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最不可能的回答一出现,俞念瞬间如坠冰窟。
就这么一下子,温馨凉爽的临街卡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展示橱窗,赤裸直呈他的惊愕。
肖默存?
与自己维系了三年多婚姻生活、纠葛痴缠的丈夫,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温子玉口中所谓——
“我爱的Alpha”。
怎么可能呢?
他脊背一僵,又猛的弹了起来,目光直凝温子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半晌才问:“多久了?”
低缓的语调,难以置信的口吻,掩不住的激动被一根绷紧的弦死死压着。
两人视线这么一撞,温子玉似乎是内疚得很,一向雷厉风行的人竟变得有些迟钝,心不在焉地问:“你说什么?”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俞念的好脾气顷刻间烟散云散。
“我说你喜欢他多久了。” 他声音黯然又冰冷。
“五年多了。”温子玉如实以告。
“五年。”俞念喃喃重复,在心里默算,“我们入校没多久你就开始喜欢他了……”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后他又懵怔抬头,“所以你一直以来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耍?”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就像桌上的饮料,喝进去,顺着喉里那根管子一直凉到胃里。
他对肖默存几乎是一见倾心,因为好友同在金融系的关系,往往便借着温子玉的由头往金融系跑,平时更少不了让好友当传声筒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呼吸一滞,一种被欺骗多年的挫败感席卷全身。
“我没有。”温子玉半点不心虚地回看他,字句清晰地反驳,“俞念你别误会。当年我对师兄有了好感以后本来想过要告诉你,但是一来你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他,二来我学业打工两头忙,拖来拖去就一直没说。没想到……”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俞念的脸色,“没想到后来你突然跟我说你喜欢他,想追他,还让我帮你。作为你最好的朋友,你让我还怎么开这个口?”
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出现在眼下这副光景里,终究颇为讽刺。
“所以就因为我喜欢他,你就放弃了?”俞念凝视着他,幽幽道。
“算是吧……”温子玉垂下眼,捏着吸管搅动杯中碎冰,“当时我自己的生活也有很多问题,师兄又那么优秀,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你家境好,人又开朗,比我更适合他。”
俞念苦涩一笑:“你倒真大度,竟然会觉得我这个Beta比你这个Omega更适合他。”
“我是说真的。”温子玉手中慢慢搅动,“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我抱着成全你们的心跟你们继续做朋友,对你们俩之间的关系也是乐见其成的。不过我当然心里也难受,所以在你们结婚以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刻意疏远过你,想必你也感觉到了吧。”
俞念这才想起,在他跟肖默存结婚的头两年,自己这位好友的确曾有意无意地淡出自己的生活。
默默了一会儿,他问:“后来呢?”
“后来……”温子玉没立刻明说,反而顿了顿。
“我一直以来抱的想法都是,只要你们俩生活得幸福就好了。没想到你们之间的关系最后还是出了问题。直到师兄跟我倾诉我才知道你们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好,简直——”
他七分遗憾三分指责地道:“简直是互相折磨。”
俞念怔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几乎快要自嘲地笑出来。
他一瞬间想起当时哥哥生日,温子玉试探地提醒他:肖默存想跟他分开。
原来提示那么早就来了,怪他自己不够警觉。
他静了半晌,慢吞吞地问:“肖默存知道么?”
所有的动作都慢得像乌龟,也许要不了几分钟就要缩回自己的壳了。
“嗯。”温子玉点了点头,“他知道我的心意。不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苟且,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师兄是个君子。”
一说到这个,他凌厉张扬的风格突变为感慨万千,衬得俞念脸色更为苍白。
“去年我遇见了跟他契合度高的腺体。当时我就想,这辈子就这么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动了手术。后来留下不少后遗症,信息素水平也很不稳定。有一天我的新腺体突然醒了,就连抑制剂也跟着失效,差一点在公司撑不下去。还是师兄及时赶到给了我临时标记,这才救了我一命。”
角落的卡座静悄悄的,只有温子玉在安静讲述他的甜蜜回忆。
末了还添上一句:“我特别感激他。”
而他的对面,俞念却早已垂下眼望着指尖,大白天做着噩梦。
临时标记。
意味着Alpha当时完好的右手曾撩开过其他人的衣领,温热的嘴唇碰过其他人的颈项,牙齿狠狠贯穿过其他人脆弱的腺体,肆意掠夺甘甜如蜜的Omega信息素。
然后呢,是不是还动过情 欲,想要更进一步,想占有除了信息素以外的东西?
一定有。
俞念惨然地想,一定有。这是Alpha这种动物的本能,谁也逃避不了。
抬起眸,他嘴唇无力地动了动,将最想问的一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你们有没有发生过关系?
这样的问题,还是留在噩梦里吧。
温子玉不知是沉浸在甜蜜中没有察觉他的痛苦,还是并不在乎他的痛苦,兀自朝他温和而收敛地微笑。
“俞念,知道你成功换腺,我真的由衷地替你开心。你解脱了,师兄也解脱了,也算是两全其美。”
手指一顿,将吸管捏得死紧,补了一句:“你又可以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了。”
俞念心酸到了极致,竟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生活?”
“我怎么不知道?”温子玉顿了许久,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一句话,“你向往的生活是轻松自在,无拘无束,这些话你跟我说过不止一遍。当时我听完,真的羡慕极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自己的人生和你换。”
最后这句话发自肺腑,即便前九十九句都是假的,它也是真的。
俞念宛如被人戳了一刀,心脏上裸露着巨大的窟窿,鲜血汩汩流出。
明明是大夏天,他也冷得快要发抖。
茫然无措间他忽然想起,失去沐沐的前一夜,在医院窄小的病床上,属于Alpha与Beta的,最后的温存时光。
“喜不喜欢我这颗腺体。”
“……”
“怎么不说话?”
“我怕你生气。”
“今晚我不生气。”
“那好吧,我喜欢。”
“有多喜欢?”
“我都因为它得了依赖症,难道还不够证明有多喜欢吗?”
回忆到这一句,俞念几近伤心欲绝,温柔姣好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
因为在那下一刻,肖默存给了他一个滚烫炙热的吻,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唇齿交缠。
“它也喜欢你。”
“真的吗?”
“真的。”
“不是为了哄沐沐高兴吧。”
“不是。”
“太好了……它这一辈子只能标记我的腺体。”
而Alpha给他的许诺是:“我答应你。”
郑重其事,言之凿凿。
谁知一切都是假的,他的Alpha早已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标记过别人。
甜腻的果香,闪烁其词。
真不知是他太迟钝还是他太信任朋友,这样多的蛛丝马迹他竟一点也没能察觉。
“俞念。”
搁在杯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我说了这么多,希望你不要怪我。无论今后我跟师兄走到哪一步,我们都还是好朋友,对吗?”
修长又冰凉的指尖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摇了摇。
俞念手猛得一抖,想收回却最终没有。只咬着牙关不作声,不肯抬头看他。
温子玉紧拧起眉,静静握了许久后慢慢放开他的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支笔来。
“你看。”
他将笔轻轻搁到了俞念面前。
“你当年送我的笔,这么多年我一直留着,换了几十支芯,字全磨掉了还是舍不得扔。”
他言辞恳切:“俞念,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也希望……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不由已。”
俞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笔,心中不禁迷惘。
他送温子玉的笔很珍贵,那他送肖默存的呢?
—
夕阳西斜,金晖染地,两人离开了咖啡厅。
俞念没有再回去拿检查结果,恍恍惚惚地打了辆车,路过金地大楼时忽而想起他还要去拿馒头的口粮。
“司机,麻烦停一下。”他轻声喊。
出租司机颇为意外,一脚急刹,将他留在了最近的停泊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者要做出什么决定。包里搁着那支笔,温子玉刻意留给了他,说是想让他时时想起他们的友谊。
明明只是根普普通通的塑料笔管子,却像温度灼人似的,简直下一秒就要把他的帆布袋给烫穿。
他碰都不敢碰。
站在高楼之下,他抬头仰望无数窗格,心里猜,某一格就是肖默存跟他通视频时的背景墙了。
幸好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他尚无勇气去面对,或者去质问。
后来他镇定许多,上楼取走了肖默存提前留给他的“手信”,一个豆蔻黄的手提袋。秘书Jersey人很好,身上的香水味也很好闻,是姜花味的。
再后来,他披着黯淡星光回了家,将手提袋放在了桌上,仰躺在床上静了许久,起身冲洗去了。
浴室里水雾氤氲,人的面容也模糊不清,掩住内心许多无法言明的想不通和不凑巧。
热水冲在身上,俞念思绪杂乱。越想,心事就越沉重。
这一个澡洗得比平时都要久,大约是身上亟待洗去的疲惫太多。
等到他推门走出来,热气先他一步涌出浴室,簇拥着他往外走。一直走到桌前,瞧见了桌面那只手机跳跃的屏幕。
是肖默存。
漫长的三十秒,蒸气都在空中凝结,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跳跃的名字终于停下。
过了一会儿,屏幕又跳出两条文字消息,前后间隔不过数秒:
“在忙么?我走前挑了几套房子,不知道你喜欢哪套。”
“有空打给我。”
静夜沉沉。
俞念怔了一阵子,狼狈地将手机屏幕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