不是狄其野的本意,人工只能是由联盟统一分配的,孤儿院的老嬷嬷带着最后一台人工智能去找躲在天台的狄其野,神神秘秘地问他:“小狄,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狄其野怕死了这个能一个人唠叨半小时的老嬷嬷,搬出顾烈的名字堵她的嘴,结果他期盼已久的人工智能,就在启动前被设定了顾烈这个名字,想改都改不掉。
这实在太过尴尬,狄其野几乎不叫人工智能的名字,他无意与一台机器培养什么感情,机器只需要精密地完成命令。
所以他的人工智能也没有设定个性,就算模仿人性模仿得再智能,都让狄其野觉得虚假。
而且,狄其野始终认为,所谓的人性,并不一定比机器优越。
比如说孤儿院那些喊他“原始人”“返祖怪胎”“狄野人”的小孩,就很烦人。
他从来不将这些小孩的挑衅放在心上。
所以当童年场景出现在他的梦中,狄其野内心不仅毫无波动,还有些想笑。
狄其野记得,那是他十一岁或是十二岁的一天,他被石头砸破了头,那些孩子们发现了一个狄其野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的血带有香味。
薄荷香。
不是他们分化出的带有明显性_征意义的香味,反而能让人的心境真正平静下来,几乎在闻到香味的瞬间产生镇定效果。
那些分化为强者的孩子们,已经很久没有拥有真正的平静了。
孩子与成人的不同点在于,成人明白克制,懂得适可而止,而孩子对于感觉良好的东西,会不知收敛去索取。
他们割破了狄其野的脖子。
狄其野一直在挣扎,他不肯求饶,不停挥舞着拳头,挨了不少揍,也揍了不少人,最后那些孩子并不是被他打跑的,而是被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吓跑的。
狄其野看着童年时的自己,只觉得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