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念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旁听的意思。
肖默存所谓的旁听是让俞念跟厉正豪两个人面面相觑地藏在大卧室里,隔着一道门听实况。
这是什么处理两性关系的天才?
站在房门内,厉正豪用气音跟他问好:“俞、先、生……”
俞念尴尬一笑:“他还没来,你可以出声的。”
厉正豪咧嘴:“也对。”
为免被发现他们俩连空调都没敢开,就这么闷在里面干热着,没几分钟就出了汗,还好俞念知道有陌生的Alpha在事先贴了保护贴。
“那个温子玉……”厉正豪见气氛稍欠自然,活跃气氛的职业病又犯了,“不瞒您说我也见过他,他来金地蹲肖总,那叫一个不抛弃不放弃,还装得楚楚可怜的。”
甭管三七二十一,在正室面前吐槽小三准错不了。
俞念一转头,见他满脑门子大汗珠,拿出张纸巾递给他,自己也擦了擦鼻尖。
“是么,原来他还去过金地。”热得无法集中精神闲聊,只能随口搭腔。
“可不是嘛。”厉正豪顺梯子就爬,“我估摸着这厮难以被言语打动,百分之百奔着钱来的,肖总要出血了……”
啧啧两声。
俞念忍笑道:“唔,有可能,那你觉得他会开口要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关键现在洛城圈子里的公子哥打发 情债是什么价码咱也不知道。以我的浅见,”他右手伸出来,比划个五又比划个八,“五百万到八百万都有可能,差不多一套房的价格,高于这个数那就是留下空间让肖总杀价了。”
嗯,相比以前是通货膨胀了,俞念想。
“再说了,肖总为人还大方,依我看他虽然不喜欢这个温子玉但也不至于杀价,估计就当做慈善了。”
“他大方吗?”俞念逗他,“我不太了解,他以前挺穷的。”
“您这话说的,这大不大方和穷不穷它完全是两码事。我从管培生做起在金地干了这么些年,说实话没见过比肖总大方的高层。大家都有钱,这素质也完全不同,有些人让我们当下属的买咖啡还装失忆不给钱呢,具体我就不展开了。再说肖总,远的不提,就上个月他给儿童福利院捐了一千五百多万,那就不是一般人能舍得的。”
“一千五百多万?”俞念被这个数字惊得瞠目结舌,“是孤儿院吗?”
“不是。”厉正豪立即否定,“就是收容一些可怜孩子的地方,不光是孤儿,病了以后没钱治被父母送过去的也有,家里不想要Beta扔过去的也有,总之各种各样的情况吧,父母健全的不在少数。而且肖总最早就提出过要求,善款要优先用于救助那些刚生下来就有疾病的小婴儿。”
俞念越听越疑。
肖默存会给孤儿院捐钱很好理解,但听他助理的意思又不单单是为了帮助跟自己身世类似的可怜人,反倒是更像……
他心里有个猜测,却又无从证实。
“您想想,一千五百多万哪……一个人他再有钱,也不可能眼睛都不眨的拿出这个数目来吧,况且还没让任何媒体出报导,连董事长都特别不能理解,在车上直接就训斥——”
厉正豪顿住,清了清喉,压着嗓子模仿起齐明鸿年迈的声音来。
“简直是纨绔子弟!好的没遗传,你父亲的挥霍和独断专行倒是遗传了百分百,还没坐到我的位置就敢一声不吭从基金里拿走这么多钱!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捐这么一大笔出去?”
俞念着急地问:“那他怎么回答的?”
厉正豪瞬间由怒容变为一张扑克脸,扬眉,放缓调子装肖默存:“我在合法范围内支配自己名下的财产不用跟您解释。”
那副能气死人的冷漠范儿学了个十成十。
俞念一愣:“还有呢?”
“没了。”厉正豪耸了耸肩,“车上毕竟有我这个外人在,这两爷孙要上演全武行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脸都黑得跟包公似的回去了。”
所以仍旧没有答案。
不为沽名钓誉又不为帮助孤儿,那Alpha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俞念还想再问,嘴巴张开还没说出一个音节就被厉正豪倏地打断:“嘘!来了!”
他注意力一转,果然发现外面有人敲门。
—
一听见声音,肖默存便从沙发上起身往门口走去。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病怏怏的温子玉,手里提着一个印有连锁品牌logo的纸袋,瘦得两眼深陷。
两人一对视,他从心底翻出一个由衷的笑,“师兄,你终于肯见我了,咳咳——”
肖默存顿时觉得面前站的是个弱者。
“先进来吧。”
这间旧公寓以往的东西都已经差不多搬空,冰箱早断了电没有喝的,两人就径直坐到沙发上,没有多余客套。
肖默存离得他挺远,在单人沙发背脊后仰,凝眸打量。
“师兄,”温子玉又咳了两声,从纸袋中掏出两杯饮料,“我估计这里没有水喝,所以在来的路上买了两杯。这杯给你,是你最喜欢喝的黑加仑口味,尝尝吧。”
一听到这句话,俞念跟厉正豪在大卧室里下意识对视。
厉正豪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意思是:此人不简单,来别人家做客还会想到自带两杯饮料,他来做助理我就该下岗了。俞念想的却是:肖默存喜欢喝黑加仑口味的维生素水是我告诉他的。
两人各有心思,神情紧绷,又接着听下去。
门外。
温子玉说完温良又殷勤地望着Alpha。
伸手不打笑脸人,肖默存无法,只能接过来揭开盖仰头喝了一大口了事,“多谢。”
温子玉笑得更开了:“没事,你喜欢就好。”
受不了这样炙热又有深意的眼神,肖默存眼神稍避,问:“你腺体异常的问题严重了?”
短时间内体重骤减、疲劳、咳嗽,显然都是腺体紊乱的表征。
“是啊。”温子玉苦涩点头,抬手轻触后颈,“又严重了。之前我在短信里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也不是博取你的同情。我这个新腺体开始萎缩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也许很快就会自然脱落……”
说的凄凄惨惨,连门后的俞念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谁知下一秒肖默存却云淡风轻地回:“脱落了其实不一定会比你现在更糟。”
半点儿心疼也听不出来,反而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师兄你是不会明白的。”温子玉轻轻摇了摇头,“脱落以后短期内不一定能找到匹配度更好的,也许只能装人工腺体。要真是那样,谁还会来标记我呢?”
他话里没提,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Alpha的,意思很明确。
肖默存沉眸,低声道:“没什么难明白的。简而言之,人工腺体容易碎、身体负担也重、需要长期服药,对部分案例来说不如不装。”
“没错,所以我是一万个不愿意换人工的,但是真要到了那一步也没有办法,只能信医生的。”
空气莫名凝固。
肖默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明朗,一直没再开口。温子玉就坐在沙发上两手抚弄膝盖,似乎有些紧张,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房间里偷听的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得也焦急。
过了半晌,忽然听见一声:“温子玉。”
像是正式谈话的开场白。
肖默存不太擅长这种场面。他手肘架在大腿上,十指交叉扣在一起,吐字极度清晰。
“我今天找你来其实不是为了叙旧,是想让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简单直接,开门见山。
厉正豪嘴角抽搐,差点儿栽倒在地。龟龟,既然你如此直率那前面那么久的铺垫是做什么,做心理建设吗?
俞念默默往门口又移了半步,身体靠得更近,右手无声地掰着左手指节。
—
“为什么?”温子玉闻声猛得抬头,不解地看过去,“我以为你今天找我来是……是想通了。”
接到肖默存的电话时他欣喜若狂,满心以为自己长久的坚持终于打动了对方,换来了第一次由Alpha主动提议的见面。
肖默存揉了揉额头,斩钉截铁:“不是。”
“其实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但是看样子是我表态不够,你还是没明白。”
他抬眼,目光平淡如水,没有任何波澜,“我们俩永远不可能,这件事和腺体无关,和俞念也无关,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希望你能早点儿认清。”
铛!
够绝情够明白,铁锤敲铜锣,意图震醒梦中人。
厉正豪拿一根食指点了点俞念的胳膊,对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俞念心里仍提着一口气,凝神细听。
“不是……”温子玉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负隅顽抗,“不是这样的。师兄你这样说太武断了,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永远不可能?”
希望像火柴划出的火苗,可怜人拿两只手掌小心地捧着,唯恐它被风吹灭。
“就像你当年喜欢俞念的时候,肯定也以为你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吧,后来不也离婚了?世事难料……”他艰涩一笑,“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相信总有一天会打动你的。”
俞念倏然一僵,肖默存曾经真的盼望过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吗?
他不敢确定。
—
“你——”肖默存气结,“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他保守内敛,几时遇到过这种胡搅蛮缠的对手。见怀柔政策不起作用,干脆来横的:“大家都是男人,感情上要拿得起放得下,别让我瞧不起你。”
温子玉一听,脸上浮现出惨淡又嘲讽的神色,背部慢慢打直,不再是低他一等的模样。
“师兄,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你瞧不起倒追的,当年怎么不讨厌俞念?他对你还不够死缠烂打吗?还有,你自己要是真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当年那条短信之后就该死心了。”
肖默存表情骤然凝固:“你怎么知道短信的事?”
与此同时,卧室里的俞念乍一听见“死缠烂打”四个字觉得相当刺耳,后来听见短信又觉得很茫然,什么短信?
温子玉笑了笑,“当然是俞念跟我说的,否则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你放心,为了你的面子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所以对别人而言你还是那个高冷又难搞的金融系学霸,从来没接受过俞念的追求。”
“够了,”肖默存纹丝不动的脸终于出现裂痕,“现在是要说你的事,不是要谈俞念。”
他急着想打断这个话题。
俞念还没弄清,张着嘴下意识往前一步,差点儿就出了声,幸好及时被厉正豪制止。
“稍安勿躁。”厉助理用唇语道。
“好吧。”温子玉表情松弛下来,慢慢靠回了沙发,“你不想听那我不说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反驳一下你刚才关于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的说法。”
大家都是金融系的,讲究严谨,日常跟估值模型和风险系数打交道,你不能指望这么一两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男人都是猎手。”温子玉定定看着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极大的征服欲,不达目的不罢休。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跟俞念正面交锋,等于把你让给了他。其实后来我想想,他能做到的我也能,除了家境我一点儿也不比他差。”
算是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俞念一下子呆住了。他能听出来,温子玉早将自己当作了假想敌。
肖默存却敛了敛神,气血无端上涌,烦躁地按动指关节。
“你想多了,感情跟考试是两码事,不是选谁更优秀,跟家境更无关。”
“这个话由你的嘴里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温子玉温顺回应,态度却一点儿不弱,“跟家境无关的话你当年早就接受他了,还会等到两年以后吗?”
肖默存瞳孔骤缩:“少用这种自以为很了解我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本来就很了解你。”温子玉寸步不让,“可以负责任地说,我比俞念了解你。你扪心自问,他那个样子像是为钱发过愁吗?他懂什么叫穷人的自尊、什么是自卑敏感吗?”他鼻中嗤了一声,“他根本不懂。只有我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温子玉。”肖默存沉声喝止,“我不想把你赶出去,所以你也不要太过分,给自己留点儿尊严。”
“我早就不要什么尊严了,”温子玉将手一摆,“腺体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尊严。”
肖默存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你错了,尊严比腺体更重要。”
“错的人是你,师兄,没有腺体就没有尊严。”他目光如钩,“你以为你当年在学校为什么出名?为什么没人敢惹你?不是因为你够穷学习够好,是因为你是十级Alpha。要不是你有优于别人的腺体,谁会高看你一眼?”
话说得多了,真心话就关不住了。
空气一秒安静,肖默存淡然一笑。
“所以你也是因为我有十级腺体才会高看我一眼?”
“当然不是!”温子玉一下反应过来,“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打心眼里欣赏你这个人!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肖默存似笑非笑地点头:“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话音刚落,颈后的某处忽然极有存在感地传来刺痛。
虽然来势汹汹,但尚可忍耐。
Alpha嘶了一声,右手下意识捂在了腺体处,脑中眩晕了两秒。
温子玉一怔,顿了片刻,极轻声又极心虚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卧室二人谁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