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转眼即至。
虽然丈夫不记得,但俞念还是早早准备好了纪念日礼物,又亲手用礼品纸包装好,打算晚餐时送出去。
这份礼物他挑了很久,在符合心意的几家男装店来来回回逛了两遍才选定了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肯辛顿版型,剪裁利落,看着既稳重又舒适,应该跟肖默存的工作环境是搭调的。
蔬菜、牛肉跟鲈鱼都是他下班以后赶着去超市买的,比起冰冻的当然还是新鲜的最好。一家人两张口,其实也吃不了多少,肖默存虽然好给俞念花钱,其余时候却并不是个浪费的人,因此俞念不打算做太多。
对他来说炒时蔬、清蒸鲈鱼、西红柿烩牛腩这些都是再简单不过的菜了,一个人两三个小时绰绰有余,苦恼的是餐后甜品。听肖岱桦说,肖默存从小就不爱吃太甜的东西,结婚以后俞念也从未见他主动吃过蛋糕一类的食物,所以本来打算省略掉甜品这一节。可转念一想,毕竟是纪念日,如果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哪还能叫纪念呢?总归要弄一点特别些的东西。所以最终他还是准备简单地做几个冰淇淋薯球,既低糖又美味。
忙到七点,鱼已经开膛破肚,全身里外塞着姜葱细丝,只等上锅蒸了。餐厅里,桌布换成了新的淡水彩印花布,上面的茶色花瓶插着俞念新买来的白姜花。
俞念喜欢这种花不全是因为自己的信息素。姜花的气质纯朴,形似蝴蝶,纯白色的这一种更是清丽淡雅。绿叶上浮着云朵似的一层白花,蕊心点缀浅浅鹅黄,束于细腰花瓶中散发着阵阵馨香。
不过有一点俞念不太中意,那就是它的花语——
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文字虽美,隐隐却有一份伤感蕴藏其中。
夏天过去了还有秋天、冬天,终至春天,又何必说记忆会留在夏天?日子总会往前,人只要还好端端地活着,就会跟身边的人一起创造新的记忆。
忙完了手里的活俞念拉开椅子坐在桌边,静静开始等待。
中午他耐不住性子,尝试着给肖默存发过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肖默存当时给的回复是八点左右。现在离八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等再过半小时俞念打算再发一条消息问问。如果丈夫已经在路上,那就可以开始蒸鱼了。
那天晚上肖默存表现出不记得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俞念其实是有些失落的。不过他别的本事没有,自我开解却是一流。他很快反应过来,忙于事业的Alpha对任何节日都不敏感,不记得是正常的,并不是因为反感今天。
毕竟肖默存连他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
当年俞念在学校凭着一本登记簿得知了肖默存名义上的生日,凌晨12点将这位仁兄从宿舍楼里叫下来,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蛋糕给他庆生。人家倒好,卫衣短裤帆布鞋,两手插兜拧眉问:“你生日?”
唬得俞念半晌没敢说话,要不是再三跟温子玉确认过,几乎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日子。
看他表情不大对劲,肖默存剑眉一轩,说了句更让人绝倒的话:“抱歉,没事先准备礼物。生日快乐。”
当时俞念不明白为什么肖默存会记不住,只觉得是对方神经线条太粗。
他心里一排乌鸦飞过,手上的蛋糕险些跌到地上,满脸无语道:“肖默存……你自己的生日自己都不记得吗?”
眼前年轻俊朗的Alpha这才微微一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良久注视着俞念,直到把他看得心里都开始发毛才慢慢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
俞念慧黠一笑:“掐指一算就知道啦。喏,蛋糕,给你的。”
他分辨出肖默存眸中的感动,心里的尾巴已经翘上了天,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这么小?”肖默存打趣似的笑了笑,“是不是舍不得买大的。”
“胡扯!”俞念笑着瞪他,“大的我们又吃不完,小的合适,免得你带回宿舍分给别人。”
肖默存反问:“为什么不能分给别人。”
说完便勾着嘴角,一双深邃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俞念,像学生期待老师公布标准答案。
可俞念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闭着嘴巴不答话。心里想,眼前这个年年绩点排名全系第一的优等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要是真不明白,何必半夜三更跟自己在这里喂蚊子;要是假不明白……
迟疑半晌后他还是拿不准,像踢到榆木疙瘩一样生了闷气,嘴里小声嚷道:“算了算了,你就当是我小气,舍不得买大的好了。”
两人站在宿舍楼围成的寂静天井中,身旁有长条凳、矮灌木,远处有单双杠、绳索拉起的临时球网。肖默存仍然心情颇佳地盯着他,似乎是看到他心头最深处去了。俞念却不知为何心虚起来,目光躲闪了一阵后不自在地扭了过头,装作闹别扭的模样。
“生气了?”肖默存声音里含着低低的笑意。
“没有。”俞念猛得伸手拉了一下Alpha的卫衣抽绳,将右边拽得老长然后又用力甩在对方胸膛上。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肖默存却不躲不闪,目光一瞬也不离开他的眼,静默半晌后把右边抽绳递了过去,随他去玩儿。
“你一点儿也不小气。是我小气,你给我买的蛋糕我舍不得分给别人。”
俞念倏地抬头,脑中嗡一声炸开,像漆黑夜空下无数烟花被瞬间点燃。
肖默存分明知道的,分明什么都明白,只是在装傻。
真正傻的是自己。
他心里既甜蜜又酸涩,眼底都泛起一阵湿意,哪还去玩什么绳子不绳子的,只顾窘迫道:“你这个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呢,一声不吭就拿走了自己的心,带走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偏偏还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仍旧自顾自地洒脱恣意着。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他偶尔招一招手,露出一个笑,自己就像丢了魂一样再次眼巴巴地追上去,唯恐落下了一步。
因为驾驭不了肖默存,所以只能配合他装傻。
过了一会儿,两人坐在长凳上,肖默存将蛋糕放在中间,打算拿刀分成两半。
“等等。”俞念拦住他,“还没点蜡烛许愿呢。”
肖默存一晒:“准备得还挺齐全。”
“那当然啦。”
俞念一边指挥他插蜡烛,一边低头在自己口袋里摸着什么东西,下一刻居然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月光下肖默存定晴一看,立刻眉头紧蹙:“哪来的。”
正要打火的俞念右手一怔:“啊?”
“打火机,哪来的。”肖默存语气严肃,出声质询他,“你学会抽烟了?”
“怎么可能啊!”俞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边点蜡烛边道,“我找我哥借的啦。”
肖默存脸上的冰霜这才散去:“嗯,你不要学着抽。”
“知道知道。”俞念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跟我哥说一样的话……”接着把蛋糕捧了起来,笑眯眯道:“快许个愿。”
肖默存一张棱角分明的扑克脸被烛光映得更为冷峻,“不用了吧。”
“不行,机会难得,必须得许!”俞念把蛋糕往前一送,“快点儿默存,快点儿快点儿。”
半分钟后人高马大的Alpha终于在一个Beta面前败下阵来,双手虽未合十,眼睛却已阖上,静默十秒后才慢慢睁开。
“许完了?”俞念问。
“嗯。”
“这么快……”
肖默存淡淡笑了笑:“说太多老天爷记不住。”
“你许了什么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透露一点嘛。”
“说出来就不灵了,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说过?”
“心诚则灵!你就告诉我你的愿望跟什么有关,读书?找工作?还是别的?说说、说说……”
“吃蛋糕吧,这样你就不能说话了。”
“……无趣。”
“我本来就无趣。”
“你今晚最无趣!”
……
等俞念从过往美好中恋恋不舍地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快过八点了。
他暗叫不好,万一肖默存马上就到了,还得等上一阵子才能开饭。于是很快拿出手机拨给丈夫,想问问对方到哪儿了。
嘟——
嘟——
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无人接听。
难道在开车不方便接?
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干脆去厨房架上蒸锅开始蒸鱼,然后又在等待的十来分钟里倒好了两杯青柠水,怕丈夫到家时渴了。
结果客厅的秒针一格格跳动,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过去,蒸鱼热气腾腾得出锅又一点点凉透,一个小时后仍然没见肖默存的人影。
如今这种等待的心情跟当年在天井中捧着蛋糕的心情全然不同。当年等得再久,俞念也可以肯定肖默存终究会下来,只不过是有事耽搁了。现在呢?现在没有人说得准丈夫究竟还记不记得他们的约定。
或者肖默存根本就没当那是个约定。
再二、再三尝试拨出的电话只有嘟声重复,盘中的鱼闻上去泛起了冷炙残羹才有的腥气。等到十点,俞念从桌边站了起来,想把鱼盘端到厨房去,免得餐厅都是那种气味。
刚一起身,公寓的大门忽然砰的一声,像是被人用脚踹开,墙灰都被震落一般。
俞念被吓得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离开桌边,就又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皮鞋踏得地板咚咚作响。
下一秒Alpha熟悉的嗓音裹挟着勃然怒气从客厅传来,似乎要从这房子里寻出一个人来报仇血恨。
“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