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今天一天情绪大起大落,受了惊吓却又欢喜得过了头,这个晚上俞念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他一时梦见肖默存用脚踩他、拿手狠狠掐他的脖子,一时又梦见肖默存在学校食堂排队帮他买饭,彼此亲密无间,从来没有过嫌隙。
梦的顺序与现实正好相反,到了后半夜,梦里的他已经回到了彼此初遇的时候。
那一天是个周五,朦朦胧胧的云遮着洛城大学上方那片晴空,宿舍门外的走廊一大早便开始吵吵嚷嚷,儿子爸爸的乱叫一气。
俞念被男生宿舍的高分贝吵醒,不情不愿地一睁眼——
时间居然已经八点半!
他飞速起床洗漱一番后冲出门去,背包里空荡荡的一本书晃来晃去,外套扣子都扣错一颗。一边跑一边想,这下惨了,从宿舍到教学楼骑车也要十分钟,况且自己还没车,真是时也命也,活该自己做不成讲义气的好兄弟。
一阵风一样的刮到教室外,他喘着粗气凑在门缝看。好家伙,满满当当全是人,还几乎全是人高马大的Alpha,真不知道自己这位弱不禁风的Omega好朋友是怎么在这个系里安身立命的。
里面的课已经开始,偏偏后门还没开。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推开前门,佝着身体溜边儿,妄图找到一个中间偏后的位置,只求无风无浪地熬过这一个小时。
“同学,你迟到了。”
讲台那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俞念踮着的脚尖一顿,从台阶转过身去见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生,一对深邃的眼眸正直视着自己。彼此刚一对上眼神他就目光一闪,尴尬得舌头打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师!我马上找个位置坐下。”
悲催的是后面几排竟然已经没有什么空位了,要知道大学课堂里最后的位置总是最抢手。俞念不敢再回头看,只敢拿余光瞟着四周,发现所有学生都忍笑看着他。
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他这样猫着腰走来走去的特别有趣……
“坐这儿吧。”
讲台上的人又发话了。他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又对上老师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青年用淡漠的神情指了指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这儿有个空位。”
力求低调的愿望彻底落了空,俞念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了过去,被打断的授课这才终于重新开始。
离讲台也就不到两米的距离,他听不懂课程内容,脑中天马行空。
现在金融系的老师都这么年轻,声音还这么好听吗?他举着温子玉留给他的书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讲台上的青年。白色T 恤,瘦削脸型,板正的身材,一米八五左右的个子,比自己高了起码半个头,面无表情的模样格外少年老成。
各种货币银行学专业用词竹筒倒豆子一样从青年嘴里蹦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空气里打个转又从俞念的双耳间穿过去。少年人的嗓音像一把音色上佳的吉他,温润冷冽,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右手的三指捏着一小截粉笔,偶尔会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几笔,字迹工整,指尖蹭了层笔灰,手掌很骨感。
好看是好看,总觉得对方端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可能金融系的老师就这样吧,他在心里把金融类人才跟电视里的禁欲精英们划了个等号。
不过再好看的老师也不足以让他消化天书。
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俞念不出意料地犯了困。他低头装出看书的样子,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去见周公。
“这个问题哪位同学回答一下。”
俞念一秒惊醒。
“有人自告奋勇么?”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鸦雀无声。
“没有我就点名了。”
讲台上的人动作舒展地打开面前一本点名册,翻了两页。
不至于这么背,不至于……俞念在心里念起了经。
“温子玉。”
靠!
“温子玉,没来么?”
三秒钟后,俞念万念俱灰地站了起来,“老师,来了……”
几个认得温子玉的学生已经忍不住用书挡脑袋偷着乐了。讲台上的青年直视前方,一脸正派地开口:“你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俞念简直不敢抬头。
青年微一蹙眉,重复道:“货币均衡的自发实现主要依据什么?”
明明都是认识的字,连在一起就变成了听不懂的外星语。俞念涨红着脸左顾右盼,邻桌看热闹的陌生Alpha朝他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他踌躇半晌,只能半抬眼睫抿唇看着讲台上的青年,梗着脖子说:“不知道。”
说完就垂下了眼,手掌紧紧按着桌上的书。
“这道题很难吗?”
俞念站着没说话。
声音停顿两秒,平稳地道:“你先坐下吧。”
还算知道给人留面子。
后面半堂课俞念那两片薄脸皮一直烧着,热度下不去。他在心里怒斥翘课打工的温子玉,居然害自己丢人丢到金融系来了,不吃他一顿好的难消心头之气。
恍恍惚惚中一个小时转眼即至。
下了课他正要开溜,突然听见一句:“温子玉,你先等等。”
他暗叫不好。
讲台上的人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其他学生光速消失,俞念磨磨蹭蹭地来到台前,做贼心虚到了极点:“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温子玉吧。”青年淡定地说,“我见过温子玉,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
俞念倏地抬头望着眼前的人,心脏突突直跳。业务不熟练也就算了,怎么他连运气都这么差,代上课代点到遇上了认识温子玉的老师还被抓个现行。
“你是来帮他答到的?”
俞念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是金融系的?”
“我叫俞念,中文系的……”俞念语气慌慌张张的,“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下次不会了,你高抬贵手……”
青年淡淡扫了他一眼,拿着笔要记下他的名字。谁知笔尖在纸上划了好几下,却是一点墨迹也没出现。
“有笔么?”
傻得可以的俞念只得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支笔递过去。直到看着他在温子玉的名字旁边打了个星号,又一笔一划地写下“俞念 中文系”五个字,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在给别人递凶器。
一边写,对方一边道:“我不是刘老师,我是大四的学生,来代课的,不过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他。”
话音刚落,笔杆被人轻轻握住。青年抬眼一看,俞念用一种“死就死了”的表情抽出他手里的笔,自行划掉了温子玉名字旁边的星号。
“老师……嗯不是,师兄……你通融一下行不行?子玉不是逃课玩儿去了,是兼职的地方临时有事,真没别的办法才叫我过来的。你记我的名字没关系,别为难子玉。”
“不行。”
“师兄……”
他刻意把声音放得温温软软的,力图听上去格外可怜兮兮。
“帮帮忙啦,我们……我们相逢即是有缘。”他尴尬一笑,“再说你是代课,我是代上课,只有一字之差,缘份又多了一层,你就行行好吧师兄。”说着将两掌并在一起搓了两下,皱着鼻子眉头眼巴巴地望着青年。
等了半晌,表情都快崩不住了,终于等来一句“下不为例”。
“谢谢师兄!!”
俞念如临大赦,脸上立马阴转晴,生怕再多生什么枝节,“那我先走了师兄,师兄上课辛苦了!”
只差给对方鞠个躬。
等他跑出教室,远远地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喊了他一声,他不仅没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几天后的中午,他跟温子玉在食堂吃小火锅,顺便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好友。
“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多镇定!”俞念吸了口可乐,“我一下子就抓住他的笔,当着他的面把你名字后面的标记划掉了。我说你记我可以,记我朋友不行!”
温子玉一下乐出来:“把你给牛的,还不知道当时多怂呢。”
“不过这个师兄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大四就能来代必修课?”
酒精炉子上的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气,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抢着肥牛片。温子玉不在意地说:“我又没见到我怎么知道,要不然你给我形容一下他长什么样。”
“长得……嗯……”俞念把筷子前端含在嘴里,黑亮的瞳仁格外有神,“挺帅的,比我们俩都帅。”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真的挺好看的,个子也很高,身材好像偏瘦,没戴眼镜。他说他大四,应该也是你们金融系的,还说见过你。”
“见过我?”温子玉拿筷子扎了个牛肉丸,“谁呀?”
对面的俞念却忽然不回话了。
温子玉抬头一看,只见俞念傻眼地望着食堂档口方向,嘴里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
“肖默存?”
俞念猛一回神:“这是他的名字?”
温子玉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嗯,他就是肖默存,Alpha,金融系大四在读,已经保了魔鬼张的研。”
“厉害。”俞念相当捧场,“他很有名吗?”
“算是吧,成绩拔尖,很早就分化成Alpha了,据说等级很高,本系的基本都认识。不过他为人低调,你们外系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也认识?没听你提起过啊。”
温子玉戳着碗里的丸子没抬头,“我提过,只不过你忘了。”
“是吗?”俞念的目光一直跟着不远处的肖默存,像粘在他身上一样,饭也不吃了。隔了一会儿忽然狂拍温子玉的手,“他朝我们走过来了!”
温子玉微微一怔后低下头擦了擦嘴,再回头时肖默存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正想开口问声师兄好,却发现对方的眼睛一直盯着俞念,像是有话要说。
“俞念,对吧。”这两个字他念出来格外动听。
被他点到名的人这才匆忙放下手中的筷子,点了两下头,“有什么事吗师兄?”
肖默存先是瞥了一眼旁边的温子玉,然后才慢慢看向俞念。
“你的笔还在我那儿,今天没带在身上,改天拿给你。”
“不用不用,你拿着吧师兄。”
他微微皱眉:“你的笔不便宜,我还是还给你吧。”
俞念只用一个牌子的笔,温子玉知道不便宜,因为他曾收到过这位好朋友随手赠送的两支,一支的价钱比他打一整天工的薪水还高。
“那好吧。” 俞念笑着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手机递过去:“存一下你的号码吧,我打给你。”
肖默存脸上闪过一刻犹豫,最终接过去按了几下,“好了。”
“肖默存。”俞念当场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冲他灿烂一笑,“名字真好听。”
肖默存没再说话,转身径直离开。
等他越走越远,走出了食堂大门,俞念慢慢收回目光,拿着手机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就给他发个短信告诉他我是俞念。”
师兄你好,我是俞念,再次多谢你手下留情啦。
就是这样一条短信,成为了俞念其后所有悸动、纠缠、煎熬、痛苦的开端。
三句话,三年人生,阴差阳错的全部情节,却没有什么手下留情。
“OK,搞定!”他抬起头朝安静等候多时的温子玉微笑,“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