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序幕拉开

回去的路上,车里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理所当然得很安静。

肖默存既不会像俞念那样自言自语,也不想听什么无聊的晚间电台。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开车。

可他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了,他得承认自己有些后悔,为刚才的事。

这不是他第一次向俞念发泄心里的怒气了。一开始他们也吵,但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直到一年前的一天。

那一次他刚刚标记过俞念,连信息素都还没来得及拢住,两人就在客厅争吵起来。说是争吵,其实就是他单方面向俞念发脾气。声音越吵越高,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脑中猝然出现一股压抑不下的冲动。

想抬脚踢向俞念,狠狠踢他柔软的身体,踢得他皮开肉绽,如此方能消气。

这股无名火像火柴划过磷纸一样瞬间激出火花,幸而燃得不久,就连俞念也没发现他的疯狂念头,两三秒后就被克制住。

可这两三秒足够让他后怕。

自己在干什么?想打俞念?疯了吗?

那天的俞念就像今天一样惊惧又隐忍地望着他,不敢随便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自此以后,每回吵架他都试过收敛住脾气,不让自己随随便便就吼俞念、不能对俞念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可没有一回真正控制得住。

就像暴雨过后山洪狂奔而下,他就是想对俞念发火,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严重。

爱意愈炙,心火越旺。

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也许自己真如别人所说的那样,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读再多书穿再贵的衣服也掩盖不住打出身就有的穷酸粗蛮。他没有礼貌、缺乏教养,对亲近的人尚且呼来喝去,永远也不会像俞念和俞远那样心境平和地生活。那是从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才能形成的秉性,肖默存自认并不具备。

他不觉得不公平,但他明白其中差距远如荡气峡湾,蝼蚁终其一生难以逾越。对以前的俞念而言,钱永远花不完,事更加不用愁,多的是办法解决。自己就不一样了。要打工、要看店、要读书、要像狼一样警惕身边所有可能的危险,还要抽时间想着俞念。

没错,在他紧张压抑的生活里,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心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想着俞念,这是谁也未曾知晓的秘密。

他选择不告诉俞念,从以前到现在,因为说了也无益。以前他是个卯足了劲儿要高攀富家少爷的穷小子,除了浓度封顶的信息素一无所有,即便说得比祷告还真挚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想跟俞念这个Beta在一起仅仅是因为喜欢。而现在他是个仗着信息素任意妄为的混蛋,再说起这些过时的话就像百分之百的狡辩了。

你以信息素伤害我,我就以信息素伤害你,听上去很公平是不是?尽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落个两败俱伤那也没有办法,谁叫命运跟彼此开了这么个不入流的玩笑。

想着想着又跑题太远,肖默存把自己的思绪拉回今晚,车停到路边拨通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喂。”

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只三秒就接起来,颇为疑惑地问,“肖默存?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车子打着双闪,照得前面的树一明一灭。

“至捷,你是不是在值班。”肖默存问。

“在啊,我这周一三五都值班,你来医院了?”

说话的人是他在国外那一年认识的朋友,彼时对方是背包客,他是旅行团雇的中文导游,没有证的那种。两人在景区相遇聊得投契,互留电话后中间一度断了联系,前年才在洛城中心医院重逢。之后因为腺体的事频繁往来,慢慢成了至交密友。

“不是我,是我的Beta。”肖默存顿了一秒,“俞念。”

周至捷迅速回忆起腺体匹配的事,收敛起散漫的语气,“他怎么了,原生腺体出了问题?”

“没有。”肖默存目光一直放在车前的树干上,沉缓地说,“他被猫抓伤了,在你们急诊打疫苗,你抽空帮忙过去看一眼。”

周至捷愣了两秒,随即开始在住院部走廊里高声骂他:“我操肖默存你越来越过份了!咱俩萍水相逢认识你算我倒霉我认了,之前帮你做腺体匹配算我医者仁心我也认了,可俞念只不过被猫抓伤了你也让我巴巴地过去瞧,你当我很闲是不是??我这儿还有十几个床没巡呢,不去不去!”

肖默存在他的咆哮中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距离,面不改色地看了看表:“你现在就过去吧,十五分钟前他进了急诊,现在应该已经挂完号了。找到了不用跟他说话,找不到他立刻打个电话给我。”

“你他妈的——”

“拜托了至捷。”肖默存低声道。

“操……”周至捷熄了火,“我上辈子欠你的。”

肖默存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你这么担心他干嘛不自己陪他去打针?”

“有点儿着急的事需要我现在赶回去。”

“比你的俞念被猫抓伤了还着急?”

肖默存想了想:“就是他着急。”

他说话一向这样简短,根本不管对方听懂没听懂,周至捷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早已习惯。

“算了听不懂也不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怎么找?”

“我有照片,现在传给你。”

开了外放以后,他打开相册,从寥寥无几的库存中很快找到了目标,传给周至捷后便不再看了。

是他跟俞念大学时仅有的一张合照,在天鹅湖前的自拍。他背着一个土气的双肩背,头发只比板寸长一点,全身上下没有哪里出众,只有五官尚算硬朗。身边的俞念笑靥灿烂,双眸灵动,把湖上翩然扇翅的白鹡鸰都比了下去,一见便知从小到大将养得很好。

那样开心的俞念,是谁把他变没了,是自己吗?

肖默存问不出口,连在心里默想都无法做到。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将体内的郁结之气用最大力气排出去,艰难开口。

“至捷。”

“嗯?”周至捷正在端详他发去的照片,应得十分漫不经心。

“如果想要控制自己不发脾气,医学上有没有哪种药可以吃。”

“控制脾气?”周至捷满腹疑惑全反映在语气上,尾音拖得老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以为医学是炼仙丹?”

“我想也是。”肖默存言语低沉,“很难有办法。”

听出他的不对劲后,周至捷打起精神提问,“不是……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你至于烦成这样?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啊。给你两分钟,快点儿说,说完我好去给你找俞念。”

肖默存抬起左手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艰涩地剖析内心。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像一条疯狗。”

电话那头的周至捷浑身一凛,值晚班的倦意霎时一扫而光。

“你说你像什么?”

“像疯狗。”肖默存无奈地笑了笑,“随便发火,见人就咬。你不觉得么?”

“你……”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性格。”

跟肖默存结识的这几年,周至捷没有真正见识过对方发脾气的样子,但他完全知道肖默存的脾气有多差,因为他们经常聊起俞念。

周至捷语塞半晌:“那你改啊……”

“你以为我没努力过?谈何容易。”肖默存难得表现得极为挫败,低下了他永远高昂的头颅,“脾气上来的时候别说俞念,连我自己都没法喊停。有时候手边有东西我就想砸,肺里憋着一股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火,总想冲他喊,喊出来才舒服点儿。”

左边车窗忽然刮进一阵风,带着点凉意,把他这句话刮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症状经别人说出来或许会有夸大其辞的嫌疑,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只可能是真实情况已经很糟。职业直觉让周至捷问出一句:“会不会是你太紧张了,可能是轻微躁狂症?”

易怒、冲动,的确都是躁狂症的表征,但也可以是单纯的脾气差。不过即便是躁狂症,也绝不算什么大问题,而且还真的有药可医,不必等仙丹。周至捷在这方面并不是专业的,只是自己猜测。

他不知道的是,他说的这些肖默存早已经通过网络了解过。

“也许吧。”肖默存不想再多谈,“以后找机会再聊,你先去找俞念,我担心他不听我的话。”

周至捷犹豫片刻:“好吧,下周咱们找机会见一面,我当面开解开解你。”

挂上电话的那一瞬,树上飘下一片落叶,正巧落在前车盖上。肖默存望了一眼,心中泛起微微不安。

秋天已经在路上了,又是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