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回到家时俞念照例推开门就喊了两声。
“馒头”
“乖乖?”
谁知屋内一点声响也没有,猫不知跑去了哪里,既不应他也不出现。
换了鞋放下包,他奇怪地往里间看,喊了好几遍名字,两个卧室跟客厅全没见任何踪迹。
难道在睡觉?
他跑回卧室踮着脚最后检查了一次衣柜上头,确定没有以后又跑到阳台,刚一进去就看到开着半边缝的窗户,室外的风直晃晃地吹了进来。
他瞬间就慌了。
馒头来这个家以后越过两次狱,一次是趁他上班开门的时候溜之大吉,所幸在楼梯间就被他逮了回来,另一次是扒开窗户跑了。
对猫来说三楼的阳台不构成任何障碍,顺着管壁跑酷半分钟便能落到一楼花园。那一次俞念找了整整两天,最后还是靠它自己跑回了楼道。
此刻俞念推开窗户将半边身子探出去张望,楼下除了水泥地就是车,哪还有猫的身影。他想也没想就换鞋冲了出去,连电梯也没坐,沿着楼道一层一层地找,一直寻找到了楼周围的草地。
“馒头!馒头——!”
“馒头——”
黄昏时分光线昏暗,找起来不容易。灌木丛里,树杈上,俞念全都认真找过,别说馒头,连流浪猫都没见到一只。小区这么大根本无从找起,更不要说他也不知道馒头跑出来多久了,是不是已经出了小区。他站在草地里直想掉泪,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锁窗。
对门的邻居下班回来见到他,奇怪地问:“俞念,你在那儿站着干嘛呢?”
俞念急步上前:“我家猫不见了,就是那只虎斑,梅姐你有没有见到?”
“啊?!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也是刚下班,从北门走过来没见着猫啊,你看没看见它往哪儿跑了?”
“没有……”俞念神色慌乱,“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梅姐你上楼的时候要是看见馒头就给我打电话。”
“行行,你快去吧。”
俞念嗯了一声就往反方向走,谁知刚走了没多远,邻居忽然又叫住他。
“俞念!”
“嗯?”
“你老公呢?把他喊下来一起找啊,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去?”
邻居与他们朝夕相对,平时出来进去见了面也会点头打招呼,自然知道肖默存的存在。俞念闻言站在十米之外紧抿着唇,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答。
刚刚发现猫不见了的那一分钟他的确想过要给肖默存打电话,但理智告诉他没有必要。
前两次丢的时候肖默存就讥讽过他,说他连只猫都看不住,没资格养宠物。
从那以后俞念担心他随便找个借口把馒头送走,因此一直很小心。但最近两天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连着好几天心绪不宁,所以今早出门时意外地忘了锁死窗户。
这一次他几乎能想象对方会说什么。“跑就跑了”、“我还有事”、“一只猫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肖默存总能挑出最无所谓的话来敷衍他。
远处霞光赤红,小区里偶有行人路过,邻居提醒完这句之后没等到回答也没在意,已经转身消失在他眼前。
时间紧迫,一旦天黑想凭一已之力找到馒头会变成更不可能的事。俞念犹豫了很久,最终快步跑上楼,气喘吁吁地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发了条消息。
“默存,馒头不见了,你方不方便接电话?”
发完以后他两手握着手机坐到沙发上,心里像有炙火在烤。
就等五分钟,俞念心想,五分钟一到,不管肖默存是忽视还是拒绝,他都要下楼再找。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煎熬居然很快就结束了。
“两分钟以后打给我。”屏幕上出现了冷冰冰的八个字。
俞念像不认识似的盯了好几秒才喜出望外地站起来,抱着手机来回在客厅踱步,眼睁睁看着时间跳过两个60秒,然后迫不及待地拨了过去。
“默存!馒——”
“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迫不及待想问现在怎么办,想述说自己是如何找了一大圈仍一无所获,结果刚叫了声名字就被打断。肖默存声音里有种事不关已的漠然,像警察查案一样公事公办。
俞念一愣,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不知道……”
他转头望了眼空荡荡的阳台,“我下班回来它就不见了,阳台上的窗户是开着的,猫粮也没吃完。”
肖默存迅速反弹:“告诉过你窗户一定要用夹子卡死,你听不懂我的话?”
头一回发现馒头开窗户之后他就曾语气不佳地叮嘱过俞念,人不在家的时候窗户边缘要用燕尾夹夹紧,否则猫跑了不要再喊着让他帮忙出去找。
“我忘了。”俞念心中既自责又害怕,“今天出门太急忘记了,都是我的错。现在怎么办?外面天快黑了……”
“都已经不见了你着急有什么用,先下楼去找。”
“找过了……我刚刚已经在楼下找了一遍,没看见它。你说它会不会已经跑出小区了?如果它去了外面的话还能像上次一样找回来吗?!”
俞念越说越快,语气焦急万分。怕馒头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出了什么意外,也怕它再也回不了家。想到它每晚趴在自己手臂上睡觉的乖巧模样,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下。
肖默存却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谅俞念的心情。电话里安静了一阵子,传来一声打火机盖的脆响,一切显得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默存你还在听吗?”俞念猜到他在抽烟。
又顿了好几秒,听筒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
“嗯。”
俞念松了口气。这个反应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至少他还肯听自己说话,没有立刻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俞念左手摸着自己膝盖上的布料,右手举着手机,试探着问:“你能现在回来一趟吗?小区太大了,我一个人找不过来。”
肖默存似乎吐了口烟,毫不迟疑地拒绝:“我现在当然走不开,你自己看着办。”
“可是今晚要是找不到的话,之后——”
“既然已经找了一遍了,没有就是没有,我回去又能怎么样?”
不管他怎么说,肖默存都像准备好了反驳的话一样,在前方等着泼他的冷水。
膝盖上的手掌慢慢松开,俞念嘴里泛苦,心中像有台鼓风机在加足马力工作。
这种感觉不算陌生。有一次他发烧了,躺在床上耳鸣又脱力,意识都有些糊涂。生病的时候人很脆弱,包括还没炼成钢铁心脏的俞念。
他给丈夫发了条消息:我烧到39度了。
然后他就开始等。吃了药,喝了水,然后等。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多,次卧门外始终寂静,他终于四肢发软睡着了。
今天跟那天有点儿像,他又犯了傻,再一次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要求肖默存早点儿回家。
人活在世上,傻上两三次情有可原,但不能无止境地傻下去。
他垂下眼望见脚上一圈泥,猛得发现自己进屋忘了换鞋。转头一看,从门口到沙发这一段路上原本光洁的地板多了一串脚印,在灯光反射之下轻易就能发现。
换作平时他一定已经拿来抹布动手擦了,以免肖默存回家时见到的是不干净的家,但是今天他没有。
嗒嗒——
嗒嗒——
他发泄似的霍然起身,踏着步子来回走了好几遍,直到把脚上的泥全都蹭到客厅的地板上才作罢。这个家说穿了是他一个人的,除了他没人在意有没有尘。就像馒头也是他一个人的,除了他没人在意丢了能不能找回来。
弄脏地板后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拿上手电冲下楼,发现外面天已经全黑。
“馒头!馒头你出来!”
这回他语气已经急了很多,黑夜里听着格外响亮。
“馒头——!”
“馒头!”
他弓腰拿着手电在花园里一寸寸地检视,任何能藏下猫的地方都不放过。
来回两遍无果后他就又跑到物业去看监控。保安不怎么乐意帮忙,把从早到晚的视频调出来加速播放后就坐在转椅里打呵欠,眼皮一直往下掉。监控室没有多余的椅子,俞念也不好意思开口,就一个人弯腰盯着屏幕,腰杆酸得很。
半个小时后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馒头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出现在楼道门口,往小区南边去了,不过南门的监控镜头里一直没有看到它的身影。
俞念道谢后很快离开了监控室,又开始了在南区的寻找。可馒头就像是有意在躲着他,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偌大的区域也已经走了一整圈,仍然毫无发现。
对他来说,馒头是身边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跟家人没有两样,因为很多个孤单无助的晚上肖默存没有陪他,哥哥不在身边,只有馒头懂事又安静,陪他入睡,听他啰嗦。
他不肯放弃,反复奔走喊它。
“馒头,你出来!回家了!”
“出来——”
喊了若干遍以后树从里忽然发出一声猫叫。
“喵——”
俞念浑身一震:“馒头?!”
他寻声上前蹲下,一面拨开海桐的枝叶一面用手电往里探,果然见到一个浅色绒毛的背影。
怕吓跑馒头他不敢再喊,干脆手往前伸,想直接抓住。
“啊——!”
手背被利爪重重挠了一下,俞念惊惧地缩回来一看,靠近腕部的皮肤上已经多了一条五六厘米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殷红的血。下一秒草丛里疾速窜出一个灵动的身影,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像电一样跑走了。
“馒头!”俞念追着它跑掉的方向大叫,音量提高了一倍,“别跑了!!”
可馒头丝毫没理会他的呼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馒头!!”
俞念狂奔出去几十米后再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了。他两手撑在膝盖上用力喘气,手背上的伤口一刺一刺得疼。
是不是连猫都不肯留在他身边?
俞念明知不该这么想,心里还是禁不住感觉失望和挫败。
“你喊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
俞念浑身一个激灵,缓了两秒才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默存?”
肖默存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到他面前,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响声,听上去很稳重。
俞念运动后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双眸直直望着眼前的人。
“你——”
“找到了?”
你怎么回来了几个字没来得及问出来,俞念愣了片刻,随即泄气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你喊什么?”
“刚才看到它了,就在这片灌木下面。”俞念回身指了一下那株海桐,“结果我想去抓它没有抓到,反而把它吓跑了。”
肖默存轻瞥一眼后嗤道:“果然蠢得可以。”
他走到草丛里拾起手电,轻蔑似的往俞念身上照,引得俞念不得不用手背遮住眼睛。
“你还想找到几点?”
俞念慢慢拿开手:“我想再找一会儿,你先上去休息吧。”
肖默存终于将右手垂下又走近了几步,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手电筒给我吧。”
俞念伸手去拿,在丈夫手中的那根细长手电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你……”俞念疑惑地看着他。
肖默存手上用劲,五指紧握不松,怄气一样跟他拉锯:“你手背是被猫抓的?”