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秦如望问纪宁为什么要对他好,纪宁并没有解释真正的缘由,只是说因为未来的秦如望会成为大夏国君,而并非是真的对他本人好。
虽然事实并不是如此,他将秦如望留在身边是心疼他的孤苦,但这也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他要让秦如望爱上自己,完成自己的任务,所以他们两个必须产生亲密的交集。
然而这注定不会是纯粹无瑕的爱意,秦如望的母亲因神女而死,他对国君、对巫神国和神使的憎恨永远不会消失,就算喜欢上纪宁,也将会是爱恨交织的。
纪宁其实也不想看到秦如望的恨意消失,正是有了这份恨意,日后的秦如望才会与心腹密谋毒杀太子、又在秋猎中亲手射杀大夏国君,囚禁众多权臣贵戚,以雷霆手段震慑朝野,登基称帝。
不管是残暴或是贤明,秦如望必将成为大夏国的下一代国君,纪宁不能让自己挡了他的路。
他不能让自己的关怀与爱护消磨了秦如望的野心,而是必须让秦如望对自己又爱又恨。
……
纪宁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秦如望苍白的脸。
那眉眼与当年清俊风雅的少年何其相似,只不过多了几分成熟与凌厉之气,还有逝去之人所独有的森冷阴郁,令人不敢直视。
他双腿弯曲盘坐于地面,剑鞘横在双膝上,黑沉沉的瞳眸望向纪宁,见他醒来,沉声唤道:“主人。”
刚才的是梦啊……
纪宁看了他几秒,才有点怅然地意识到那些前尘往事都是梦境,如今的他们都已非是当年之貌,大夏也早已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不复存在。
他眨了眨眼睛,用爪子撑起自己的身体,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现身下一片绵软,正站在床榻上,却不知是哪里的床榻。
纪宁还记得自己陷入昏睡前是在应千秋的车内,此刻他抬眼望去,发现自己竟然还在这辆飞车上。
隔着一帘白纱,外面的银发魔君正端坐于案前执笔书写着什么,听到秦如望的声音,他抬眼望了过来,见纪宁已经醒来,笔下动作微顿,随即撂笔起身,向纪宁走去。
看来昨天他就睡在应千秋这里了,好在他睡着的期间这两人没有打起来。
纪宁暗暗庆幸,摇着尾巴喊了声“千秋”,正要站起来,却身体一歪倒在床榻上,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若千斤重,浑身到处酸痛,头也一阵阵发晕。
怎么这么难受……
他无精打采地趴回到床榻上,尾巴也一并垂落下去。
看到他这病恹恹的模样,应千秋眉头微蹙,而这时车外忽然响起了少女柔媚的声音:“千秋,快让我进去,他们把化形丹买来了!”
得到允许后,少女兴冲冲地进了飞车,拿出一个精致的宝袋,像陈列宝物般将装有化形丹的小盒一个个摆在了桌几上,高兴说道:“映雪呢?快来吃化形丹。”
“姐姐……”
幼崽的声音虚弱不已,显得甚是委屈:“我好难受。”
“你怎么了?”少女一惊,连忙跑到床榻前,看到幼崽蜷成一团的可怜模样,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说道,“这……映雪能吃人的丹药吗?不行,我去找陈生来!”
应千秋势力庞大,随从众多,征战位于大陆各处的十二世族需要依靠妖兽行进,妖兽并非不病不伤,也需郎中医治,陈生便是专为妖兽治病的医官。
少女很快将陈生喊来,陈生为幼崽看病之后,面露微微笑意,忍俊不禁道:“映雪无事,只是昨夜积食,消化不佳,服下药粉便好。”
“呀……”
少女不禁面上一红,心中自责起来,都是她昨天逼着小家伙吃了那么多东西,才会让小家伙今天这么难受。
陈生从宝袋中取出药粉,让女侍端来温水,将药粉冲入水中,让幼崽喝下,道:“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可好转。”
“那映雪今日还能不能服用化形丹了?”少女问。
陈生摇摇头:“化形丹药性太强,他身体虚弱,今日不可再服下其他丹药,明日彻底好转后再服化形丹不迟。”
“对不起,映雪……”少女惭愧地蹲在床榻前,跟幼崽说,“都是姐姐的错。”
“没关系的,姐姐,这不能怪你。”
纪宁虽然身体不舒服,但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他怎么会怪云朵,明明是感谢还来不及,都是因为有她,昨晚他才不用吃下那些灵果,今天还能躲避掉化形丹,等到明天,他就可以回到另一个世界等到封印的解除了。
“若是指运玄气,梳理映雪的皮毛,他会好转得更快。”陈生道。
“我来我来!”
少女积极回应,想以此将功赎罪,却被一只手拦住了身体,接着银发男人自己坐于榻上,手指运起一点玄气,轻柔地抚摸着幼崽的皮毛。
这果然让纪宁感到舒服了不少,他晃着尾巴惬意地享受着应千秋的顺毛,身体越来越暖和,越来越热,总有一种想要舒展身体的冲动——
不对啊!
纪宁突然感到这和他上次化形前的感觉极为相似,霎时一惊,慌忙连滚带爬藏到床榻下,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霍然成为了人形。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自己的前爪化成了两只小小的手,全身亦变成孩童体态,纪宁震惊得无法言语,心中警铃大作,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突然化成了人的样子。
【经过检测,是化形丹在你体内仍有残留的药效,被玄气激发所致。】未来连通纪宁的意识,说道。
“这也太坑了吧!”纪宁惊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无法检测出结果,时间不定。】未来说。
难道在恢复之前他要一直躲在床下?不可能,过不了多久云朵他们肯定就会奇怪为什么他会突然躲起来,肯定会把他揪出来,到时候可就完了。
饶是纪宁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而少女看到纪宁忽然滚到床下,已然很是不解,问道:“映雪,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出来?”
她当即就要趴到地上透过缝隙查看幼崽的状况,正在此时,车外却蓦地传来女侍的声音:“禀尊主,天都城来使求见。”
“请他进来。”
应千秋深深看了床榻一眼,拂袖走向外面,少女犹豫一下,顾及到自身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最终没有趴下去,只是弯腰小声问:“雪团,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姐姐。”床下传来绵软的孩童声音,“地上凉凉的,很舒服,我想在这里呆一会。”
“好吧,那你记得一会自己出来,姐姐要去见客人了。”
少女从宝袋中拿出黑色面纱,覆在下半张脸上,只露出盈盈双眸,又披上黑色头纱,整理好纱裙,姿态万千地跟随在应千秋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走后,倒是秦如望侧身伏在地上,往床榻之下伸出一只手,问道:“主人?”
“我没事,如望,我就是想这么呆一会……”纪宁嗫嚅道。
“是。”
听到纪宁说无事,秦如望并没有任何疑问,又重新站起来,静立在床边不动,专心守卫自己的主人。
怎么还不恢复……
纪宁掰着自己软软的手指,有点焦虑地等着,同时外面的说话声也一并传入他耳内,是天都城知道应千秋已来到天都城附近,便特邀他和少女前去天都城做客,城主将亲自接待他们。
“既是城主相邀,本座自当赴约。”应千秋道。
使者笑道:“那么在下便在外恭候尊主与圣女大驾。”
应千秋微微颔首,使者恭敬行礼后告退下去,一众女侍服侍应千秋换好礼服,备全礼单,大批仪仗与护卫也清点完毕,将随应千秋与少女出行。
少女本想带上幼崽,但考虑到如此做秦如望也会必将跟随,带凶尸拜访天都城主,甚是不妥,便放弃了这个打算,把幼崽和秦如望留在了应千秋的飞车里。
“乖乖等我们回来啊,雪团。”
叮嘱一番后,少女给纪宁留下一堆吃的,跟随应千秋离开,纪宁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慢吞吞地从床榻下爬了出来。
他凑到铜镜前看自己的脸,果然就是他小时候的模样,而且因为药力不足,他还长着兽耳与尾巴,模样玉雪可爱,却令纪宁十分烦恼。
他根本逃不出去,因为这辆飞车只有应千秋才能自有出入,若无他允许,除非实力高出他许多,才能打破飞车上的禁锢。
凭现在的纪宁根本想都不用想,而秦如望虽然很厉害,但他未经更多炼化,却仍不及应千秋,更不要说还要超出应千秋许多。
总而言之,纪宁真的束手无策了,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件:祈祷在他变回兽形前那两人不要回来,或是祈祷天降流星把这辆车砸破,破到能刚好让他和秦如望离开的程度。
他坐在镜子前出神,仿佛对镜自怜,完全没有听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转眼已来至车前。
“糟糕,忘了把桌上的化形丹收起来了,要是雪团贪嘴吃了怎么办……”
少女手握注入应千秋玄气的令牌,可一次性自由出入飞车,将帘子一撩,踏入飞车之内,却蓦地看到了一个男孩的背影,男孩还长着毛茸茸的兽耳与尾巴,似乎是——
“雪团?”少女吓了一跳,“你刚才吃了化形丹吗?”
她怎么又回来了!
男孩的尾巴僵直了一下,而少女已然又担心又欣喜地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来,快让姐姐看看你的脸。”
“不要!”
男孩忽然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头,用衣袖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的,蹲在地上大声喊:“姐姐不要看我!”
“为什么不让我看?”少女惊讶地问,“难道你想第一个给千秋看?”
“不是,是我、是我……”男孩软糯的声音迅速染上哭腔,哽咽着说道,“是我变的样子太丑了,我不能这么见人……”
“不会的,怎么会丑,雪团最好看了。”少女耐心哄道,“来,让姐姐看看你。”
“不要、不要、不要……呜,我真的太丑了……”
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大,到后面甚至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极为伤心,听得少女心疼不已,连声哄他:“好好好,姐姐不看就是,你别哭了。”
“我、我要挡脸的东西,我再也不要见人了。”男孩打着哭嗝说道。
“好,都给你。”
为了哄他,少女将自己的头纱和面纱都摘了下来,用玄气吹落到男孩的怀里。
男孩迅速将面纱折成三角状,绑在了自己下半张脸上,脑袋也用头纱裹住,不过少女的头纱是戴在兽耳后,他却将整个脑袋都包住了,两只兽耳将头纱顶出两块,像是两个小犄角,看起来可爱又好笑。
“谢谢姐姐……”
这下男孩终于肯转过身来,蒙着半张脸,用那双红红的眼睛望向少女,停止了哭泣,反倒显得有点害羞,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大哭而感到不好意思。
“你的眼睛真好看……”
看着男孩乌黑漂亮的眼睛,不知怎的,少女竟感到有一丝熟悉,但一时半刻忽然记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有这么好看的眼睛,你又怎么会丑?”
“我就是丑……”
男孩嗫嚅着,肩头微颤,又有要哭的趋势,少女来不及思索自己的疑惑,连忙又哄了他一番,确认男孩身体没有不舒服后,就将化形丹都收了起来,嘱咐了他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总算对付过去了,也不枉他把脸都丢尽了。
纪宁抹掉了额头上的汗,将被他当成蒙脸布用的面纱扯到下颌处,心中悻悻地想着。
少女换上新的面纱与头纱,匆匆赶了回去,坐到自己的辇车上。
应千秋与天都城使者分坐在另两架辇车上,见她去了许久才回,应千秋向使者微微颔首,又问她:“为何耽误如此之久?”
“我方才将化形丹遗落在尊主处,怕映雪误食,因此匆匆赶回。”
在外人面前,少女总是轻声细语,温柔婉约:“我赶回后,映雪已服食化形丹,乃我的不是,还请尊主责罚,但所幸映雪平安无事,已化作人形……”
应千秋一顿,问道:“他是何模样?”
“我尚不知晓,映雪不肯露出真容。”少女答。
空气骤然一滞。
不知为何,天都使者竟有了一股心惊胆寒之感,而他迅速感应到这股压力分明来自于他身旁的银发魔君,若不是担心有失天都颜面,他必然会退避到百尺之外。
“请尊使稍待片刻,本座即刻便回。”
还未等使者回答,应千秋蓦然起身腾空而去,少女不知何意,却也紧随其后,留下使者拭去头上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少女去而复返,引起了纪宁的警觉,没有将蒙脸的东西彻底摘下去,并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这一次他很快发现少女又来了,而且更要命的是还有应千秋,就马上把蒙脸布又扯了上来,还迅速地躲到秦如望的身后,防止被应千秋扯掉脸上的布。
应千秋黑衣银发,气势冷冽,掀起纱帘大步走进飞车,深邃双眸直直望向车内,看到男孩躲在秦如望身后,当即对秦如望寒声道:“让开。”
秦如望手搭在剑柄上,一动不动,望着应千秋。
少女有点着急,同应千秋道:“千秋,你怎么了?难道你是着急看映雪化形的样子?还是别逼他了,他说他自己不好看,你这样……”
“映雪。”应千秋无动于衷,“出来。”
“我太丑了,千秋,你不要看……”
秦如望身后传来了男孩哽咽的声音。
“你若不出来,”应千秋身上的恐怖气息蓦然节节攀升,车内陈设承受不住,竟纷纷破碎塌陷,被挤压成薄如纸张的薄片,“我便毁了这具凶尸。”
“千秋!”
少女饱受惊吓地去拉扯应千秋的衣袖,却被他猛地甩开,她承受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她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明白为何应千秋竟如此动怒,甚至对她都置若罔闻,仿佛一定要看到男孩真正的容貌才能罢手。
“别!”
男孩蓦地一慌,从凶尸身后走了出来。
凶尸抬手护住他,他摇了摇头,轻轻按下凶尸的手,脸上还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用这双眼睛看向应千秋,小声地祈求道。
“求你,别看……”
飞车的震动骤然停息下来。
瞬息之间,应千秋就收敛起了四处弥漫的可怕玄气,犹如一尊雕塑,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男孩。
许久之后,他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男孩,一步步走向车外。
“那便不看。”
“这……”少女既心惊又迷茫,看了看秦如望与男孩,又看了看应千秋的背影,无措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跟上了应千秋,并不忘回首对男孩道,“你别怕,我一定要跟他问个明白!”
她跟上银发男人,心中很是埋怨,不懂为什么应千秋会反应那么激烈,却又突然放弃去看男孩的脸,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少女眉目含煞地走了过去,绕到应千秋的面前,却骤然身体一僵。
因为她看到应千秋的眼睛红了。
“……是他。”
他低声道。
“是他。”
……
这一晚,应千秋与少女没有回来。
少女托侍卫回到纪宁这边,在车外通告纪宁,尊主与圣女受到天都城城主热情的招待,今夜宿在天都城内,明日才会回来。
纪宁待在一片狼藉的飞车里,心不在焉地吃着少女给他留的食物。
回想起应千秋离开的那一幕,他的心中极为不安,不知应千秋是否已经看穿了他。
不要紧,只要取回被封印的能力,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秦如望为他抱起破碎床榻上的锦被,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可供纪宁休息,纪宁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卷起来,靠着秦如望的肩膀,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次醒来时,他又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重生星际影帝》的世界中,他的别墅被毁,因此住在了纪家的别墅里。他醒来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睡得太久,让他的头都在隐隐作痛。
洗漱一番后,他走下楼梯,来到一楼,抓着自己的头发,有气无力地和在大厅中的父母打了个招呼:“爸,妈,中午好……”
“中午好,小宁。”
父母笑着回应,对儿子混乱的作息没有任何苛责,反倒心疼他之前的劳累,竟然需要睡这么久才能补回来。
“你们在看什么?”
纪宁看向整整有一面墙大的光网巨幕,随手拈起一颗水果,放到自己的口中,如此问道。在这里他不需要维持自己的高冷人设,因为原着中的纪少爷在亲近的人面前就会比较放松。
“联邦新闻。”父亲笑道,“应该不是你感兴趣的。”
其实也还好。纪宁吃着水果在心里嘀咕着,随意地看着巨幕中播报的新闻,是一则与开辟新的星际航线有关的新闻。
“近日,我国联邦主席与莫灵帝国君主奥泽尔进行会晤,会晤中双方就两国的星际航线开辟问题进行磋商……”
新闻播报的同时,巨幕中放映了相关的会议画面,联邦主席与帝国君主奥泽尔会议室坐在中央,面带笑意地交流着。
“莫灵帝国的君主真是年轻。”母亲说道,“好像他只有二十多岁?”
“刚满二十五岁。”父亲看了一眼终端上显示的资料,说道。
“他真的很厉害,只是可惜……”
母亲略有遗憾地看向巨幕中的帝国君主,这是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身着笔挺的白色军装,气质高贵,温文尔雅,金发与湖绿色的眼瞳彰显出他极为纯粹的皇室血统。
但与此同时,他的肤色是格外苍白的,而他本人则坐在轮椅上,就连合照时,他也无法起身,只是端坐着微笑地看向镜头。
“可惜以现在的医疗手段,他的双腿仍然无法被治愈。”父亲叹息一声,说道。
“啪。”
纪宁手中的水果一下子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